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临仙楼。
餐厅是坐落在蓉城最繁华的春熙路附近的空中餐厅,不仅能够俯瞰春熙路景色,内里装潢也格外雅致。
店里采用了蜀南竹海的印象设计,大厅角落恰到好处地放置了文竹盆景及袖珍版的曲水流觞模型,墙壁上点缀着竹子主题的艺术作品。
临仙楼主打客人专属定制的高端川菜,规模比较小。池家包下了这天的晚餐场,场地不算很大。但店家似乎特意布置过,厅内只放置了三张餐桌。其中两桌都用于宴请池家及谢家人,还有一桌则邀请了一些老邻居。
晚上八点,人终于差不多到齐了。池程举起酒杯,站着向大家致辞,欢迎大家来参加他父亲的生日宴会。众人一番欢声笑语,连连恭贺池老爷子八十大寿,吉利话像早就打好百遍底稿一般,此起彼伏。池爷爷今天心情极佳,笑声连连,在池程的搀扶下走到投影屏前的麦克风处驻足,开始致开场白,同坐着的小辈讲自己的心里话。
池莞尔坐在离爷爷所在的一桌,爷爷和她爸池程都不在位置上,显得有些空旷。
这一桌坐的人有她父母及谢明成一家,谢许澄妈妈避嫌没有来,谢许澄和顾熙都在池莞尔对面,分别坐在谢明成左右,没有什么交流。而刘姝则与姜丽坐在池莞尔左右,三个人和和气气的。只是刘姝和谢许澄位于饭桌的两个对角,远远地错开,多少仍有些微妙。
嘶,大腿疼了一下。池莞尔倒吸一口凉气,侧目撞上姜丽暗示的眼神。
真是亲妈,要不要这么用力啊……她有点无奈,不过还是明白了她妈的意思。
就是指着她能打破这微妙的气氛呗,随便说点话就行。
池莞尔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对面,顾熙安安静静地看着手里握着的茶杯,一脸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样子。要是在家人面前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她池小公主的脸估计有点挂不住,她的目光右移了一寸,落到低头玩着手机的谢许澄身上。
他手上戴着那块年代久远的劳力士手表,棕色的表带弯曲处已经有些折痕,但皮质放在今天也不算逊色。表盘上有些磨损,但上了年纪的物品的魅力就在于其上的小小瑕疵。人们永远不知道它身上的痕迹是在何时何地产生的,背后又是否有些小插曲。
虽然之前一直说着不可能,但带着顾熙从车库出来之后的第二天,他还是不声不响地把表借给她了。早上到教室时,她往桌洞里放书包就看见了它。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直接放在桌洞里。池莞尔问过周围的同学,也没有人看到过不认识的人进教室,也不知道他到底来得有多早。
顾熙真的是个很内秀的人啊,跟她身边环绕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咳,”卡了一下,池莞尔开口问,“谢许澄,我看你开学考试排名又垫底了啊,上学期谁嘲笑我选文科来着?你看看你那生物成绩,啧啧。”
姜丽埋头笑了一下,她让池莞尔想话题,结果女儿就想出来这么个伤害人家的话题。
谢许澄无语地抬起头:“我哪儿是笑你选文科,人家学文科的大神那么多。我记得我只是说,人家都是主动选择文科,放弃理科,而你嘛……你属于被理科放弃。”
“嘿,主动选择理科的你还不是挂在年级倒数。”她笑得扬眉吐气。
“我那是隐藏实力。”
这丫头,姜丽和谢明成对视而笑,摇了摇头。
姜丽一巴掌拍在池莞尔头上:“对了,我上次说的,让你俩报的补习班,考虑得怎么样了。”
“补习班?”谢明成扬眉,“哦对,你俩都读高二了,要是觉得不喜欢去机构,我找个学生给你们做家教也不错。”
本意只是嘲笑一下谢许澄,没想到引火上身。才刚刚上高二,池莞尔并不想这么快就步入成天补课的生活。
她求助地看向顾熙:“不用不用,我有不会的题,就问问顾熙弟弟就好啦。”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顾熙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
熙熙弟弟。只有在这种场合,她才会露出这样乖巧顺服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叫他弟弟。
哪有恬不知耻地摸对方的唇,问能不能喜欢她的姐姐呢。怎么又想起这回事了,顾熙眸色暗了暗,将回忆压下去。
“你好意思。”姜丽无奈地叹气,“上次我是听说你谢叔叔给熙熙做摸底测试题,发现熙熙自学了高中知识,才让他来给你补补基础。但毕竟比你低一个年级,真要补起课,哪能光靠熙熙呢。”
提到自己这个天资聪颖的继子,谢明成心情十分愉悦:“要不是怕熙熙跟不上,想提前给他补补,我都发现不了,原来他把高中的数理化都自学完了。”
“他妈妈要是早点告诉我,熙熙还能去参加科大少年班的选拔呢。”
刘姝睁大眼,有些感动又害羞地笑了一下。
“早点。”谢许澄轻笑了一下,垂眸看着手机屏幕。
谢明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笑了笑。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姜丽赶紧转移话题,问起顾熙在新学校适应不适应,顾熙一一应了。
临桌的人举着酒杯过来敬酒,姜丽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和对方碰杯。池莞尔捏着茶杯,戒备地盯着站在人高马大的刘叔身后的刘恒。轮到刘恒敬酒了,他笑着和姜丽碰杯,看了一眼发言的池老爷子,礼貌地感谢池家对他们的照顾。
刘恒和谢明成碰杯时,站在他身旁的刘父红着一张脸说:“老谢,我还要谢谢你们顾熙呢。”这才刚开宴,他看起来就已经喝得双颊绯红了。
“爸!”刘恒急急地想要阻止他爸说话。没想到看起来很和善的刘父飞速转头骂他:“老子说话,哪有你小子插嘴的道理。”
“要不是你们熙熙,我和他妈都不知道,这小子竟然敢跟着社会上的二流子厮混,跑去收什么保护费。现在什么年代了,就算北门那边乱一点,也不是这么玩的!真给老子丢人。”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池莞尔讶异地看了一眼顾熙,发现他表情冰冷,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刘恒和他爸说的事情与他没有什么干系。
刘姝性子软,怕刘恒父子吵起来坏了气氛,下意识地开口开解。
“你别急,这……刘恒也是我们从小看大的,虽然我和顾熙这些年都不在大院儿,但都说三岁看老,刘恒不是坏孩子的。说不定是熙熙看错了,你别急着凶孩子。”
“而且北门那边……熙熙的学校在东边,完全是两个方向,也是偶然才会过去,”她给顾熙使了个颜色:“熙熙,你看清楚了吗?真的是你刘恒哥哥?”
池莞尔心里咯噔一下,说实话,她对顾熙一直有种偏见,觉得他常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显得有些冷漠。没想到,顾熙竟然会去跟刘恒家长讲这种事,实在很不像他。
但……刘姝这样说话,要是她是顾熙,估计已经凉透了。家长都是向着自己孩子的,刘姝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呢?
她有点担心地看向顾熙,但他似乎早已经习惯这种情形,仍旧沉默着。
刘恒面子上挂不住,讽刺一笑:“顾熙怎么可能看错呢。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在维修店里当技术指导,店主都听他的呢。”
“是我净干些不入流的事情,让弟弟妹妹们见笑了。”他嘴上客气,脸上却一片阴霾。
刘姝皱眉:“熙熙,这是什么意思?维修店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对方还是把这件事说了出来,顾熙心情跌入谷底,嗯了一声。
“就是他说的那样。在维修店打工。”
姜丽诧异地看向谢明成,池莞尔也和谢许澄面面相觑。
顾熙兼职,是因为缺钱吗?池莞尔心里有点酸涩,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周围的人勤工俭学,头一次听说,实在有点难受。她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谢明成夫妇对顾熙并不是很好?顾熙不是能够主动开口的性格,难道他们俩也没有主动关心过他缺少什么?
刘姝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熙熙,你缺钱怎么不告诉妈妈……”
“不是缺钱。”顾熙无意继续谈下去,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浓郁的茶水滑过喉头,有些苦涩。
“那你为什么要去打工?熙熙,妈妈从来没有强迫过你放学后去补习,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应该跟妈妈商量商量。”
顾熙:“……”
刘姝感觉到大家对她的关注,面上有些挂不住。她新入谢家,餐厅里对她不甚友好的邻居、亲戚并不少,自己的儿子都对自己态度如此冷淡,叫她万分失望。
一伤心,话就说得有些重。
她忍不住旧事重提:“熙熙,小时候你最听妈妈的话了,你爸爸想打我的时候,你都会冲到前面保护妈妈的。为什么现在对妈妈这么冷漠呢?你谢叔叔对你也视如己出,不要自己把自己关起来啊。”
她的话像踩在了顾熙的雷点上,顾熙瞬间被怒火点燃。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爸!”
音量虽不算太大,态度却格外强硬。桌上其他人都紧张地看着顾熙,生怕他反应太大,搞乱了聚会秩序。
但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我吃饱了。”随即起身离席。
刘姝情绪也有些崩溃,姜丽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谢许澄表示自己追出去看看,让刘姝不要担心。虽然两人身份尴尬,池莞尔对谢许澄的人品十分放心,也就没有追出去,毕竟爷爷的宴会还没结束。
刘姝叹了口气,向大家道歉:“对不起啊,坏了大家的兴致。小熙从小就这样,脾气不太好。”
池莞尔心情复杂:“没有、没有,顾熙他其实很好的……只是有时候不太会表达自己。”
谢明成感激地笑了笑:“莞莞,你跟这些孩子们都玩得好,又外向,以后多带着熙熙玩呀。他有人多带带就好了。”说完,他安抚地看了一眼刘姝,让她别多想了。
“对了,谢许澄说你们最近有什么旅游活动,给熙熙也报一个吧。”
“一起出去玩,多玩玩,熙熙总能开朗些。”
池莞尔愣了一下:“哦,好的。”
虽然她心里觉得,这件事顾熙并没有什么错,但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她也不想再多嘴了。
只是,刘姝……真的爱顾熙么?她有点迷茫地看了一眼姜丽,和自己妈妈交握的手暖暖的。想起顾熙和刘姝的对话,她忍不住低头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