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林洛希在闹钟声中醒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洗漱,收拾好之后,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唯恐吵醒还在睡觉的迟臻臻。
结果,刚垫着脚走出卫生间,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希希,你开灯吧。”
“你醒啦?”
“嗯......”
“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床上的人叹了口气:“等会儿要去找导师。”
“那我开灯啦,”林洛希贴心提醒道,“会晃眼,你捂一下眼睛哦。”
“嗯......”迟臻臻懒洋洋地应了声,身体依然很诚实地趴在床上,没有任何要下来的意思。
林洛希抹好防晒,都要换衣服了,见她还没下来,提醒了句:“你跟导师约的几点,别晚了啊。”
“我现在就下来......”说完,这位大小姐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下床一边感慨,“唉,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文文文,那就是研究生的命门啊!”
“怎么了这是?”林洛希问。
“我有篇文章被退稿了,”说到这儿,迟臻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信不信,等会儿去见老张,他肯定先对我进行灵魂洗礼,然后就是降维打击。”
迟臻臻口中的老张名叫张民幼,是迟臻臻的导师,也是经济学院的副院长,德高望重,教学风格以严厉著称。
“其实我发的文章已经达到毕业要求了,所以看到拒稿信,我就小声嘟囔了一句‘退稿就退稿呗,反正能达到毕业标准就行’,结果被老张听到了,你猜他说啥?”
林洛希转头看她:“说什么?”
迟臻臻两手叉腰,模仿着自己导师的语调,把林洛希当成受训的自己,振振有词道:“身为我的研究生,发一篇文章就想毕业,你少在这儿给我丢人了。就这点儿学术追求还来读京大,你这叫浪费教育资源!”
迟臻臻长着一张圆脸,瞪着眼睛发起火来,像是一只生气的河豚。
林洛希被她这模样逗笑。
“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想什么吗?”
“想什么?”
“有的是人不浪费,但他们就是考不上啊!”迟臻臻轻哼一声,“你说气人不气人。”
“简直气死人了呢!”林洛希为她“打抱不平”,语气莫名带了丝娇嗔。
“难道读名校就一定要有宏图大志吗,我就是想拿个毕业证不行吗,他以为谁都跟你一样,c刊闭眼发。”
林洛希淡淡瞥她一眼:“夸过了。”
“欸,希希宝贝,”似是想到什么,迟臻臻倏地转了个话题,“我昨天都忘了问你,在风盛工作感觉怎么样?”
闻言,林洛希正在拉裙子拉链的手猛然一滞。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她又问:“听说风盛总裁特别帅,你见了没?”
林洛希摇头。
“我还是听孙桐说的,你知道吧,就法学院那个眼高于顶的师姐,她不是在天泽律所实习嘛,说是工作的时候见过他一次,把他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说什么长得惊为天人,是她见过的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
“你要是有机会见他能不能给我偷拍一张照片,”提起帅哥,迟臻臻的睡意顷刻间消散,惺忪睡眼都闪着光,“这人太低调了,网上连张照片都没有,我也想见见能被孙桐夸成是‘世界上最帅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趁迟臻臻说话的功夫,林洛希已经换好一双帆布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继而,她余光一瞥,看到昨天换下的那件白色t恤,以及衣角左侧印着的那个英文单词。
intuition.
清晨阳光均匀疏浅,有几缕落在其上,将那个倾斜字体,衬出了些微细闪。
似是一种隐喻。
“应该是师姐夸张了。”她突然出声。
迟臻臻愣了愣:“嗯?”
林洛希眉眼微敛,看了眼那个英文单词,又倏地收回。
紧接着,也不知为何,就冒了句:“或许还有更帅的。”
虽然有个更字,但她知道,这句话无关比较。她没有见过风盛总裁,所以定不出客观标准。
她这个定论,完全是基于主观认定。
一种无须对比、无须衬托、甚至无须了解就能笃定的主观认定。
也是在这一刹那,她突然间福至心灵,咂摸出了直觉一词的含义。
或许,有些人,哪怕只是萍水相逢,你也能凭直觉认定——
他担当得起所有美好的形容词。
甚至,仍觉不够。
还要在那些形容词前面加个“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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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给迟臻臻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机会,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林洛希便利落地拿起东西跑了出去。
“我先走啦,晚上回来再聊哦,臻臻宝贝。”
留下迟臻臻一个人风中凌乱。
出了寝室楼,林洛希先去食堂吃了个早餐,然后按照既定的路线坐上地铁。
她不喜欢挤早高峰,所以宁可提早一些出门。这会儿,地铁人还不算太多,她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正准备戴上耳机,邻座的一则对话先行闯入了她的耳朵。
“昨天凤栖路发生连环车祸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
“刚我看新闻,说是有人在人行道飙车,速度失控直接飞了出去,撞上一辆大货车,那货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公交车,本来这两辆车隔着安全距离,结果他这一撞,直接让大货车发生侧翻,重要的是那辆货车上载的还是钢筋,受到撞击直接掉了下来,导致后面那辆公交车上的司机和前排乘客直接重伤。”
“卧槽!那人有病吧!”
“他还真有病,说是反社会人格。”
“反社会人格?我他妈?!”那语气猛地一转,“他自己想死自己找个地方死就行了,干嘛连累这么多人啊,这种人就该被判处死刑!一命偿一命都不够他偿的!”
两人的对话声还在继续。
林洛希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相关新闻。
纵然昨天就在医院听到过一些有关事实真相的碎片化信息,但现如今,一个夜晚过去,当她通过这些详实的报道,拼凑起愈发全面的事实,她还是忍不住蹙眉。
这场伤亡惨重的意外,追溯至源头,竟然是这样一个荒诞的起因。
却荒诞到,让人不寒而栗。
她拳头下意识握紧,不由想起导演陈不语在开拍前说过的那段话:“医院不同于其他场所,这里直面的是生死,你们会因生命的脆弱落泪,也会因生命的坚强落泪。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情比金坚的情义,也会看到剧本都预设不出的荒诞现实。”
地铁在回忆中无声靠站,刚才说话的两个人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林洛希这侧的车门准备下车。
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也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还好所有伤者都被就近送进了京医,没有人员死亡。”
“京医永远的神!”突然扬起的音调里,带着一种无需追索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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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一向亮得早,被封神的地方,早已迎来第一缕朝阳。
从手术室走出,程厉对着漫进走廊的阳光,狠狠眨了下眼,顺带着伸了个懒腰:“上班第一天就赠送个大夜,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
说完,他瞥了身边人一眼,不忿道:“陆谨闻,你特么也太不是人了,都是熬一夜,凭什么你就能这么容光焕发?”
陆谨闻正从储物柜往外拿手机,没来得及搭话。
恰巧这时,沈明承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状安抚道:“消气消气!气坏了身体没人替。”
“兄弟!还是你关心我!”程厉表示自己有被感动到,伸开胳膊,大步上走前,准备与沈明承来一场报团取暖、兄弟情深的戏码。
结果,都快要抱到他了,就听到他又接了句:“被碾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没习惯?”
那胳膊,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沈明承!你特么到底跟谁一伙的......”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
只见沈明承手指抵唇,朝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同时用眼神示意他往左边看。
左边,陆谨闻正低头,目光专注地盯着手机,手指还不停地拨来拨去,一遍遍刷新着与某人的聊天界面,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结果,刷新了八百次,那对话窗口依旧纹丝不动。
一个晚上过去了,席砚卿还没回他消息。
陆谨闻轻呵一声,真的是服了。
“看什么呢?”冷不丁的一声,蓦地从身后响起。
陆谨闻一转身,就看到程厉正垫着沈明承的肩,贼眉鼠眼地往他的手机上看。至于沈明承,那眼神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什么。”他迅速按下锁屏键。
沈明承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陆谨闻,你不对劲。”
陆谨闻:“......”
“卧槽,你也发现了是不是?”程厉瞬间来了兴致,“我昨天也感觉他不对劲,但你要问我哪儿不对劲我又说不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两个人一唱一和,整个一高山流水,伯牙子期。
陆谨闻懒得搭理他们,绕过两人身侧,任他们自导自演。
虽然没了观众,但丝毫未浇灭这两位戏精的热情。
甚至,其中一人还当起了编剧,自行猜测起了剧情,好把陆谨闻这一系列反常行为,规划进符合逻辑的范畴里。
“欸,老程,”沈明承边说着边脱下手术服,“他是不是在国外的时候泡了个外国妞,这一回国思念成疾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算算时差,正好对上,咱们这儿早晨,人家那儿晚上,或许刚下班,没联系上人着急呢。”
“那不可能,”程厉很果断地摇头,“他天天就是学校、医院、公寓三点一线。再说了,他要真谈恋爱了我能不知道?”
“那或许......”沈明承顿了顿,为陆谨闻的行为找补着合理的解释,“是炮友?”
程厉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忙说:“这更不可能。”
“怎么呢?”
“我就住他隔壁,一墙之隔,那公寓一天到晚的......”程厉狡黠地眨了眨眼,“贼安静,懂了吧?”
“正经人谁在公寓啊?”沈明承笑声一沉,话里暗示意味十足,“人家就不能在外面完事再回去?”
头回听到这个可能性,程厉还真的一本正经地思考了起来。
只见他极为认真地计算了一下陆谨闻回到公寓和离开医院的时间差,然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他时长也太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