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客观来讲、理智的说,这不是一个坏提议。
上滁宫里已经是真正的除了公子之外由他说了算,即便真的把服侍公子的这些亲近事宜交给别人,也不必多么担心被人取代。
而少了这些事,他也可以有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对他的目标是有帮助的。
从这些方面来看,这都是有利于他的提议,公子大约也确实只是觉得他既然如此忙碌,那么可以将手上的工作分掉一点。
可是……
让别的人这样给公子束发、更衣、这样亲近对方吗?
男人扯出一个弧度微小的笑,他本就生得一副邪气的长相,这样半垂眼眸看着手中长发又笑起来,就有几分危险意味。
他问道:“公子是想要交给谁呢?”
“随你。”
青年从语气到表情都很漫不经心,应该是真的认为这只是普通的琐碎小事,也不觉得他可能会针对那个替代他的人,只是单纯的提出了这个建议,连人选都毫无想法。
但这不是谁都可以……不是谁都有资格的事。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那样能够理解想要将见过公子的人都杀了的那种心情?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梨休春开口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奴才也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何况对我来说,这些并不是小事。”
“奴才做得不好么?”
大概是他都这样反问了,公子也没再说什么,并不提这到底算不算小事、他做得到底好不好。
可将发冠最终戴好后,青年抬眼的目光在镜子里与他的对上,梨休春一时感到自己似乎是被看穿了心中所想。
“走吧。”晏长初起身,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刚刚是否真的有发生什么。
穿着太监服的男人迟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正是在与公子初见时,被对方踢过的位置。
晏长初已经走得有些远了,梨休春放下手,很快追上了对方的步伐,跟在青年身后。
这次出发,是去参加宫中的宴会,皇宫里其实很无趣,难得有活动,晏公子当然要去解解闷,尹却明也不可能反对。
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都来得差不多了。
虽然晏长初是为了参加宫宴来的,但这是为了开心,没有要赶时间的意思,来早来迟甚至来得结束了都没关系,他并不是很在意,当然也不会在乎这种时间来会不会很没有规矩。
而且他来得也不算很迟,宴会都还没开始。
晏公子的名声很大,现在全大环朝都听说过这么一个人了,但其实见过的人实在很少,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大部分都很好奇。
这样不看时间,有的人已经觉得很嚣张了,另外的人则觉得晏公子可能是故意这样嚣张的,只是等人总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然而当对方姗姗来迟,真正见到人模样的时候,先前那点或多或细微的不耐,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他长得确实是很……怎么说,能让人相信陛下真的是对其一见钟情而后性情大变的,也能让人理解,如果有这样的人物,的确无法再看别人一眼。
殿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青年走进来,却好像是他们在走进一片光怪陆离的灼目迷境。
如果没有见过这个人才会是此生遗憾,相反,只要见过,就没人会在意他到底什么时候来。
因这份美貌被他人见到而嫉妒灭口,这种事居然也能够理解了。
整个殿内都短暂的安静了一段时间,以致于等他们回过神来以后,才发现这个晏公子居然是在跟天子平起平坐。
即便圣上有过待晏公子如待他的旨意,但这应该是指待遇,晏公子终究不是执掌天下的人,坐龙椅还是太……
有理智的人心里都觉得有点不妥,尤其是某些觉得晏公子是和他们一个阵营的人,今日敢坐龙椅,来日搞不好就会下场凄惨。
虽然陛下要的可能就是晏公子的嚣张,但这是不是……有点嚣张过头了?
可看圣上没有一点不悦的样子,几个臣子憋了又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他们可能就会直言了,尤其是某些就等着抓晏长初错处的那些世阀,更是会迫不及待。
但那美貌还明晃晃的在眼前。
看不见那张脸或许还能说出口,看得见那张脸的情况下,就简直好像嘴巴都被黏住了一样,一句诋毁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而自觉晏公子和他们一个阵营的忠臣们,有的是比较直肠子,被美色晃晕了眼以后压根没注意到哪里不对,只觉得陛下都没表示什么,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另外一部分能想到不妥的,则和世阀们的情况有点相似。
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犯规了,考虑到如果是自己面对这么个人,估计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对方高兴就好,再代换到陛下身上的话,鉴于圣上真的毫无感到被冒犯的不悦之意,就会让人觉得搞不好也是这么个心理。
尹却明当然不会有任何感到被冒犯的不悦。
也不全是因为他没这个资本不悦,事实上他压根没注意到有这么一回事。
先是由于晏长初在实质上就比他地位更高,做什么都可以,下意识就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其次就是,除了那天晏长初让他靠到膝上之外,他们基本都没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
名义上……表面上,晏长初是他的人,但事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而那天最后晏长初直接叫他走了,因为担心对方并不想见到他,所以这几天也一直没见过。
所以,此时大环朝的小皇帝更多的是在不知所措。
臣子们没有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
他们连晏长初都是第一次见,当然也是第一次见两人一起,便也只当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
毕竟陛下以前丝毫不近美色,自然见不到和妃子的相处模式,尤其这还是一个敢坐龙椅的主,就会让人觉得,好像无论出现什么都很正常了。
因此,从晏长初的出现和大胆行为中回过神来的大臣们,就照流程规矩,谢过陛下宴请,准备正式开始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座上的青年开口了。
“等一下。”他说,所有人的目光都再度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大臣们是等着晏长初的后文,而尹却明,却是有一点忐忑不安。
果然,容颜昳丽的青年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众人的关注一度差点放在那只手上回不来,然后殿里响起他的声音。
那语调略微拖长,又带着一股子奇异的理所当然,“你们还应该谢谢我呀。”
殿里再度陷入了某种寂静。
有几个被美色迷昏头的差点就真的直接开口要谢了,字说到一半被同伴扯着衣袖制止了,年轻君王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其他人都是觉得这一回陛下是真的感到被冒犯了,但实际上尹却明是在怕晏长初已经在生气了,下一秒这个天下都要被覆灭。
他张了张嘴,正想要挽回态势,有人比他更先开口了。
是那个跟在长初身后的小太监。
“陛下,诸位大人,今日宴会的餐盘酒器是公子往日命奴才收集的,听闻要宫宴,才将东西都送了出来。”
其实压根不是,为公子收集这些器皿是真,为宫宴送出去是假,纯粹只是公子不喜欢这些,扔给御膳房了。
他只是见小皇帝的脸色也开始变差,担心公子会被怪罪为难,才开口的。
梨休春本来是没什么发言权的,但因为这是在为自家主子说话,臣子们都有了晏公子行事不按规矩来的印象,都以为是晏公子允许的。
听这样说,青年之前胆大包天的话就让人感觉像是对陛下邀功示好的引子了。
尹却明还是第一次注意起这个人,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也很快就顺着台阶下,“听见了?都得好好感谢……爱妃。”
圣上发话了,底下的人也不可能不谢,只是张开嘴就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好在有人反应快,“谢晏公子!”
见皇帝和晏长初都没表示不满,之后也陆陆续续跟起了一连串的“谢晏公子。”
经过这么一个风波,晚宴总算好好开始了,只是能吃得安心的没几个。
不仅是之前发生的事,还有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首先是梨休春,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就感觉公子看了他一眼,让他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有之前公子想要让他把伺候对方的工作交给别人的前提,现在他真的开始担心公子可能是想要换人了,一时伺候得更加细致起来。
然后是尹却明。
以前他都没注意过晏长初身边的人,刚刚这小太监开口引起了他的注意,现在发现这个家伙伺候长初比别的下人伺候他还要殷勤,简直就是不停在围着对方打转。
对于这种喜欢的人被如此亲近的情况,大环朝的当今天子,不可避免地又心情不愉快起来。
他这么一心情不愉快,面上的脸色也就自然而然有点糟糕。
座上的天子一脸不悦,下面的臣子当然也不可能吃得高高兴兴的,不少人都又开始心情忐忑,担心下一刻就血溅当场了。
陛下为什么不高兴,有眼睛的都很好猜出来,偏偏那个小太监却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一样,晏公子也好像没觉得哪里不对。
说起来,晏公子可能是这场晚宴里唯一看表演安心的人了。
不管圣上是不是真的在吃醋,总归他对外的形象就是极为喜爱晏公子的,有两人第一天见面的十几具尸体、命人围住上滁宫、差点砍了给晏公子表演的舞者这些事迹做前提,即便是假的,在这种对外形象下,也很有可能会下一秒就发落起那个小太监。
气氛如此,吃的人吃得食不知味,表演的人也表演得战战兢兢,想起传闻里差点被砍头的舞者,怕自己也被迁怒差点被砍头。
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一声酒盏被放下的声音打破了沉重氛围。
正是先前唯一看表演看得安心的晏公子。
青年收回放在表演上的目光,神色恹恹。
“没意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