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表演的人瞬间都跪了下来。
气氛彻底凝滞了。
座上的天子回过神来,“这是什么糊弄人的表演?拉出去,换一批进来!”
听到这番话,表演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换一批人,而不是要把他们砍头,至少命是保住了。
然而刚松完这口气,下一秒的话语又让他们提心吊胆起来了。
“话不能这么说。”开口的晏长初让本准备带人走的侍卫们犹豫了一会儿,尹却明见状,也暂停了刚才的指令。
“爱妃的意思是……”
让表演者意外的是,那位晏公子居然是在帮他们说话。
“他们不止不是在糊弄人,还是在用尽全力做出最完美的演出,不是吗?”
听座上青年这么说,底下的乐师等人竟生出些感动来。
虽然他们被吓得直接跪下来就是因为对方的举动,可这一会儿晏公子居然能考虑到他们的难处,且为此出言,实在是让人为之前对青年的偏见感到几分羞愧。
“是……”被反问的君王回得有些不确定与稍缺底气。
尹却明压根没看表演,当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尽力,他只是见晏长初一副失望的模样,才那样发落的。
但对方这样说了,小皇帝很快又调整了一下表情,煞有介事般点点头,“爱妃说的是。”
端的是一副“爱妃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而能来这里演出的,也必是经过层层筛选,确定技艺精湛的。”
这是不管有没有看表演都能知道的,所以这一次尹却明肯定得毫无犹疑。
“那么……”青年浓丽的眼睫抬起,目光扫过底下臣子,“会变得如此无趣,就只能是因为气氛太差了。”
“欢饮宴会,为何一个个都臭着脸呢?”
听到这话的人都一瞬间变得表情很是复杂。
明明是罪魁祸首的人,现在居然反而倒打一耙说是别人的错,但无论是因为二者的地位差距,还是因为那份能乱人心智的美色,都没一人能义正言辞地指出这一点。
尹却明的表情就更复杂了,因为他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脸色一定也不怎么样,晏长初的“一个个”里可能还包含指他。
不过晏长初倒并没有一点要怪罪他的意思,对方甚至没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青年从座上站起身来,闲庭信步般环视两边臣子,“因为你们都看起来太吓人了,才会那么影响专业人士的水平发挥。”
本来是指责的话,但他走下来,与众人的距离也随着步伐或近或远,那身影逐渐靠近他们的时候,反倒像是某种天降的殊荣。
宫灯照着瓷白皮肤镀上一层柔和光晕,像整个人都发着光,青年的嗓音也是清冽好听的,以致于见到人唇瓣开合,甚至有些分不出对方说了什么本该令人不悦的话。
“尤其是你。”
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某个官员,被点名的人既像忽然惊醒,又像坠入梦里,也抬起手来指着自己,“我?”
晏长初点点头,“你看起来最凶,他们一定是被你吓到的。”
这话其实有失偏颇。
小孙大人虽然人品极差、声名狼藉、素来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也没什么真才实学、纯粹靠家中根基深厚谋来的一官半职,但说看起来凶,倒也没有。
孙家就是背景深才能让他今日有出席这场宫宴的资格,大孙大人都还在殿里坐着,小孙大人自然是被好吃好喝供长大的,脸型甚至有些圆润富态,光看脸是不凶的。
要说谁从外表看起来最吓人,另一边的大将军才是模样不差却满是凶煞之气,要说乐人们是被他吓到的还有几分合理。
不过忠君党本就看不惯小孙大人,此时见晏公子是在针对这个人,完全不想插手,只想看好戏,甚至还对晏长初加了不少好感。
另一部分则即便有心想说几句,对上晏公子,却完全张不了嘴。
而被针对的当事人,也仿佛完全被正面相对的美貌冲昏了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处境。
他甚至仿佛十分赞同般,“这……晏公子真是慧眼识人,确实总有人被我的威猛吓到。”
那哪是被你的威猛吓到?那分明是害怕你的霸行。
几个大臣们心里腹诽,也毫无出言的打算,要不是小孙大人才新官上任不久,就以这脑子,恐怕早在宫宴开始前,就已经被罢官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晏长初看起来颇有些和颜悦色,“既然你也认同是你吓到了乐人们,那事情就好办了。”
见晏公子对着自己脸色和缓下来,小孙大人的眼神有几分呆呆的,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言行好,更是不知道对方说的好办是在指的什么。
倒是没有直面青年的人,能分出一些心思,从氛围中知道这个小孙大人看起来肯定是要被捉弄一番了。
果然,青年下一秒就变了脸,高声道:“拿笔来。”
没过多久,笔墨纸砚就被送到了晏公子面前,因为不知道对方具体是要准备做什么,各种书画用具都摆得十分齐全。
尹却明和梨休春猜到了一点,也毫无阻止的意思,归根结底,竟然用那种眼神看着长初,小孙大人是活该被捉弄一下。
但见到青年执笔靠近对方的时候,上一秒才想着只看笑话的两人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别动哦。”他说,空着的手已经快要碰到孙家小儿的脸,而小孙大人只是抬头看着朝自己靠近的面容,愣愣地应了声好。
“公子。”梨休春最后还是没忍住,打断了晏长初的动作。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青年身边,仿佛没有感受到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样,说道:“公子将想做的事告诉奴才即可,不必亲自动手,奴才会代劳的。”
怎么能……公子的手怎么能碰到那种肮脏家伙的脸呢?
他都还没有……公子都没有主动碰过他,就算只是为了捉弄,那种卑劣的小人也根本没有能被公子触碰的资格。
否则的话,那还能叫捉弄吗?与奖赏何异?能被公子用那种态度温和地对待那么一刻,已经是这种家伙承受不起的荣恩了。
梨休春低着头,晏长初看了他几秒,然后将手里颜料都摇摇欲坠往下滴的毛笔交给了对方。
“那就由你来吧。”他说,凑到男人耳边说明了具体事项。
那被青年嘴唇靠近的耳朵动了动,像是要驱散因二人如此近距离而升起的热气。
晏长初说完就在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似在等待最后的成果,坐的地方很是随意,但没人对此发表意见。
没了晃人美色,小孙大人的理智回来了一点,终于在气息不善的小太监走过来时感到了些许不对劲,生出了叫停的念头。
可是晏公子还坐在不远处,撑着脑袋看着这个方向,又再重复着提醒了一遍,“别动哦。”
小孙大人就卡住叫停的想法了。
和晏长初准备伸手固定住小孙大人的脸不同,梨休春对待这张画布就简单粗暴许多了,公子不该碰到这样的家伙,他也没打算用手碰到这个家伙。
见这人脑袋还要往公子的方向看上一眼才转回来,梨休春拿起没有磨墨的砚台抵住了小孙大人的下巴。
“请不要随意移动。”虽然用着好像尊敬的言辞,可是男人的语气和动作都十分不客气。
小孙大人这下是真的没法动了,这个死太监从外表看不像多么强悍,力气却大得很,整个人都被完全桎梏住了。
于是他就只能被用砚台掐着脑袋,然后感觉到那只毛笔在自己的脸上作画。
晏长初随意坐下了,从大孙大人的角度也就看不到那简直堪称魔性的美貌,只有背影的情况下,脑子多少能转动起来了。
毛笔、颜料,在脸上作画,显然是在戏弄他的儿子,大孙大人登时就站起来准备怒斥这一切。
然后他就摔了。
“孙大人,没事吧?”一旁传来大将军状似关心的声音,那条不知何时伸出来的腿被主人故作无事地收了回去。
这一动作做得简直明目张胆,大孙大人从地上爬起来,“你!你……”
没等他想出如何回敬这个光明正大绊倒自己的莽夫,另一边的作画就已经结束了。
“好了。”梨休春打断了大孙大人的话,也宣告了现在再想要阻止已经毫无作用的事实。
他将最终的作品露出来,其实十分粗糙也没有什么绘画天赋,才能在这样的短时间里结束,但就是因为这样拙劣的技术,效果才更加好。
小孙大人的脸上被色彩明烈的颜料对撞,有点像被人揍得鼻青眼肿,又有点像被无知小孩恶作剧在脸上乱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滑稽。
所有见到这张脸的人都没忍住笑了,不久前的沉闷气氛瞬间被彻底打散。
“这不才像是一个欢饮宴会吗?”仍然随意坐着的青年这样说,没人反驳,就连大孙大人,也在努力抑制嘴角的笑意。
小孙大人是看不见自己的脸的,可他看着晏公子此时显得柔和的眉眼,也跟着周围的人一起笑了起来,全然不记得自己好像是被捉弄了。
而完成这幅画作的人低着头,背在身后的手紧握着已经干涸的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