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路旁的茶舍里,旁边嘈杂非常,那几个书生很不自在,浑身都不得劲:“能、能不能换个地方?去我们住的客栈也可以。”
那高个书生显得对此地颇有几分嫌弃,打量了几眼嘀咕道:“这地儿也太脏了点。”
“如果你想被人套麻袋就换个地儿。”
那三个书生瞬间坐直了,吴珣强忍着笑,帮腔道:“出了千金赌坊就有人在跟着我们了,只要你们半夜不怕被掳走,我们现在就去你们客栈。”
“别、别别别,就这儿就这儿,这儿挺好。”坐在中间的高个的书生干笑道,随后一拱手,“在下林飞章,表字博儒,是淮南州府的举人,承蒙二位搭救,感激不尽,以茶代酒先干为敬。”林飞章端起茶杯刚想一饮而尽,就烫得不得不放下了茶杯。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林飞章尴尬地搓了搓耳朵:“烫,茶太烫了。”
“那是自然,咱这儿的茶别看烫口烫心,但却格外消暑降温清肝火祛邪火,京城谁不知道我这陈记凉茶铺。”老板边说边又用长嘴的铜壶给林飞章的茶杯斟满了茶。都说酒满杯茶半杯,但林飞章只能是干笑,谁让自己刚刚嫌弃过人家老板的店面呢。
那矮个书生也是一拱手:“在下马嘉瑞,表字怀山,我与博儒兄乃同窗好友,也是同年的举子。”他本也想举杯,但想到了林飞章方才的窘境,将手收了回去。
最后轮到了那个圆脸的书生,他也拱了拱手:“我叫徐子修,承蒙二位相助。刚刚我们所说的皆非虚言,那天我们在书铺避雨出来后看见了那位自称婉秋的姑娘跟你们走了,当时路人说是二位行侠仗义救了被恶霸追赶的无辜女子,免去了被卖入青楼之苦。但是你们被骗了,其实那个姑娘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子修一声惊呼,怒视着自己的右手边:“你踩我脚干嘛?”
徐子修怒视的人是林飞章,林飞章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喊出来,整个人都尴尬住了,讪讪道:“怎么了?我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你了?”
“那真是不小心啊,你要是小心一点我脚是不是得断?”徐子修没好气道。
林飞章本能地去看陆詷和吴珣,就发现这两个人一脸看戏的表情,顿时林飞章的脸就挂不住了,似乎自己的小心思全都被看透了。
徐子修搬着凳子朝林飞章相反的方向挪了挪,脚收拢在椅子下,继续说道:“那个婉秋姑娘其实不是良家女子。”
“哦?”陆詷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下子徐子修脸也红了,像个小鹌鹑似的不说话了,一旁的林飞章和马嘉瑞也不说话了。
陆詷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你们是逛青楼了?”
徐子修小声地强调了一句:“琴楼,是琴楼,我是去听琴的。”
吴珣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道:“听什么琴?好听吗?”
马嘉瑞一打扇子,摇头晃脑道:“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咳。”陆詷用轻咳打断了他的吟诗,屈指敲了敲桌子,“说正题。”
“哦,哦哦。”马嘉瑞挠了挠头,“我们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百花阁的琴娘琴技绝佳,结果去了才发现……咳,才发现是烟花之地。”
“然后他俩图面子硬生生地点了百花楼的头牌——秋娘。”徐子修没好气道,说完这话,又搬着凳子朝相反的方向挪了一点。
吴珣突然喃喃道:“百花楼……”他忍不住望天,“嘶——我怎么记得我对这个地方有印象?”
陆詷挑起了眉梢:“你去过?”
吴珣赶紧摇头,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摇头,但是否认就对了:“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很眼熟。”
“唔……”徐子修指了指吴珣身后背着的长棍,“少侠乃习武之人,对百花楼有印象也是正常。”
这、这是什么逻辑?吴珣的脸涨红了,拉了拉陆詷的衣袖,结结巴巴道:“小詷,你听我说。习武之人可能有不正经的,但是我是绝对正经的。”
陆詷嘴角扬了起来:“是吗?”
“绝对是!”吴珣赶紧点头。
“那我信你。”
吴珣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这么想着他的余光忍不住瞄着陆詷,看陆詷心情不错,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仿佛嘴里被塞了一颗糖葫芦。
真甜。
徐子修看看吴珣又看看陆詷:“你俩是一对?”
吴珣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们是青梅竹马,这么大点的时候就认识了。”吴珣指了指路边跑过的小男孩。
徐子修:“……”这位少侠是不是对一对的理解有些偏颇?
徐子修甩了甩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都甩掉:“少侠去过四海武馆吗?”
吴珣点点头。
“那就对了,少侠对百花楼有印象很可能是因为百花楼就在四海武馆的对面。”徐子修缓缓道,“而你们救的那位婉秋姑娘,就是百花楼的头牌——秋娘。”
陆詷的眉心微微蹙起,凝神细思了片刻,随即勾起了唇角,他好像有了些眉目了,虽说还有些疑团没有解开,但是至少他知道现在该去哪里了。
“多谢。”这句话陆詷是诚心诚意说的,因为徐子修说的这个消息解决了他想了很久没想明白的一个困惑,那就是为什么他和珣儿会被盯上的困惑。
徐子修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不、不客气,本就是二位兄台仗义相助,我们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尽了绵薄之力罢了。”
说罢,徐子修就已经起身了,一拱手:“二位兄台,天色已晚,徐某还要回屋温书,既然都在京城,想必日后有缘再会。”
说完,竟也不打算等林飞章和马嘉瑞,自己就这样起身走了。
“等等。”叫住他的是陆詷,陆詷想了想,“换一处住处吧,你们的客栈很可能已经不安全了。”
徐子修想了想,却拒绝了:“但房子定金已经给了,更何况我要是换了地方他就找不到我了吗?”
“有个地方他就算找到了,也不敢去。”陆詷微微一笑,从宝多囊中掏出了一张纸,随后跟吴珣要了枣心笔,在上面写下了这三个书生的名字,“拿着这个请柬,你们可以在这里住到科考结束。”
徐子修接了过来,有些困惑地盯着请柬,此刻的林飞章却突然站了起来,情绪特别的激动:“这是空竹山庄的请柬?!”
陆詷看着他点了点头:“林兄好眼力。”
“你要送给我们?”林飞章难掩激动,“你自己不去住吗?”
陆詷突然笑了:“只一个巧合,有人送给我的,我住我兄弟那,既然用不着了何不送给有需要的人?”说着,他揽住吴珣的肩膀拍了一拍。
兄弟?
吴珣觉得有些别扭,舌尖有些泛苦。但是又觉得小詷也没有说错,他们确实是兄弟,但就是……心里总觉得不得劲。
那三个书生最后拿了请柬离开了,而陆詷也和吴珣晃晃悠悠地往家走,他们没有再坐轿子,就这样走在热闹的街头。
但很快陆詷就发现吴珣不大对劲,因为一连路过了两个冰糖葫芦摊,吴珣仿佛跟没看见一样。
“想什么呢?”
“啊?”吴珣回了神,摇了摇头,“没。”
“没有?”陆詷挑起了眉梢,“我还以为你会好奇空竹山庄。”
吴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而且陆詷说的没错,他确实也挺好奇:“所以空竹山庄是做什么的?那个林飞章的反应感觉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大昱现在的科举和武举一般是错开时间举行的,但二十年前的时候,科举和武举是同时进行的。”
“和现在不一样。”
“没错,现在先武再文的比试方式就是从那一次出事后改的。”
“所以是出了什么事?”
“当时有几个落榜的武举考生在三元游街的时候刺了游街的马,而且袭击了当时的科举前三元,状元侥幸逃过一劫,解元受了轻伤,而当时的探花郎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伤疤。”
吴珣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空竹山庄就是当年那位探花郎建的,为的是给科考的仕子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为了让一些贫寒的学子也能吃饱穿暖。他后来为了避嫌将山庄钥匙交给了朝廷,不过朝廷感其用心,最后还是将山庄交由他打理,而山庄的用度都由国库拨出。”
“可我看那个林飞章看起来也不像是贫寒学子,毕竟贫寒学子应该不会去青楼赌场这这种地方吧?”吴珣有些纳闷,“可他看上去却特别的高兴,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嗯,山庄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后来有些变了味儿。那里变成了一些考生提前为以后的仕途做社交准备的地方,林飞章想住进去,多半也是因为这个。”陆詷笑了笑,只是这抹笑充满着冷意,“也有很多达官贵人打着爱才惜才的名义去那里跟考生喝酒作赋。所以现在能住进去的一种是真的贫寒学子,另一种就是有门路的投机者。”
陆詷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当年的事件上面:“也是从那一次事件开始,科举和武举的时间就错开了,就是为了让大部分落榜的武生离开京城后举行科举。”陆詷揉了一把吴珣的头发,“当然,并非是说习武之人鲁莽,其实文人更是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一样,但文人毕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碰上这种事躲不过也打不过。后来进行的改制,也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冲突再次发生。”
吴珣定定地看着陆詷,突然间朗声笑了起来,往前小跑了几步,两手往后脑勺上一架,边走边嘀咕道:“小陆哥哥,心眼多多。嘴上抹蜜,哄人开心。”
“我什么时候心眼多了?”陆詷追了上去,很是无辜。
两人的笑闹声引得不少人纷纷回头,有道是陌上少年足风流,也引来了闺阁上的悄悄窥视,那串笑闹终是化作了春闺梦中的一抹希冀,化作了姑娘梦中的那个人,那个也许还未出现但却愿意逗自己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