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妍站在窗前,不敢置信地看了两遍信中的内容,摔信怒斥道:“这人如此之狗,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谁狗?”王徽文撩袍迈入了寝堂内,捞起插在脖颈后的折扇拍打着手心,挤眉弄眼地打量着怒气冲冲的少女,“阿姊这是在看表哥的信么?”
“羲和才不会这样。”少女冷嗤一声,在他伸手欲抢的同时,将信揉成一团扔进了风炉。
“是哪个登徒子如此孟浪,竟然敢将信送至家中?还是说……”王徽文上下打量着她:“阿姊有事瞒着我?”
“长公主今日下帖子相邀,你去帮我告诉母亲一声。”王徽妍心中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懒得和他磨嘴皮子,作势就要关门。
王徽文扒住门框:“我送你去?”
少女乜了他一眼,“想要我继续支援你银钱养蹴鞠队……”见他乖乖拱手一溜烟消失在月洞门外,这才满意地示意素宁关门。
她挑了件水蓝色云锦大袖锦衣,搭配莹白梅纹百褶裙,总归她也没心情打扮赴宴,这套衣裙低调又不失身份,甚好。发髻因尚未及笄,只得梳双环髻用南珠作为装饰。
素芸为她贴上花钿,正在涂抹口脂,就听得吱呀声,寝堂的门被推开了。
“乖女,怎得长公主如此着急地唤你前去?”
王徽妍从镜中看向母亲,思虑着这件事如何说起。
按说谁家设宴,至少提前一日下帖子相邀宾客,这是最基本的礼数。信王昨日只是提到长公主会派人前来取书……
少女喃喃道:“派人来取?”这不是江边上卖水,多此一举么?
她气的倏地站起了身。
昨晚她见那个纸包不但未封蜡,还敞开了一角,居然是她喜欢的几部话本最新章回。她在桌前挣扎了半个时辰,索性抱着书,津津有味地看了大半宿,天亮了才意犹未尽地原封不动地封好。
只是想着今日便会有人前来取走,并未来得及琢磨他说的话是否存在问题。现在想来,他能通知长公主来取,为何他不能派人去送?这不是闹着她玩儿么。
“谁派人来取,取什么?”王郑氏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女儿,越发狐疑起来。想到侯爷的提醒,惊声询道:“莫非你与六郎有什么事瞒着母亲?”
王徽妍听得一句又一句的追问,赶忙摆手:“与表哥无关,是信王。”她抿抿唇,只得将他昨日的蹩脚理由改良了一番,“信王昨日送女儿回府,途中接到旨意说是去西山大营点兵,临行前托付女儿将他买的书册送至长公主府上。”
王郑氏顺着她的手,缓缓走至桌前。
“母亲。”少女攥着衣袖故意说道:“女儿怎好违背王爷的命令,想着这是交给长公主的物品,便也不敢动,就一直放在这里。”
“信王?”王郑氏缓缓坐在春凳上,想起昨日郑家二房的话,萧家女儿昨日入宫后据说被太子留下,在清宁宫用了晚膳。
“乖女,你觉得信王如何?”既然信王如此主动,王妃的名头虽没有太子妃身份贵重,却也并不逊色。
王徽妍果断地回绝,“不如何!”难道说,这是狗男人设的鸿门宴?
“哎呦,女儿突然腹痛,想是癸水要来了。母亲命人将此物送至长公主府上,莫要耽搁了。”
王郑氏见女儿捂住小腹,疼的弯下了腰,知晓她每月均有这个腹痛的症状,赶忙命人熬制暖宫汤。想到太子妃的位置被萧家霸占,这公主府赴宴也比不上女儿身子重要。只得命道:“派人将此物送至长公主府上,就说娘子突发疾病,改日再登门致歉。”
*
长公主府,花园内。
慕容珺正在逗弄黑羽黄喙的鹩哥,教它学舌,“愿裴郎蟾宫折桂。”
鹩哥扑腾两下,扯着沙哑的嗓子说了两句,“阿沅吾妻……阿沅吾妻。”字正腔圆的口气惹得宫女们捂嘴偷笑不已。前日里陛下才下旨赐婚,是谁教它的不言而喻。
“说得好,有赏!”慕容珺抓了一把瓜子扔给了它,娇靥如花的面容上漾着知其心意后的笑意。
内官从花厅内走出,躬身回禀:“殿下,奴婢已将坐席安置妥当,请您的示下备上了调饮,府中的酒窖内只有五种藏酒,不知?”
“将我从宫内带来的梨花白温上。”她提裙下了石阶,向正殿走去:“裴郎怎得还未到。”
话音未落,便听到熟悉的低笑,“一早被师父唤去,命我好生写出一份策论,说他明日要拿着去张阁老府上举荐。”
“那你还杵在这里作甚?”慕容珺看着眼前的男人,晨阳之下的清辉似是落入了他的眉眼间,那一抹温柔的笑意,竟然胜自他身后绽放的繁花。
裴宣挑眉,“我是需要举荐的人么?自然是阿沅宴请最为重要。”
慕容珺叉腰质问:“你这段时日嘴上越发像是抹了蜜,说,是不是背着我去平康坊与那些怜倌们厮混,学来的油嘴滑舌?”
“明明你听了很是受用……”他笑着将粉拳握在了手中,指着远处的正殿,“大婚后非要住在这里么?你是裴家妇,祖父留给我的院子也不小。”
慕容珺听着“裴家妇”这三个字,明明很是欢喜,却莫名的心痛无比。她紧紧攥住男人的手,“我住哪里,取决于你。”
裴宣动容地看着她,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必不会负君。”
上一世,她靠坐在墓碑前失魂落魄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永不会遗忘。而这一世,不会再有抄家,也不会亲眼看着她下嫁李玮,更不会出现他魂断幽州,令她小产的事发生。
内官将太子与萧家娘子请至园子里时,见两个人亲密地站在一处私语,尴尬地禀告:“长公主,太子殿下与萧家娘子到。”
慕容珺索性拉着裴宣的手向他二人走来,“二哥,萧家妹妹,又见面了。”昨晚接到三弟的口信后,刚好她在清宁宫奉皇后之命陪同太子与萧萦心用膳,随口就邀请了她。
“臣女参见长公主。”萧萦心盈盈下拜。
慕容珺示意她起身,热络地询道:“过会子三弟会携王家娘子前来,你与她可熟?”
萧萦心笑着点点头:“臣女与王家娘子见过几面,被她的风仪所折服,她的贤名帝京无人不知。”
慕容珺哦了一声,“贤名在外?”她并不喜那些整日里将《女戒》放在嘴边的做作之人。
慕容清致转头看向身侧捏着手指的少女,见她担忧地看向皇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替她解围:“长公主殿下,你命孤将萧妹妹接来,只是站在庭中叙话?”
慕容珺斜睨负手站立的储君,刚要出声揶揄他,就听得内官上报说忠勇侯府派人送来物品,称他家娘子今日一早突发疾病,无法前来赴宴。信王殿下也命人送信,说他今日另有要事,改日再聚。
“老三怕是另想办法去了,就是不知门禁森严的侯府,他一王爷如何探得佳人?”慕容珺看向两名男人,“你们不觉得他自从班师回朝后,性子比以往主动了许多么?”
还真让她猜对了。
忠勇侯府门前停下了一辆马车,慕容策示意车驾旁跟随的太监送去拜帖。
他丝毫不意外小姑娘临时装病,看来昨晚的话本她看的很快,明明他算计着时辰买了好几本。无妨,见招拆招才有意思。没想到她十四岁时,就这般鬼灵精。如今他正式登门,看她如何应对。
须臾,忠勇侯携嫡子亲自前来迎接。
一番见礼后,慕容策略拱手道:“本王今日突然到访,不当之处还望侯爷海涵。备上一些薄礼,聊表心意。”示意手下将端砚等珍品抬至前院。
忠勇侯见他出手甚是阔绰,猜到他此行目的何在,面上一派恭谨,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到访已然令寒舍蓬荜生辉,又怎能令您破费。”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男人抛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熟门熟路地踏入了书房。
忠勇侯看了儿子一眼,干笑两声:“王爷折煞臣,怎敢与皇家攀上亲戚。”
“今日在紫宸殿向父皇回禀西北用兵计划时,刚好国师前来占卜出兵的吉日。提到本王出征前册立王妃有助于提升气运,卜卦后,根据方位定下了令爱。”
慕容策靠在凭几内端起了茶盏,看着目瞪口呆的父子二人,不疾不徐地说:“本王出宫前,见中书省将拟定的圣旨交由父皇审阅,约莫两个时辰之内,便由门下省的敕使送至侯府。”
想必父皇正愁不知如何安抚他,这次大胜归来加封上将军的头衔,再加封就要与太子平起平坐。听闻王妃人选出自于无实权的忠勇侯之女,举手之劳的赐婚再便宜不过。婚事就这般顺利的定了下来,只不过小姑娘还不知晓而已。
“阿姊便是信王妃了?”王徽文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就是久负盛名的大燕战神啊!有了他做姐夫,还怕自己没机会去军中历练么。
慕容策放下茶盏后,起身拱手:“拜见岳父大人。”
忠勇侯即刻支起圆滚滚的身子回礼:“这这……好说好说。”不是,这赐婚圣旨还未下来,女婿先找上了门。他女儿是有多抢手!
“我命人去膳房整治一桌好酒好菜,招待姐夫。”王徽文欢喜地起身拱手,其实他是想将这么大的喜事告诉阿姊。战神的小舅子,这称号比起蹴鞠队夺冠还令他激动。
*
“什么?!!”王徽妍这病也装不下去了,腾地从床上坐起,揪着阿弟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阿姊,我知道你是激动坏了,这就是天上掉馅饼啊!也就信王这般神勇的男子,才能驾驭你这样野蛮的女人。”
少女一把推开他,掀被下了床,边踱步嘴里念叨着,“怎么就赐婚了,一丝征兆都没有……”
“姑娘,侯爷命您去书房见他。”素宁掀开珠帘,将前院小厮的传话复述了一遍。
“不去,我病着呢!”
“阿姊,你明明力大如牛,哪有生病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亲弟?”王徽妍指着床间的玳瑁盒子,“盒子里还有三千两银票,你帮我遮掩过去全部归你。”她需要捋清楚这猝不及防的赐婚到底是为何。
王徽文断然拒绝:“我战神姐夫乃是无价之宝,岂是你这三千两就能收买的。”他一把拉住少女的衣袖,喊道:“素芸快来帮你家小娘子上妆更衣,莫要耽误姐夫相看。”
姊弟两个正在吵闹间,在外院听到了管家的声音:“姑娘,门下省前来传旨……”
少女瞪着一脸坏笑的阿弟,瘫坐在春凳上。她怎么也没想到,与人定亲会这般仓促,还是个占他便宜逗弄他的狗男人。
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更衣装扮后去了前院。
管家早命人设上了香案,除了父亲母亲,自然也看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王郑氏本来今日回了郑府,想要与三房商议要不要入宫向越贵妃示好,车驾行至半途就被府中下人唤回,说有圣旨要宣。
门下省敕使见信王竟然人在侯府,也是诧异不已,与之一番寒暄后,见人齐了便轻咳一声,“圣谕。”
见众人下跪,这才摊开卷轴念了起来:
今闻忠勇侯之嫡女王氏徽妍,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闻之甚悦。今皇三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王氏徽妍待宇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为皇三子正妃。着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嫁娶事宜,择良辰完婚。
慕容策见王家四口,除了刚被册封为信王妃的小姑娘面无表情之外,另外三人均欢喜地大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面无表情在他解读来看,内心早已骂了不知几百遍娘了。
“多谢敕使不辞辛苦跑这一趟。”慕容策示意身旁的太监打赏后,向忠勇侯拱手:“岳丈,我后日出征,有几句话想要和令爱交代,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忠勇侯假装看不见王郑氏的眼神,赶忙说道:“快命人将正堂收拾出来,好生伺候着。”转身也给了敕使一封红包,并且亲自将人送至大门外。
慕容策进得堂内,看着侯府的下人有眼力见的纷纷离开了,含笑着问道:“嫁给本王就让你这么生气的么?”
“信王殿下,为何要欺骗臣女?”王徽妍见他问的这般直白,索性与他面对面对视,丝毫不愿输了气势。
男人见她生气了,修长的手指敲打着小桌几,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如今西北边境并不太平,只不过帝京的王公贵族不知当前局势而已。后日我出征后,婚仪如常进行,大雁我已备好,一切事宜皆会在我回归之前进行完毕。”
他见小姑娘一愣,继续说道:“你在我面前无需掩饰自己,肆意而活才是我最想看到的。我不在的这段时日,用不用安排你与长公主一同学习宫规?应该比你在家中要轻松的多。”
上一世听闻她在家中受尽苦楚,怕她定亲后受到更加严厉的管束,私下里与长姊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左右婚期相差无几,时间上也刚好合适。
王徽妍听得他提到“肆意而活”戳她心窝子的四个字后,听得他细心的安排,动容地看向对面的男人,问了句她至今没想明白的问题:“你如何得知我爱看话本?你又为何非要娶我?”
“我掐指一算。”男人见她又要着急,手指触了触鼻尖,“我在最后一场战役时后背受了伤,三日里高热不退人事不知,只记得做了一场梦。”
少女见他的神色中满是怀念和不舍,便也耐心的听了下去。
“在梦里,我与一名女子大婚后相看两厌。我误会她是一名古板无趣的女子,她认为我以貌取人,不值交付真心。”想起她故意浓妆示人和她的那件繁琐的寝衣,男人依旧笑了出来,“后来我逐渐发现了她的一些小秘密,比如喜爱食肉,爱看离经叛道的话本,鬼灵精怪又人美心善,便渐渐离不开她……”
看着惊愕不已的小姑娘,他刻意隐去了梦话那段经历,生怕被她再次误会对她不是真心。
王徽妍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为何他梦中的女人与自己这般想象,很想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慕容策挑眉,“说书之人讲故事,有一次讲完的么?”见她起身就要走,赶忙说道:“后面的故事很是精彩,她呀,还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真是厉害。”
他见小姑娘抿抿唇,负气转过头,又忍不住睃他一眼,还是想听,旋即低声笑道:“我跟子齐明日一同狩猎。你若参加,接下来的故事,我会毫无保留地讲完。”
王徽妍想了想,他后日就要出征了,再说有阿弟在,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她有什么可怕的,就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明日再讲。”慕容策想起他站在熊熊大火前绝望的心境,至今还心有余悸。今生她被封后的机会很是渺茫,又何必吓唬她。
男人见她福了福又要离开,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定亲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么?”
少女想了想,很正式地抬头看向他,星眸内亮晶晶地说道:“求你往后做个好人?”你让我肆意而活,那我便尝试着说一句试探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 卡死我了,这章删了一万多字,我继续码字。感谢在2020-05-1721:23:51~2020-05-1913: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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