没有朝堂上波云诡谲的明争暗斗，也没有藏于暗处的性命之危。
一路的行程早有专人安排的妥当，不过眨眼的功夫众人便已回到各自的卧房，一关上门，容池临就将卫以珩拉倒窗前，指着外面的灯笼烛火双目发亮：“你快看！”
窗外一个人正搭着梯子，将手里的红烛换到大门前的大红灯笼里，街上门庭若市，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卫以珩突然拉起拉起他的手：“走。”
远远看着总是觉得进不到心里，只有真的身处其中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种热闹温馨。
容池临拿着一串糖葫芦，嘴角恨不得咧到耳后去，谁也不避讳，就牵着对方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人人都忙着装饰自家门脸，谁也无心看过路的行人。
明日就是除夕夜，就连摆摊的商贩都早早的回家置办，一路上只能偶尔在某个巷子口看到推着小车买年货的人，每碰到一个容池临总要买点什么，美其名曰：沾沾过年的喜气。
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容池临一早就被外面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惊醒，和卫以珩一道吃了早饭，便撇下众人出去闲逛，直到夕阳西下才恋恋不舍的骑着马回来。
卫明泽一行人的车队是当天下午到的。
按历朝历代的规矩，除夕免不了祭祖和团圆饭，况且又有太皇太后这位年岁已高的老人在，一家人总是要聚在一起。
但卫以珩又实在忌惮卫明泽，一群人碰了面指不定又会闹出多大的不愉快，思来想去只能以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不能赶急路为由将他们三人落在后面，打算今夜吃过了团圆饭便就此别过。
朱纱红帐，灯笼红烛，外面响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依稀还能听到小孩的嬉笑声，年味甚浓。
可外面是年味，里面却是火药味。
席间卫枫儿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在容池临身上戳个窟窿出来，只要一看到他就会不受控制的想起季之陌。
这几日她似乎消瘦憔悴了许多，殷红的指甲点在桌面上，朝容池临勾唇一笑：“今年团圆饭竟然加了个新人，来，我这个做长姐的敬你一杯。”
“岂敢，应该是我敬长姐才对。”容池临起身端起酒杯，刚要送到嘴边，突然被卫以珩抢了去一饮而尽：“池临不能喝酒，我待他喝。”
“大夫不是说少饮无碍吗，过年嘛，咱们都高兴高兴。”卫枫儿不依不饶，抬手又满上一杯。
卫以珩面无表情：“过年也不能伤身。”
“一杯不碍事的。”容池临移开卫以珩的手：“哪有那么娇气。”
卫以珩握住他的手：“一杯也不行。”
“哎呀，”卫枫儿嗤笑一声，转向卫明泽道：“看我这弟弟多会疼人啊，比你还会疼呢。”
闻言，卫以珩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吃饭。”
卫枫儿抬眸，筷子在碗里扒了两下，有对卫明泽道：“当初你们两个搞在……”
“卫枫儿！”卫以珩猛地将酒杯拍在桌子上，硬生生打断她的话：“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带他们出来就是个错！
太皇太后吓得筷子掉到桌上，卫明泽连忙安抚，皱眉道：“难得的团圆日子，长姐您就少说两句吧。”他不敢去看容池临的反应，只能不停地擦拭着太皇太后面前的桌子。
他要一步一步的学会不去打扰，再难再疼也要做到。
容池临闷头扒着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对方是卫以珩的长姐，他自然不能冒犯，忍一时风平浪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僵了不好。
卫枫儿定定的看着他：“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地上的人是团圆了，可地下的人呢！如果不是他之陌根本就不会死，你就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本来不觉得委屈的，可越说心里越难受，眼中慢慢涌上泪水，若不是这个混账东西，之陌就不会死，谦和也不会随着去了。
都是这个狐狸精害的！
卫以珩剑眉微挑：“我念不念旧情你还不知道吗？”
他身后的血海尸山，是一个念旧情的人能干的出来的吗？
“来，小珩快尝尝这糖醋里脊，小临你也吃。”太皇太后拿着筷子给他们二人一人夹了一块里脊肉，满目慈爱的看着他们二人：“成亲的第一个新年，不气。”
容池临时刻谨记自己乖宝宝的人设，强挤出一个笑：“奶奶也吃。”
“一个大男人还妄想和皇上成亲！”卫枫儿恨意滔滔，一眼都见不得容池临好：“也不嫌害臊！”
容池临气的牙痒痒，仍是按住卫以珩想要为他出头的冲动，笑道：“说的也是，成亲也得长姐您先成亲，但您这现在也没个相好……眼看着就三十了吧，这可不行。”
“你说谁三十！”
“呀，说错了吗，”容池临一副做吃惊的样子：“难不成……三十五？”
“你别以为以珩他罩着你我就不敢揍你！”
“呵呵，”容池临颇为轻蔑的一笑：“别以为你是长姐我就能毫无底限的让着你。就你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
别看他岁数不大还总没个正经，但真要动起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就像骑马似的，丝毫不记得自己会，但只要一上手立刻如鱼得水。
卫以珩冷冷的看着她：“等出了正月，禁足一月，罚抄佛经千遍。”
卫枫儿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言语依旧凶狠：“你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几次三番的罚我，你莫不是被污泥蒙了心，一个二手货色至于你喜欢成这样！”
与此同时，一巴掌狠狠地落在她引以为傲的脸上，卫以珩神情可怖，吼道：“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
“长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卫明泽难见的动了怒，他不能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他的池临：“为什么你总要针对池临！”
“衍之……”容池临的声音传来，他难以置信的看向卫以珩：“她说什么二手货？”
卫以珩立刻道：“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我听到了……她说我是二手……”
“没有。”卫以珩坚定道：“她一个疯的你当真什么。”
容池临垂下头，想要去捡被自己弄掉的筷子，却发现自己拿不起来。
卫以珩冷冷的扫视一周，端起酒杯敬了太皇太后一杯，便拉着容池临的手大步朝外走去，客栈外爆竹声声作响，附近的小孩互相嬉闹着放烟花，或者聚在一堆看花灯读对联。
卫以珩一路把他拉到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将他抵在墙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别当真。”
容池临苦笑：“我怎么能不当真啊？”
“在她眼里季之陌因你而死，她记恨极了你，所以才在知道你失忆的时候故意这样说让你不安。”
“可她不像是假话。”
“你信她还是信朕？”卫以珩骤然提高音量：“你自己好好想想，朕这般孤高自傲的人，怎么可能会要一个在别人怀里承过欢的人？”
容池临垂眸不语，卫以珩突然抱住他，声音竟显得有些无助：“别瞎想了好不好，求你了池临。”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容池临和卫明泽进行到了哪一步。
牵过手、拥过抱、接过吻甚至是……
他不敢想，嫉妒使他发疯，单是想一想容池临曾经那么爱另一个人他就嫉妒的快要抓狂。
“哎呀，”容池临轻拍他的背：“瞧瞧你这语气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被指鼻子骂的是我又不是你，我信你就是。”
“当真？”
容池临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拉钩上吊，谁骗人谁是狗。”
卫以珩面色终于和缓下来，容池临趁机道：“我还没吃饱怎么办，而且把皇奶奶留在里面不太好吧？”
“我带你出去吃。”卫以珩道：“回来给她老人家也带一份。”
“这大除夕的谁家都不会开的，还是乖乖回去吃团圆饭吧。”卫以珩想了想确实如此，便牵起他的手往回走，刚到门口就看到卫明泽焦急的候在那里，万家灯火之下显得格外单薄落寞，见他们二人回来像松了口气似的走过来：“卫以珩，我想跟你谈谈。”
“池临他……仍是块完璧。”卫明泽同他走到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从这里能清楚地看到容池临，也能让他听不到他们二人的谈话：“你莫要因为长姐的话迁怒于他。”
卫以珩看着他双拳紧握，咬紧牙关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关系，朕不介意？
还是……对不起，抢了你的心上人。
见他不语卫明泽以为他还在生气，急道：“我可以发誓！这一年来我们从未有过逾越之举，莫说是睡在一处，就连亲吻拥抱都没有过。”
听他这么一说卫以珩却是愣住了，足足一年的光景，两个寂寞的人碰在一起，宛若干柴烈火，他本以为总会发生些什么的，最起码亲吻会是有的。
“池临对我而言宛若高岭之花贵不可攀。”卫明泽自嘲一笑：“我疼他爱他，舍不得弄脏他一丝一毫。”
“卫以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选择了你，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在你身边的时候那种笑容，那么真实，那么快乐。”
“所以如果你也是认真的话，我求你对他好些。我将不会打扰。”
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卫明泽远远的望了一眼门前的容池临，所有的爱意不舍都被距离掩盖，他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卫明泽，”卫以珩突然叫住了他，须臾才道：“这件事上，是我薄你。”
良久，卫明泽才终于苦笑一声：“以前的你，可从来都不会说这种话。”
卫以珩一向冷淡的眸子上浮上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说出口的话依旧刻薄：“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属孽障，任何能让你痛苦的事我的欣然为之。这次应你，自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池临。”
卫明泽没有回头：“是我负你在先，自食其果罢了。”
看着他越走越远，卫以珩突然想起这些日子的猜测，奇虎牌难道真的在他身上？
他这个皇弟会不会又想杀他了？
卫明泽没有回到客栈里去，而是沿着反方向去了码头，除夕之夜，热闹的地方格外热闹，寂寞的地方也更加寂寞。
他仰面躺在岸边的地上，冷意从身下传来，渐渐带走了全身的热乎气。
明月高悬，所有的聒噪都被隔离在外，唯有月光和枝头不惧寒冬抖擞羽毛的雀鸟。
卫明泽向着月光伸出手，光芒在指尖穿梭。
黯淡，又发亮。
一如那个已经很遥远很遥远，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冬日。
他和卫以珩……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月亮不圆，却很亮，周围的一切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皇兄！”孩子的呼喊声打破了宫中的寂静，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奔着不远处正在扫雪的孩子跑去，稀罕的拿着一个细长的东西，由于跑的太极，漏出了锁骨上的朱砂痣：“皇兄！”
扫雪的孩子先是一愣，而后连忙丢开扫帚跑过去：“小点声，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怕被嬷嬷责备吗？”
“皇兄怎么又在扫雪，这是下人干的活！”卫明泽踢了一脚地上的雪：“父皇太过分了，我找他说理去。”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站在一起差别顿时明显起来。
一个个子矮些，粉雕玉琢，一身的珠光宝翠，一看就是糖罐子里泡大的孩子。
而另一个高出半个头的，貌若惊鸿，气质绝伦，却穿着最粗糙不过的料子，又薄又小，看上去很是可怜。
“别胡闹。”卫以珩拽住他：“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干什么？”
卫明泽顿时扬起笑，小心翼翼的剥开怀里的油纸，露出里面红彤彤的糖葫芦：“呐，这个给你！”
卫以珩眼前一亮：“这是什么？”
“冰糖葫芦！”小卫明泽道：“我随行去祭祖，偷偷叫人买回来带给你的，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卫以珩慢慢抬起睫毛帘子，眼中的光淡了下去：“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