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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坎城，大西洋暖风为犄角海岸线平添一笔曼妙。
现在是一年中这座南法小镇最星光闪耀的月份，酒店业自然水涨船高，房价再度问鼎旺季峰值。影节宫附近的酒店早早售空预订，有人不惜住在三十公里外的尼斯，也要一睹影星们的风采。
争奇斗艳的开幕式过后，就是展映单元。剧院长廊，人们闲聊着等待排队入场。
“我知道dalton家族投资了娱乐业，不知道他们对艺术片也有兴趣。”
“这是alex一贯的作风，为博美人一笑，投一部片子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他的新女友，那个亚裔？”
“听说这部电影她也有出演，虽然不是主演，但戏份也不少。”
“这电影讲了什么？”
“是个类似壁花少年的故事，jessica在里面演男主的初恋……”
前排媒体人的议论声传入许楷文的耳朵，他低头认真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展片宣传册，居然真的在演员表中找到了jessicajoe这个名字。
是这个世界太小了，还是她太出名了，出名到无处不在。
本场是首映式，按照影节惯例，电影的主创人员也来到了现场。评委、媒体人、观众们纷纷入席坐定后，主创们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走到荧幕前，于掌声中向众人鞠躬。
谁能想到，七年不见，居然是这样的情况下，他才能如此旁若无人地注视她。
光彩照人的她。
导演发言完毕后，编剧和主演们依次进行了简短介绍，话筒递到她手上时，底下有一阵不小的骚动。
她穿着一件银色的低胸礼服，身材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他绷直身子坐着，说不清是她的性感更抓人挠心，还是优雅更胜一筹。
台上的人微笑，沉肩昂颈，落落大方地用法语打过招呼，才切换到英文。
“这是我第一次和专业的电影团队合作，每个人都十分用心，希望这部电影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他不记得她接下来说了什么，目光始终落在聚光灯下她的一颦一笑，有些羞涩的垂目，抿唇……这些细小的动作他曾无比熟悉，现下却只有刺目。
发言完毕，男演员绅士的扶着她下台入座，剧院环照灯渐暗到，银幕上亮起灰蒙蒙的光。
第一幕，就是她的近脸。
断断续续的回忆片段，伴随着法语的旁白。
“这个女人的脸，常常出现在少年的梦里……
十六岁到三十六岁，这个梦不曾停止过。”
一个叛逆的少年，破碎的家庭，一个美好的女教师……他把她当作自己沉郁的人生里唯一的光。
少年爱慕着她，却发现她温柔的笑容背后，是笼罩在家庭暴力下的生不如死。
于是在一个雨夜，少年偷走了父亲的皮卡车，撞死了那个家暴她的男人，而后逃上去往意大利的火车，再也没有回过里昂……
长大后的少年成为了一名银行家，发了一笔战争财，他有了家庭，有了貌美的妻子，但他从未忘记过那个关于里昂的梦。
他换了一个又一个情妇，执迷在各色的女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在无人知晓的痛苦中挣扎。
最后他决定带着这份深藏于心的爱意回去找她，并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而当他回到小镇，却发现一切和他所想象的并不一样。她没有过上幸福自由的生活，而是因为谋杀罪而被判入狱了十五年。如今的她早已形容枯槁，靠做着低劣的工作为生，负罪感让他至始至终没有勇气去敲她的房门。他终于认清，自己所谓虔诚的爱也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幌子。
她的片段只出现在了片头和结尾，在少年朦胧的梦里，逆光的镜头下，她美得不可方物。
就像回忆里的清晨，他醒来，总能看见枕边恬静的睡颜……
黑幕落下，弦乐声起，主舞台灯打向观众席，主创们在掌声中鞠躬致意。
许楷文起身，对何琳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走出放映厅，他靠着外墙点了一根烟，本该是散场的时刻，却陆陆续续有记者和摄影师走进影院。
“alessandro！”
众人蜂拥之下，一个穿着手工定制西装，带着标志性墨镜的男人往这边走来。
时尚圈的男人，大多性取向成迷，唯一相同的只有从头到脚的精致。意大利男人对时尚的热衷，堪称是全世界男人的标杆。
杂志上写，他是她的男友。
alex手中捧着一束精致的蓝玫瑰，笑容可掬地接受媒体的疯狂追拍。
还没有走进放映厅，就有记者迫不及待地追问：“今天是来给jessica捧场的吗？”
他举了举手中的花，推开放映厅大门前回首一笑，连开口也不必。
许楷文熄了烟，远离人群透气。
他想不出为何上帝要编排这样的相遇。就像他想不通电影里少年的极端和偏执，自以为拥有绝对赤忱的爱，可以为其付诸生命，结果却只是毁掉了她的一生。
何琳走出剧院时，他正面朝大海，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电影不好看吗？”
许楷文没有评价，回头道：“走吧，我们去吃饭。”
何琳自然地挽住他的手，“晚上有一个名流聚会，我要陪我爸出席，应该会很无聊，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婉拒，“我没有带正装。”
何琳体贴地帮他整理因为久坐而微皱的衬衣，“这里什么牌子都有，正装随时都能买到，正好我也需要一套礼服。”
不到十万人的小城，却是奢品店五星酒店一应俱全，专为上流人士和度假旅人服务。他们走进一间名品成衣店，何琳一眼就看中了主展示柜中模特身上的银色长裙。
“诶，这条裙子，和首映式上那个女演员穿的很像。”
许楷文看了一眼，说：“不太适合你。”
“可我觉得挺好看的，今年流行这种就剪裁款式，这叫未来主义……”
他看着低胸裸背的设计，说了四个字，“有些轻浮。”
何琳默默地将裙子放下，兴致与表情都与进店前相去甚远。他是个open-minded的人，从来不会评价女性的穿着，从前陪她逛街买衣服，在好看与否的问题上，他的回答从来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选项。
而他今天却用了轻浮这个词。
或许连男人自己也不知道，他正在经历怎样的变化。
入夜。boulevardcroisette大道，私人海湾驳船三两，露天夜台烛火耀亮，名流绅仕来往于衣香鬓影中，这场半私人性质的晚宴，无异于南法的名利场。
当jessica和alessandro携手入场时，连何琳都感叹，“他们真般配。”
纵使没有镜头的聚焦，他们也是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只是到场露面，便引足全场目光的羡煞。
对面同样是从事奢侈品行业的某位ceo鄙夷了一句，“是很般配，瘾君子和交际花。”
隔着一条白布长桌的许楷文饮一口微酸的香槟，微微皱眉。
有好奇的人追问八卦，对方嗤笑道：“以前我和这位少东家有过交集，他玩过的兔女郎可以坐满一架波音747。愿意跟他的女人，除了为钱为名，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你可别小瞧中国女人，wendy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总之，这个圈子的脏事太多了。今晚看上了谁，不妨去买一夜春，已婚未婚，都有明码标价。”
闲言碎语很快就四处蔓延。远处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优雅的笑容，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面孔并不相配。
而处在话题中心，已狂遭了几轮羡妒的一对怨侣，正施施然朝他们走来。
比起男人的八面玲珑，她似乎只需要安静地扮演一个东方美人，在必要时开口应承，点头微笑。三个小时的装扮，她的精致与美，存在的意义，只不过是男人尊贵身份的另一笔添彩。
好在这份工作并不难做，至少，她如今已得心应手。
alex甚至没有停留超过十分钟，很快就被亲密友人呼走，只留她一人整场周旋。他付诸在社交上的时间一贯寥寥，尤其是这种对他而言意义并不太的派对。
正准备面对下一圈宾客时，乔予洁看见了与她拥有同样肤色的客人。
能在这种场合用母语交流，无疑是一件开心事，何怀民正要开口，有人已先一步递出了手。
谁先看谁的，没有人知道。
“你好，jessica。”
乔予洁伸出手，红唇微微上扬，“你好。”
手心的温度短兵相接，有暗流汹涌。
她先松开手，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继续同其他人微笑问候。
何琳环紧了他的手臂，悄声问：“你认识jessicajoe？”
许楷文用方才握过她的那只手拿起酒杯，“下午的首映式，她作了自我介绍。”
何琳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紧紧跟追着场中光彩夺目的女人，没有松懈。
各种话题各式攀谈，她都应对的娴熟有佳，仿佛已与这场晚宴融若一体，每一场交谈都只点到为止，不作停留，也不展露冷漠。
晚宴进行到末程，如众人所料，那位diva少东家并未再出现，流言蜚语愈加猛烈，粉底掩盖不住女人们微醺的脸，混乱的语言交杂，内容却出奇的统一。
“也许现在去洗手间，就能拍到他在和某个服务生缠绵。”
他的名声未免也太糟。可即便如此，如果今日机会随机落到她们的身上，放眼全场，只怕亦无人会拒绝。
没有alex在场，她的存在意义式微，问候礼仪到位后，乔予洁趁着无人瞩目走出会场，在法兰西式庭院的一角寻得一处清净。
没人会跟着她来，却有三两人在树下吸烟。
她打开手包，发现里面只有补妆工具，恹恹地合上。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困境。在法国，八点之后是买不到烟的，tabac关门，如果你够幸运，甚至能从二黑手上买到叶子，但却不一定能找到一台香烟贩卖机。不像国内，烟摊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终夜不打烊。
如果真烟瘾难耐，就只有向路人“借烟”，实际和讨要没有差别。
奈何今晚，有人看破了她的心思。
身影渐近，带着清浅的树木香调，逆着夜灯递下一包浅蓝色包装的骆驼。而丘比特就躲在云端的后头，等待射出那一箭。
乔予洁从里面抽出一根，没有抬头，亦没有说谢谢。
他站着，她坐着。他俯身为她点烟。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乔予洁淡淡道：“你的女伴就在旁边。”
更何况，他们是什么关系，这里又是什么场合。她不会自找麻烦。
也许是因为刚吸完烟，他的嗓子有些干哑。他是想过的，如果不再遇见，那便各自安好，他会默默祝福。但若遇见，也一定要坦然，至少，应当给对方一个微笑，或是久别重逢的拥抱。
可现实的状况并不是这样。她似乎，对这场时隔七年的重遇心无波澜。
她穿着露肩的礼服，裙摆够长，但裸露在外的地方也够多。
于是他问：“你不冷吗？”
“冷。所以我要进去了，再见。”
烟只吸了一半，就被她掐灭在白色的砂石中。
就这么短促，连多一秒的陪伴，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