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银钱,顾夜凝从不喜占人便宜,她五指一松,短剑垂直坠落插在雪地之中,寒的彻骨。
大风席卷而来,汹涌的灌进巷子里,前赴后继的撞击在墙上,发出如战场厮杀的咆哮声,夹杂着悲悯的哀嚎。
“世间孰有黑白绝对,当你换了立场,还会如此义无反顾的取我性命么?你我之间,本不该走到今天这一步。”季无忧作出最后的努力。
“可在我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有你的奉命行事,我也有我的义无反顾,你我立场不同,注定要面对短兵相交的这一刻,谁都无法说服谁。”顾夜凝话锋一转,莲步平地跃起,直击季无忧而去。
“无妨,我不怪你。”季无忧手骨关节突起青色的筋脉,扬起巨大的斗篷压迫而来。
打斗中,季无忧使出许多从未在顾夜凝面前展露过的招式,虽招招看似狠厉,却无一直击要害。
顾夜凝被他缠住,见招拆招却又不好取其性命,一时之间,竟无法脱身。
对比季无忧,她最消耗不起的,就是体力。
眼看季无忧极其灵活无法近身,不得已,顾夜凝只好使出阴招,有意判断错误往他手里撞,硬着头皮挨了一掌,紧接着后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夜凝姑娘!”季无忧没料到自己下手如此之重,疾步上前扶着她的脖颈探其心脉。
毫无戒备之际,眼前的女子突然睁开眼睛,一掌击向他的后颈,怎料季无忧反应极快,迅速后仰躲了过去。
只是遮盖在头上的硕大斗篷随之掉落,露出了阴影下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
“小阿饼?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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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凝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说话口齿伶俐、身形挺拔如松且极擅武艺的男子,竟然会是大沥城里那个成天佝偻着腰胆小如鼠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阿饼?
难道她误会了季无忧,他才是真正扮猪吃老虎的那个人!
“楚子逸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夜凝无法想象,出卖楚子逸的人,自始至终都在他身边,利用他的善意一次又一次的将他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推。
“我根本没得选择。他是待我不薄,可我却欠另一个人更大的情,是我誓死不可改变的效忠。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小阿饼起身站在一旁,一五一十坦言一切:“是,我承认,当初我刻意接近楚子逸,就是带着任务而去,他的身份,他的行踪全都是我泄漏出去的。只不过……其实楚子逸自始至终都没有完全信任过我吧。他从未在我面前露出关于帝陵密钥的丁点破绽,以至于我跟了他半年始终都没有打听到有关的任何线索。呵,楚子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信任你?即便他真的不信任你,他也从未想过要加害于你,你何以忍心助纣为虐置他于死地!”顾夜凝气愤不已,在他的眼里,情分就如此不值钱?明知北澧侯狼子野心也决不忤逆?这是荒唐,更是愚忠!
“不重要了。”小阿饼捡起插在雪地上的短剑交回顾夜凝手里,显得格外平静:“木已成舟,大局已定,要么胜,要么亡,一切是非成败在今天太阳落山前都将成为历史。”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并不是没的选择啊!”顾夜凝恨的咬牙切齿,握着短剑抵在他的喉咙上:“北澧侯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你若还有一点点良心,就告诉我,金玉丸藏在哪里!”
小阿饼闭上眼睛,视死如归。
“说啊!”顾夜凝颤抖着咆哮。
小阿饼依旧不为所动:“没有回头路的人,从来不只有他楚子逸一个,动手吧,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顾夜凝逐渐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直到剑刃上现出了稀薄的血印,小阿饼依然没有动摇。
顾夜凝狠不下心当真取他性命,只好恨恨的将小阿饼推撞在墙上:“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好,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一样可以找到!今日留你一命,等着楚子逸大胜而来后,亲自处置你!”
她跨过横在巷子出口方向那几个被打晕的侍卫,正欲离去时,身后一道黑色的阴影从地面升了起来。
杀手的本能让她在回头的同时,果断亮出袖中的短剑。
只见方才被打晕的一个侍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刚捡起身侧的剑奋力跃起直指她的心脏而去。
殊不知顾夜凝并非毫无防备,握剑的手突然松开的同时,另一只手隔空用力,击其剑柄将它推了出去。
短剑轻巧破风,如同暗器。
她放过他一命,既然相安无事非其所愿,那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
两柄兵器争锋相对而来,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却传来小阿饼的一声“不要!”
黑色的斗篷下摆掠过顾夜凝的面颊,她本能的侧过脸去,随之而来的,是金属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
鲜血随之喷溅而出,像一场红色的落雨,汹汹而来,轻轻坠地。
……
红白相间的小巷子骤然转变成夜幕下的大沥城,顾夜凝百无聊赖的坐在屋檐下,问身边的毛头小子道:“小阿饼,你是哪里人?”
小阿饼满口结巴说不清楚,扭头瞧见炉子上正咕噜着水,起身提起来就朝空中泼了出去。
温热的水珠子在刺骨的严寒中迅速冻结成冰珠,漫天散开,纷纷扬扬,如临仙境。
“你会玩撒冰花?!这可是幽居关传来的玩意儿!”顾夜凝新奇极了:“哦,我知道,你是想借此回答我,你是幽居关的人对不对!看不出来竟是个北方人?!”
小阿饼不言不语,竖起大拇指呵呵傻笑。
顾夜凝头一回亲眼目睹撒冰花,欢喜的紧,非要小阿饼又表演了几次,自己则张开双臂在冰花子低下转起圈圈。
“小阿饼你既是幽居关人,定也见过打铁花吧?听说那个也甚是绝美。”
“是……啊,大啊……片……大啊片金……灿灿的,漫漫漫天散散散散落,特特特特别……好……看。”
小阿饼点着头,结巴的起劲。
“有有有有机……会我我我带你去去去去北北北方,表表表表表演给……你……看!”
“一言为定,你可莫要食言!”
小阿饼伸出小拇指到她面前:“拉……啊啊啊啊啊……勾!”
“拉勾。”顾夜凝笑着勾住他的小拇指。
回忆里小阿饼天真无邪的笑脸随着消散的冰花迅速暗淡下去,换做现实中的痛苦扭曲。
口中喷溅而出的鲜血随风散落在顾夜凝的身上,染做星星点点的画卷。
小阿饼一直没有机会兑现带她看打铁花的承诺,今日,便用自己的鲜血替代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纵身一跃横在顾夜凝和侍卫中间,两柄利刃在他的血肉之躯中相撞在一起,终结了杀戮。
他面对着的是她,护着的,也是她。
“小阿饼!”顾夜凝健步上前想要扶住无力倒下的小阿饼,背后的侍卫不甘失败,生生将剑从他身体里□□。
鲜血溅在顾夜凝的眼睛里,激发了她所有的怒气,她再不心慈手软,发狠的握住他的手反向折断,刺穿了他的胸膛。
侍卫应声倒地,以防万一,顾夜凝拔出剑欲将其余打晕的侍卫一并结果,被小阿饼虚弱拦下:“你说过的……不过就是立场不同罢了,放过他们吧,就当……看在小阿饼的份上。”
小阿饼三个字深深的刺痛了顾夜凝的心,她恨恨的丢掉手里的剑,蹲下来捂着小阿饼身后的血窟窿,愤怒斥责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做的错事一笔勾销吗!”
“我没有资格……奢求什么,如果……还有机会,代我向……公子道一声……对不起。”一大口血从小阿饼牙齿缝里吐了出来,背后的血窟窿怎么都堵不住。
小阿饼的目光变得涣散,棕色的瞳孔飞快的扩大至边缘,他艰难的抬起满是鲜血的手,却在顾夜凝要去握住的时候,拔出了插在自己胸口的短剑。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白色的雪地被染成接天连地的红,眼眶中的泪水汹涌而出,将顾夜凝淹没在无尽的漩涡中。
没有人能看惯生死,生死面前,也无谓再去计较孰是孰非。这是小阿饼求她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他骗过楚子逸,最后却用自己的性命赎了罪。
事到如今,所有亏欠,算是两清了。
小阿饼嘴角勾起浅浅释然的笑意,手里的短剑从无力的指尖坠落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与他的生命一道,凋零在无尽的严寒里。
“原……谅……我……”
顾夜凝亲手合上他的双眼,从印着残血的薄唇中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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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蒙蒙亮了,顾夜凝捧起一捧参杂着雪渣子的泥土盖在小阿饼的身上,就像他对他的猫一样,入土为安。
她捡起短剑站起身,收拾好所有的情绪,一跃离开了这个惨烈的地方。
离终章还有一天的时间,她必须在明日太阳落山前,找到金玉丸,找到楚子逸。
至于季无忧,假的已死,真的,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