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古镇酒吧。
夕阳依依不舍地从山头沉没,烧烤摊的炭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五颜六色的小灯泡环绕着招牌上的汉字齐齐亮起,民谣吉他的音乐撕破夜的宁静。
上里小镇因坐落在较为偏远的山区,同蓉城或是华国其他地方的古镇相比,商业化程度极低。建筑物仍保留着明清风貌,吊脚楼的木质外观斑驳而古旧,带着一股暗淡的失落感。幸而南来北往的游客们无意中为这里注入了生命力。
王诗瑶和杜榛喜欢吧台青绿色的灯光,所以暂时没有和池莞尔等人坐在一起。
他们一群人,除了顾熙都是高二的,有人成年了,有人还在成年的暧昧线上,各自看自己情况点了饮料。
王诗瑶点了一杯柠檬苏打酒,调酒师拿出量杯将柠檬味果酒和威士忌兑了小半杯,再掏出苏打水填满杯子,放到了她手边。
杜榛举起手里的饮料和王诗瑶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王诗瑶的目光落到杜榛的戒指上:“这枚戒指真好看,我之前都没见过这种烙痕的。”
“上面的花纹应该跟这边的少数民族文化有关,我也不是很了解。”杜榛笑了一下,“就是在外面游玩时戴着玩儿,回学校里肯定只能摘下来了。”
“是啊,老师肯定不允许佩戴首饰的。”
她抿了一口酒,被强烈的酒精味呛到。
“嘿嘿,不好意思,我也是最近几天才刚成年,还不太会喝酒呢。”
杜榛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不过我家里管得松,我老早以前就尝过了。”她爸酗酒,又不会带孩子,小时候妈妈不在家时,她还被她爸用筷子蘸着喂过白酒。
“要少喝,上瘾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杜榛补了一句,“对了,诗瑶,你前几天生日?”
“我都没送你生日礼物呢,现在补一句‘生日快乐’,来得及吗?”
“别那么生分,生日礼物……不是多重要的东西,送来送去的,反而麻烦。”
“你只需要送我一句祝福酒足够了。”想起什么,王诗瑶的表情黯淡了几分:“……榛榛,谢谢你上次帮我跟吴老师解释。”
“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了。”
杜榛摇摇头:“不用谢我,只是吴老师有点误会。她作为班主任,肯定不会针对你,解释清楚就好了。”
见王诗瑶沉默了,杜榛顿了顿,问她:“诗瑶,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跟吴老师对着干吗?”
王诗瑶喝了一口酒,语气沉沉地将吴明婷每天都让她帮自己打饭、洗饭盒的事情讲了一遍。刚开始时,她以为老师只是偶尔抽不开身,但没想到演变成了天天让她帮忙排队打饭回来。等老师吃好了,还要专门跑去洗碗池把饭盒洗干净。她本来只是偶尔去学生食堂吃午饭,老师这么使唤她,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就只好特意去食堂吃饭了。
食堂的饭并不算美味、洗碗又要花时间,这件事慢慢地变成了王诗瑶的一个烦恼。
“所以莞尔跟我说,一定要学会拒绝。即使对方是老师,也没必要太过妥协。”
“实在没办法开口拒绝的话,把事情搞砸一次,对方下一次就不会拜托自己了。”
所以王诗瑶就选择等到食堂快要打烊的时候,前去买一些老师没有指名的菜色,又冷又不好吃。这样连续做了两天,吴老师就不再叫她继续了。
但是……没想到吴明婷开始认为王诗瑶对自己有意见,并且学习态度也不端正,这几天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她好几次,都骂得非常难听。
事情好像变得很糟。
杜榛举起饮料慢慢地喝了一口,酸涩的苹果汁在唇齿之间绽放出浓郁的清香。
“诗瑶啊,你觉得钱重要么?”
话题转换得太快,王诗瑶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有没有想过,池莞尔为什么可以跟你这么讲?”
杜榛凑近她的耳边,轻飘飘地开口:“因为啊,她爷爷以前是蓉城的军官,父母都在做生意,家里有钱得很。就算父母从不在家长会上现身,但在给老师赠送礼品的家长名册上,他们也从不会缺席。”
“所以,她有拒绝的资本,你懂吗?你以为她在帮你,教你学会拒绝,但其实……”
杜榛微微眯上眼:“她是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王诗瑶呆住了。其实在池莞尔送她那条项链之前,她从未发现她家庭条件有多富裕,两个人常常一起去吃一样廉价的苍蝇馆子,一样为好看的小物件欢喜。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池莞尔是平等而亲密的朋友,莞尔提出的建议虽然有些太露锋芒,但确实也解决了她的问题。只是没想到这位老师这么小肚鸡肠,会选择在课业方面针对她。
但听了杜榛的分析,王诗瑶有点迷惘了。
“诗瑶,你没发现我和池莞尔之间的氛围很微妙吗?”
王诗瑶心中咯噔一下,想起自己以前跟池莞尔一起议论她太过虚伪,有点像白莲花。
她现在又觉得杜榛挺好的……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了。
王诗瑶点点头。
杜榛笑着说:“就是因为啊,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是光鲜亮丽的小公主,天生就站在舞台中间。而我是需要努力向前奔跑,才能实现梦想的普通人。”
“你已经很厉害了!学习好,大家也都喜欢你。”
“可是,她只因为长得好看,大家就都喜欢她,不是吗?”
王诗瑶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嗯。”
“因为她好看,所以大家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善良、单纯,不会害人。”
“但是,诗瑶,你好好想想,你以前不太喜欢我,不就是她引导的吗?吴老师针对你,不就是因为她吗?”
王诗瑶下意识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真的,是因为她吗?
“所以,你看看,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你明明本来不会选择顶撞老师……结果却变成了这样。”
“你还觉得,她善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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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昏暗,邻桌的女孩子勇敢地跑到麦克风前开始演唱。
曲目是王菲的《闷》,女孩声音慵懒,就像若隐若现的薄雾。
台下的同伴鼓着掌给她打节奏,有人点起了烟,酒吧里开始弥漫着一股昏暗而靡靡的味道。
池莞尔有些不适应,跟同伴说自己出去透透气。
一出酒吧的门,整个人都被清新的空气洗涤了。
“顾熙?”
池莞尔看见一个疑似顾熙的身影,朝他走过去。
“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以为顾熙回民宿休息了,没想到还在套圈的小摊前。
老板打了个哈欠:“我也想问啊,这小伙子实在太执着了,都套了几十下了,就没一个套中的,非盯着那一个东西套。”
池莞尔顺着老板的指示看过去,发现竟然是那只铃铛手链。
“……”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他想套了手链,送给她?
老板:“得,你圈儿又用完了,都还没套到,干脆我送你了吧。”
她躬身从阵列里拿出那支手链,递给顾熙:“小伙子,收好。”
老板把手链拍在顾熙掌心,小铃铛轻晃,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的声音。
顾熙道谢之后,便拿着手链往前走。
池莞尔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小声问他:“顾熙,你偷偷来这个小摊,是想套了手链送给我吗?”
“……”顾熙默了默,池莞尔总是这样直白地问出心里的想法,一点都不担心是自己多想了。
但偏偏,事实和她的猜测一致,所以反而让顾熙开不了口。
本来是想默默地套出来,然后像递筷子递碗那样随意又自然地送给她的。
她这么一问,一下子就变得很刻意。
像是把他的行为放到了聚光灯处,很容易便令顾熙产生退却之心。
池莞尔扯扯他的衣角:“顾熙,你害羞啦?”
毛衣触感很好,扯起来松松软软的。她的语气也放缓,有点像在撒娇。
顾熙站定,转过身对上她的眼睛,有点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只是喜欢玩套圈,但又没有想要的东西。”
“随手套一下,你别多想。”
“拿着。”
他手指捻着手链,轻轻地放到她手心。而后,他不忘口是心非的补一句:“我拿着也没用,就送你了。不过,手上挂着这铃铛不嫌吵吗?每天叮叮当当的。”
“我也每天叽叽喳喳、叮叮当当的呀,你嫌弃我吗?”池莞尔一边笑着戴上手链,一边不忘调笑他。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顾熙很想笑,还是忍住了。
“当然嫌弃。”他真诚地看向池莞尔,仿佛她说出了什么神奇的问题。
池莞尔语塞,冲他翻了个白眼。
“走了,大家都在小酒馆里玩儿,咱们也不要不合群。”
顾熙很无所谓地回她:“不合群没什么不好。”
池莞尔脚步顿住。几乎所有高中生都会选择时刻和自己的玩伴在一起,否则就会被视作怪人,似乎孤僻就是原罪。
但确实,她好像没有见过顾熙有什么朋友。
“顾熙,不合群,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她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手腕上挂着自己买来的手链。
顾熙看着池莞尔,忽然觉得脑子里窜起来的想法很荒唐。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西藏草原上的风,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高原上只有他和他的马。不会觉得孤单,因为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和一阵风、一株草、一朵云没有什么区别。
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但是,此刻他望着池莞尔,却头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胸腔也泛起奇异的温暖。
好像,也只因为她戴着一串于他有关的手链。
顾熙伸手指了一下天空,池莞尔跟他一样抬头望天,发现这里深蓝的天幕上挂满了闪烁的繁星。天上的繁星璀璨,远处还能传来半山腰农家的狗叫声,她头一回体会到了真正乡野古镇的味道。
好像,没有在人群中的感觉也挺好的。
“不合群的人,会得到更多机会,去看寂静的风景。”他慢吞吞地解释,将后半句“但不等于不会想要靠近任何人”悄悄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