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昨晚的那只杂毛野猫不知何故又冒了出来,从树上跃到墙头,闹出一阵骚动。
门外的一个侍卫随之灵敏的闯进屋子,护在北澧侯身前:“侯爷小心!”
“侯府里哪来的野猫,低劣污秽,还不快去给本侯杀了!”北澧侯扭过头来,一双凶恶的眼睛扫到了顾夜凝身上。
被人横插一脚,顾夜凝不得不收回短剑,重新低下头,好在秦晚衿总算喘上了气,保住了性命。
“把头抬起来。”北澧侯语气里充满狐疑。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们毕竟在大沥城见过,即便顾夜凝先前随手在地上抹了把灰擦在脸上掩饰真容,也并非万无一失。
她紧绷着神经,做好随时打斗的准备,缓缓的把头抬起来。
北澧侯如同审视一个囚犯一般审视着她:“你是哪里人,怎的生了一张中原人的面孔?”
“奴婢是……”
“她就是个中原人。”不等她解释,那个侍卫再度抢了她的先。
这侍卫怕是有意针对,三番两次坏她的事。
“中原人?谁允许侯府里有中原人出现的!尤其是这冷院!”北澧侯果然艴然不悦。
“王爷息怒,前些日子有几个下人跌进河里淹死了,府里人手接济不上,曲大人便临时从牢里抓了几个凑合着用,这中原女子尚有家眷囚在牢中,想来不敢胡作非为。”侍卫低头俯首解释,说的头头是道。
他竟撒谎替她捏造身份?顾夜凝余光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千真万确是张陌生面孔。
“哦?”北澧侯眯着眼睛逼近了一步,他醉意朦胧,看不清她具体的模样,只觉得邋遢丑陋难以入眼,便冷冷的转过身去。
那瞎搅和的侍卫不冷不热的与顾夜凝对视了一眼后,低下头不再言语。
此时的秦晚衿失去力气一般软坠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停的干咳。
北澧侯体力不支没了继续的兴致,丑陋的咧嘴阴笑着,指着秦晚衿道:“差点忘了,本侯此番前来是特意告诉你,本侯大军节节败退乃是刻意安排,明天太阳落山之前会撤退到孤鬼岭,到时候本侯亲自前往观战,看看你的心头肉被本侯的埋伏围堵在岭谷里可怜巴巴的样子!哈哈哈哈!孤鬼岭一旦进入就只能往前走,别无其它出路,他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逃,注定只能做个孤魂野鬼!这一仗,本侯赢定了!”
“莫弘之你这个卑鄙小人!七殿下不过就是个虚名,你何以不肯放过他!”秦晚衿再不能隐忍汹涌的恨意,她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奈何浑身软弱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北澧侯无视她的恨意,亢奋的咆哮道:“是他自己选择了睿王,选择了死路!和本侯做对的人,都该死!”
秦晚衿:“那你为什么偏偏要我活着!”
“因为本侯想亲眼看看七殿下在皇权和亲情之间,如何痛苦的抉择。”
北澧侯说的胜券在握,大笑着丢下一小罐子伤药在地上,命顾夜凝好好治秦晚衿脸上的伤,免得到时候七殿下见了人,怪他没有照顾好她。
歇斯底里的笑声一遍一遍的击打着秦晚衿的心,这一次,她彻底失了方寸,脸色苍白如纸,跌在冰冷的地上碎碎重复的念叨着:“孩儿……我的孩儿……”
可顾夜凝却呆住了,愣愣的看着地上的那罐伤药,无言以对。
漆黑碎瓷纹。
何其特别,何其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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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扰了北澧侯的杂毛野猫死了,被他的人一刀捅死在侯府墙外阴暗污秽的巷子角落里,血淋淋的肠子流了一地,惨烈至极。
有人披着硕大的斗篷,悄无声息的蹲在它的尸体旁,静静的拿白雪盖上。
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正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三个身着铠甲的男人围着它,讨论着杀了怎么处理才能去除猫肉的酸味。
他见不得别人欺负弱小,哪怕是一只杂毛野猫。
他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冷冷的道了一句:“让开。”
那三个男人烦躁的回过头来,狰狞的面孔瞬间变成了唯唯诺诺,低下头惶恐的散到两边,再也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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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毛野猫尸体上残留的余温融化了身上的白雪,披着斗篷的男子又重新捧起一些再度盖上。
这只被他偷偷养在侯府隐蔽处的杂毛野猫,终于还是死在了北澧侯手下的手里。
身后的雪地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在离他三个人的距离处停下。保持安全的距离,是一个杀手面对敌友不清的对方时,最基本的要求。
“很心疼吧。”顾夜凝不温不火的开了口。
“夜凝姑娘聪慧,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男子并未回头,依旧专心致志的盖着他的雪,硕大的斗篷将他遮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被人欺骗的滋味并不好受,相比愤怒,顾夜凝更多的是失望:“其实直到刚才之前,我依然还是相信你的。”
“哦?那么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带我进了北澧侯府,就该料到会有暴露身份的一天。”
男子笑笑:“料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其实你已经很明显了,只不过是我太傻,居然会轻信了你。”
“哦?说来听听,我还以为我足够谨慎了呢。”
“呵呵。”顾夜凝冷笑:“你让我留下来的理由是侯府守卫森严难以逃脱,自己却轻而易举的带着小阿饼全身而退。还有这只猫,通常野猫见到生人只会避之不及,这只却总会随着你出现在附近。你对郸阳城甚至北澧侯府的一切都如此熟门熟路了如指掌,因为你根本就是北澧侯的人。”
“仅凭这些,你就能对我的身份下定论?”男子好奇。
“不止。也许一开始我们的相遇确是偶然,但从那一次开始,我在你眼里便成了打听楚子逸消息的工具。金玉丸乃宫中密讳,你能知晓便绝无可能只是个普通人。你帮我乔装成襄平侯的婢女混进睿王的宴席,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们要组成联合军对抗北澧侯,你做的一切并非真心帮我,只不过是为了顺水推舟搅和他们的谋划罢了。还有昨天无望河水岸茅屋外突如其来的追兵也是你安排的吧?为的就是把我引进侯府。昨夜那个死掉的婢女,你之所以杀了她,是因为她认出了你。至于秦夫人,我猜她常年囚于小院不见旁人,这才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顾夜凝缓缓的举起短剑,冷凝的指着他:“我说的没错吧?季,无,忧。”
“这么多来龙去脉,难为你记得如此一清二楚了。”被揭穿身份的季无忧,语气里更多的似乎是沉沉的无奈,他叹了口气道:“你是无辜的,我不想伤害你,引你留下来,是为了保全你性命,因为七殿下根本不可能赢。北澧侯做好了一切谋划,就等他带着睿王的军队自投罗网,何况他的毒已经深入肺腑,即便赢了,也是徒劳。”
“还不是拜你所赐!”压抑的愤怒在爆发的边缘呼之欲出,她生平最恨人骗她,何况是处心积虑利用她去伤害她最在意的人:“你故意弄了颗假的金玉丸让我偷,为的就是要楚子逸死!”
“对我来说,他的死于你而言是最大的安全。”季无忧依旧蹲在原地,显得异常冷静。他轻轻摆了摆手,先前那个搅和她行动的侍卫从天而降,带头将她包围起来:“把夜凝姑娘带回去严加看管,莫要伤了她。还有,千万不要让她跑了,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是!”几个侍卫盛气凌人,拔剑逼了过来。
顾夜凝怎可轻易屈服于强权威势,一跃而起与他们打了起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金玉丸和你们主子的项上人头,势在必得!”
衣袍下摆卷起白雪,漫天散开,如幕帘般将顾夜凝与侍卫分隔在两边。
上一次季无忧险些因她而死,她一直心怀愧疚,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从谎言的面具被撕破的这一刻开始,她与他的所有过往情份,一刀两断。
她轻轻的闭合了眼皮,再睁开的时候,乌黑瞳孔里瞻前顾后的软弱被碾碎后,重铸成杀人于无形的凶器。目光所及之处,冷凝的空气被割成道道碎片,宗门久违的那个杀猪不眨眼的女杀手重现人前。
持刀侍卫被她逼人的寒气震慑,不想区区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强大不寒而栗的气场。
可他们到底也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犹疑归犹疑,手上无眼的刀剑并没半分却步,如暗夜荒原里沙沙作响的响尾蛇,竭尽所能的展露尖利的毒牙,不放过任何一个击败对手的机会。
阴暗逼仄的狭小空间里,黑白两色的身影缠斗在一起,一个身法快如魅影的女杀手以一敌五,面对五个招式固化的侍卫没有丝毫的吃亏。
微露的月光从白色的雪地反射到她的短剑上,正面逼入侍卫的眼睛,瞬间的失明过后,是后颈剧烈的疼痛,顾夜凝在剑刃即将割断他们经脉的瞬间掉转方向,用剑柄击昏了过去。
五个侍卫依次仰面倒在地上,只剩下季无忧。
“轮到你了。”顾夜凝半仰着下巴,瘦削的脸上,是决不认输的决绝。
她与季无忧,如同善与恶,终将迎来不可避免的拔剑相向。
至于生死,交由宿命,无所怨恨。
季无忧埋好了他的猫缓缓起身,直起着腰转过身来,硕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面庞。阳光黑色的阴影下,陌生的仿佛变成了一个从未谋过面的过路人。
“那便来吧。”季无忧赤手空拳,竟然没有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