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声音逐渐变小、消失。顾熙合上门、严丝合缝地拉上窗帘,将身上的衣服脱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晕车严重,他一直觉得先前乘坐的面包车上有股隐隐约约的味道。下了车之后,原本穿着的那套衣服也被染上了浊滞的气息。
穿上白色的针织长袖、灰色的束脚运动裤。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
刚起床,顾熙微卷的头发毛毛躁躁的,仔细看可以发现眼中有细小的红血丝,昨晚休息的不是很好。
顾熙和镜子里的自己双目相对,忍不住试探性地伸手,捂在镜子上,重复着刚才对池莞尔的动作。
以前总有班里的女生夸他的眼睛很好看,说什么朗朗星目。
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只是记忆力好,也就只是一直记得别人的评价。此时,他忽然想起这句话,凑近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眼睛。
刚刚两个人靠得那样近,她也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平缓地眨了一下眼,回想着刚才的细节。
尽管在自己眼中,他看起来非常平凡,但却忍不住期望,以前同学说的都是真的。
耳廓的晕红还未褪尽。
-
楼下。
不出意外地,在顾熙出现的那一刻,刚刚站在门口的几个人都表情微妙地看了一眼他和池莞尔。
焦元亮、王诗瑶和刘一江,不知不觉,他已经记住这几个人的名字。
顾熙一一对视回去,镇定自若地颔首,然后自然地走到池莞尔的身后站定,没有丝毫要避嫌的意思。
众人正围成一圈,听谢许澄那车人讲述自己的遭遇。
“……对,第二次我看了手机导航,发现司机确实绕路了。”
“故意走了去另一个小镇的路线,在我们闹了之后,他才开回去。还敢说地图上的路线不对,那边正在修路……”
宋智是个暴脾气,想到当时的画面,就气愤得挥舞起了拳头。
“就是,还说什么驾驶路程变远了就要加钱。”
“这车又不打表,计费怎么还变成按里程了?当时给我气的,差点下车拉司机打一架。”
他女朋友郑彬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最后花了多少钱啊?”刘一江见他们那车人表情都不太好,好奇地问。
“人均两百。”郑彬愤愤不平地说,“这司机简直把我们当外地人宰。”
“可不就是外地人么。”王诗瑶嗤笑了一下。
杜榛:“别跟他一般见识。虽然途中有波折,但万幸安全抵达了。至于多花钱的事……只有当破财消灾了。”
“可……”郑彬看了一眼池莞尔,心里嘟囔凭什么他们那车人均就只花了二十几块。要不是池莞尔闹腾,他们现在还在免费的大巴上呢。
焦元亮也赶紧调和气氛:“对对对,别可是来可是去了。你们没事儿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原定在上里古镇游览一天,第二天前往达瓦更扎露营。
没想到全员聚齐就已经到了下午,游览时间变得很有限。每个人旅游节奏和兴趣都不一样,大家商量后决定解散游览,池莞尔习惯性地和焦元亮、谢许澄走到了一起。顾熙跟在池莞尔身后,塞着蓝牙耳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本以为是四人行,结果没逛几个小摊儿,他们就撞上了杜榛和王诗瑶。
王诗瑶很惊喜地跟池莞尔打招呼:“莞莞!嘿,又遇见你们了。”
演员。池莞尔心里轻笑一下,招手回应。王诗瑶前阵子还粘着自己玩,转眼就改成挽着杜榛了。王诗瑶明知道池莞尔和杜榛不对盘,现在还站在她身边,选择谁其实很明显了。
装得这么开心,又是何必。
只是想起前不久送出去的那条项链,池莞尔还是觉得有点不值得。
杜榛在她身后,乖乖巧巧地朝他们招了招手,对着谢许澄腼腆地笑了一下。
哦,或许开心是真的,王诗瑶替她的新朋友杜榛开心呢。
果然,池莞尔下一秒就听见杜榛问:“谢许澄,我们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儿吗?”
“对呀,就我俩逛的话,都想不出什么目的地,人多热闹点。”王诗瑶也很期待地看着他们。
谢许澄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池莞尔。
“看我干什么呀,当然可以啊。”池莞尔笑了一下。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最好的好朋友在知道自己讨厌某一个人之后,不仅不选择站在她的阵营,反而偷偷摸摸地和对方私下来往。
在发现自己介意之后,还要小心翼翼地获得她的许可。
就好像,她池莞尔是个多么无理取闹的人,非要限制自己朋友的交友自由一样。
焦元亮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仍然有点不对,赶紧开口解围。
“走吧走吧,一起随便逛逛。”
-
上里古镇的面积并不大,被一条长长的主干道贯穿,两侧都是青砖小瓦的老房子。道路是砖石铺平而成的,行人踩得多了,便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
古镇正中心有一个小型广场,四周开满了小酒馆和烧烤店,广场坝子上还摆着许多地摊。
池莞尔惊喜地发现有一个地摊设置的是套圈游戏。许多奖品被摆成一个矩形,从前往后,礼物越靠后,价值越高。
只不过,她小时候玩的套圈都是套金鱼。各个品种的小金鱼被放进盛满水的透明塑料杯里,等待着主人将它套回家。而这里摆放着的礼物都是些很有当地特色的小玩意儿。
正蠢蠢欲动着,耳畔就响起了杜榛的声音。
“套圈?”杜榛兴奋地说,“好久没玩儿这个了,咱们去试试吧!”
一行人齐刷刷地走过去,谢许澄向老板娘买了二十个小圈,递给杜榛十个。
“莞尔,我帮你套?想要什么。”他挑眉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谢许澄套圈特别厉害,略一秒准就能套中。小时候,池莞尔的鱼缸里的金鱼都是他套来的。他要是到了套圈的摊子,围着看的小朋友都要找他帮忙的,有时候老板怕赔本,干脆主动将最后排的大礼送给他,劝他快些回家。
回忆起这些,池莞尔也笑了。算了,谢许澄就是这么个人。杜榛的事虽然有点膈应,但她也差不多习惯了。总不能真的绝交吧。
池莞尔看了看摊上的物件,她知道谢许澄套得准,所以想直接选自己最想要的。
“你等我选选。”
话刚落地,杜榛便见缝插针地拜托谢许澄:“那可以先帮我套一下吗?”
“行。”
“我想要这只金属戒指。”
他接过杜榛的圈子,自信满满地许诺。
“等着,我马上给你套出来。”
“等等!”摊主拦下他,笑眯眯地说,“你站的那根线是儿童的套圈线,大人在后头呢。”
“哦哦,不好意思。”谢许澄向她致歉,却怎么也看不见另一根。
店主往前走了好几步,缓缓地伸出自己的脚尖,对着地上点了一下。
“这根。”
他的脚尖指在一根若隐若现的白线上,若不是被刻意指出来,很难发现这条几乎看不清的线。
“这不是坑人嘛。”王诗瑶撇嘴,“这根线根本都看不清。”
老板气得抖了抖手上挂满的圈:“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爱护古镇环境,人人有责。我用粉笔画的线,随时可以擦掉,人来人往的自然就踩淡了。小姑娘你长得标标致致的,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你……”王诗瑶涨红了脸,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理亏,向老板道歉,“好吧,是我冒犯了。”
谢许澄对自己的能力足够自信,倒没多说什么,站定后就盯着目标用手比划着距离。
确定好后,他对着戒指甩出圈子。叮当,塑料圈儿落到了戒指和杯子的中间。
很接近了!众人聊着天继续围观,猜测他会在第几个圈套到戒指。
“啪嗒!——中了!”第二圈就套中了戒指,杜榛高兴地跑过去,拿起钟意的金属戒。
想了想,她把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上,转头对谢许澄笑了一下:“谢谢!我很喜欢这个戒指!”
王诗瑶在一旁酸:“早知道你套得这么容易,就该让榛榛叫你套最后面的大奖!”
刘一江露出明白人的笑容:“有羊毛不薅非人也,现在套还来得及。”
谢许澄掂了掂手上的圈子,笑着说:“还有八个,要么?”
杜榛乖乖地点点头,像只低头啃果子的小松鼠,伸手指了一下最后排的玩具。
谢许澄心里一暖,对准最后面的稻草人娃娃开始套。因为距离比一般套圈远了很多,又有点微风,这次他连投好几个都没有投中。大家都以为要没希望了,开始安慰他,没想到最后一个圈刚好套在娃娃的帽子上。
“又中了!”大家欢呼着,向老板兑奖。
老板不情不愿地把稻草人娃娃取下来,递给谢许澄:“小兄弟,手气不错啊。”
“这个稻草人娃娃我在这儿摆了几周了,才被你套下来。”她拍了一下谢许澄的肩,“不过,我这是小本经营……你看看,要不,差不多就可以收手了吧?”
老板笑得尴尬。谢许澄回头问池莞尔:“莞尔,你……”
“选好了,我自己套吧。”
她走到线上,盯着第三排的小铃铛扔起了圈儿。
一个、两个、三个……手上的圈都快耗尽了,焦元亮看不下去,抢过她手里的圈,连连丢了好几下,也没有套中。
焦元亮和刘一江上了头,不信谢许澄轻易能套准的圈子到了他们的手上就失去了魔法,又买了二十个圈,一一散尽了,也没有套到池莞尔想要的绿色小铃铛手链。
顾熙掏出手机,关掉音乐,人声重新灌入他的耳朵。
他走上前去,打算问池莞尔需不需要他帮忙,但又担心有些不合时宜。
“算了,就玩到这里吧。”他听见池莞尔意兴阑珊的说。
“杜榛和这些玩具有缘,”池莞尔笑了一下,“但我今天可能出门没看黄历,没注意到上面写着‘忌套圈’。都套了这么多下了,别强求了。”
她眨眨眼:“咱们去看看别的好玩儿的吧。”
王诗瑶也等得没劲了,积极地附和:“好啊,要不……咱们吃了晚饭就去酒吧玩玩吧!”
“好啊。”池莞尔笑着点头。
这么快又决定好了下一项,顾熙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但大家兴致旺盛,他跟着就是了。
只是……顾熙盯着那只铃铛,若有所思。
焦元亮和谢许澄对视一眼,这好像还是莞尔和他俩出来套圈,第一次空手而归呢。
她笑得这么灿烂……应该,真的不介意吧?毕竟莞尔可以说什么都不缺,少一个小手链,应该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