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车的队伍再度出发,顾夜凝带着面纱跟随在马车的后面,此行襄平侯带了不少人,以至于缺了一个并未被察觉。顾夜凝细细观察随行的其他婢女,凭走路的姿态判断,其余的几个也是乔装而来藏有暗器的人。
在她身后跟着的,则是季无忧,他像黏人的浆糊一般附着在她身后,怎么都甩不掉。顾夜凝只当作不认识他,低着头专心想着进城以后的计划。
片刻之后,终于到达了大兴城门口。
车马队伍暂停,一群持刀的守城侍卫迅速包围了上来。
果然是狗随主人,守城的侍卫和睿王一路作风,脸上恭敬谦卑的招呼襄平侯进城,该做的核查却是一件不落,但凡有件兵器,一概没收,怪不得随行的婢女只在腰间藏了暗器。
其中一个侍卫一个一个的搜查下来,眼看便要查到顾夜凝。
她的短剑再隐秘,也并非万无一失,扔掉是不可能的,逃跑也是不可能的,这可如何是好。
她迅速扫视了四周,前方正是襄平侯的马车,侍卫查完之后才会查她,唯一能让她蒙混过关的方法,就是在侍卫走过来的间隙把短剑藏进马车里。
刚有了办法,季无忧就从她背后贴了上来,暗中把手伸进了她的袖子里。
她震惊的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嘻嘻的眨了眨眼,将她袖子里的短剑抽了出去。
“例行检查。”侍卫走了过来,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顾夜凝连忙低下头一动不动。
侍卫:“把手举起来!”
顾夜凝照做后,那侍卫拿剑在她身上一通拍打,确认没有携带兵器后,便走向了下一个。
逐个检查至队伍末尾,侍卫朝城门口挥了挥手,顾夜凝算是成功蒙混过关。
她瞥了眼季无忧,他却一本正经昂首阔步的走着,全然没有把短剑还给她的意思。好不容易混了进来,短剑看来只能找机会再要回来了。
睿王的鸿门宴设在晚上,除了襄平侯和一群不认识的老东西外,还有其他几个贼眉鼠眼的大臣,担的是说客的角色,其作用不言而喻。
睿王的府邸再大也不足以容纳所有的人马,按规矩,每人只能随身带一个婢女和一个侍卫赴宴。
襄平侯家财万贯总觉得有人要害他,选的自然是最最信任的心腹,如此,顾夜凝便没了同去的机会。
愁眉不展之时,季无忧慢条斯理的走了进来。
“漂亮姑娘就是漂亮姑娘,皱着眉头都这么好看。”
一看是他,顾夜凝箭步上前道:“把短剑还给我!”
季无忧贼贱的凑过脸到她面前:“亲我一口我就还你。”
“无耻!”顾夜凝气愤的抬手掐住他的脖子。
季无忧仿佛毫无力道一般步步后退,被逼到墙角的时候阴笑着突然出手一个转身,反将她困在了怀里。
“放开我,信不信我掐死你!”
“掐死我,你就混不进睿王的场子,偷不到兵符了~”
顾夜凝一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必然是偷听了她和侯允清的谈话。
此事非同小可,她绝不能拖了楚子逸的后腿,这种深深不安的感觉让她的眼中起了杀意。
刚进屋的时候,她翻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根木棍子,本是嫌其无用,这会儿怕还是得用上一用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她对准他的腹部就是一拳,季无忧吃痛松开了她,她伺机一跃过去抓住了那根木棍反手向他戳去。
季无忧不躲不闪,在眼看要戳中的时候一把抓住用力一扯,把她重新拉回自己身前,手臂环住她的脖子继续调戏道:“我也是喜欢你,一般女子就是倒贴上来,本公子都懒得多看一眼。”
“巧言令色!”顾夜凝一肘子顶过去,重新夺回木棍,接连一个回身逃脱了出来。
她举起木棍指着他道:“你只有两条路,要么自觉的从我眼前消失,要么我送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季无忧无所谓的耸耸肩,从袖子里抽出她的短剑拿在手里把玩着道:“漂亮姑娘的心真硬,我帮你又不害你,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凶。”
“不走是吧,那就对不住了。”顾夜凝目露凶光,抡起棍子又与他打了起来。
面对顾夜凝的穷追猛打,季无忧不仅不还手,反而始终嬉皮笑脸的随意躲闪,似在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
一通下来,累的顾夜凝大冬天的满头大汗,她一棍子柱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季无忧累到不能动弹仍不忘口腹轻薄:“我说了啊,就是对你一见钟情喜欢的很,不舍得你一个人独来独往,你要做点什么,我陪你便是。”
“当真?”顾夜凝似乎软下心来,气喘吁吁的走到他面前:“那我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去不去?”
“去啊,下地狱我都陪你去。”季无忧说的得瑟。
“你我萍水相逢,我何德何能能让你这般待我?”
“给喜欢的人做些事,心甘情愿。”季无忧自然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含情脉脉。
顾夜凝被感动了,拉起他的手露出笑容,饱含深意的注视着他,缓缓开口道:“滚蛋!”
说着就是狠狠的一脚,力道大的直接把季无忧从屋子里踢飞了出去。
木头门被撞的四分五裂,随着季无忧一道落在外头的院子里,季无忧痛的龇牙咧嘴,指着她道:“一颗糖一个巴掌,漂亮姑娘还真下的了狠心。”
“你怕是不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吧。”顾夜凝趾高气昂的蹲下来,从他袖中夺回自己的短剑:“再多一个也无妨的。”
季无忧忍痛爬起来,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略显失落:“亏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
“你能有什么惊喜?”她不为所动。
“跟我来,看了你就知道了。”季无忧将她的杀意抛诸脑后,不知死活的直接牵住她的手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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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抢民女”的季无忧居然带顾夜凝去了襄平侯的屋子前,一脚踹开大门,嚣张跋扈的走了进去。
让顾夜凝更为震惊的是,屋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死人,那些随着一同进城的侍卫仕女无一幸免,脖间皆有一道整齐的划痕,正是季无忧的手法。
一刀毙命。
“你……把他们都杀了?”
“对啊,省的他们找你麻烦,我帮你都解决了~”季无忧说的云淡风轻。
屋子最里面的椅子上,襄平侯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了一块随地捡来的破布。
顾夜凝不明所以,被季无忧牵着走到襄平侯面前。
襄平侯一脸惊恐,死命的摇着头,口中支支吾吾发不出声来。
季无忧得意的笑着,拍了拍襄平侯的脸问:“想不想活命?”
襄平侯疯狂点头。
季无忧满意的指着顾夜凝道:“瞧见没,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主子了,她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襄平侯一脸不情愿,毫无意外的挨了一个巴掌,立马变老实了。
季无忧勾着顾夜凝的肩道:“行了,这老东西就送给你了。”
顾夜凝半信半疑,季无忧解释道:“你放心,我给他下了药的,要是不听话就拿不到解药,拿不到解药就得死,所以你大可放心,他不会不听话的。”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季无忧闷闷的再次解释道:“你放心,我真的没什么图谋。”
“你若当真没有图谋,暗中做了便是,何以还要一一告诉我?”
“那不行啊,我这人向来高调,做了不让人知道,那岂非徒劳无功?如果非要说我图谋点什么的话……”季无忧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贴到她的脸边笑嘻嘻的回答:“唯图博美人一笑~”
季无忧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此事木已成舟是注定没有其他退路了,他们两人“名正言顺”的成了襄平侯的“心腹”,跟随在侧一块儿混进了守卫森严的睿王宅邸。
排队等候检查的时候,顾夜凝仰头凝望着茫茫天空,心底不禁念起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梅溪岭。
“今夜的天色,竟是如此之沉。”
薄暮冥冥,影影绰绰。很快,将要有大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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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天色,竟是如此之沉。”楚子逸迎风站在梅溪岭行宫东南方的角楼远眺,背后是金碧辉煌的行宫,脚下是再也结不出火红柿子的黑焦柿林。
距离蒙椋出发去找顾夜凝已经一天一夜了,毫无音讯。
大兴城虽大,以蒙椋的熟悉程度,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
远处的大兴城早已提前进入了沉睡的长夜,唯有中央街道的某座宅子还通明着灯火。
各路封王应该都已经聚集到睿王府了吧?等他们谈妥了,他就可以按计划行事了。
所有的一切,很快就会有一个了断,等尘埃落定,他会履行约定,带顾夜凝去浒山关看一看成片的柿子林,逍遥余生。
只是他的母老虎,怎么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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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约定的时辰。
顾夜凝随在襄平侯身后,一同进了正厅,在她一旁的,自然还有乔装成人畜无害的季无忧。
两人身着襄平侯府下人的服饰,看起来是难得的合称。季无忧对此十分满意,眸中隐笑,仿佛赴的是一场喜宴。
正厅算不得太大,此时坐满了人显得越发拥挤,这对顾夜凝来说到是件好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她一会儿的掩护。
她仔细的观察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处出入口,直到嘈杂的人声骤然安静了下来。
睿王来了。
如同那晚夜会楚子逸一般,大腹便便,和颜悦色。
他扶着硕大的肚子到正厅朝南的黄花梨雕花大椅前,指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斥责道:“怎么办事的,也不看看今日来的都是什么人,怎可把本王的椅子摆在高位?”
那小厮挨了训斥却是异常平静,弯腰立马便把椅子挪了位置。
[拙劣的演技。]顾夜凝看破一切,静静的等着看他们主仆二人自导自演。
睿王演技拙劣,戏码备的却是充足,装模作样的与各路来人从客套寒暄到对北澧侯妄图造反夺权的大肆声讨,将如今天下之所乱尽数推到了北澧侯一个人身上,自己则塑造成了一个正义之士,不惜为谋取大义正道身先士卒,甘作出头鸟。
来者众人面合心不合,嘴上阿谀奉承,心里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就不尽而知了。
顾夜凝站在襄平侯身后伺候着,站的腿麻脚痛的,直到他们谈到要择日起联合军对抗北澧侯,才算听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北澧侯仗着手中的百万大军,在中原边境攻城掠地,如今东边大片城池都陷入他的掌控,大有长驱直入之势,我们务必集合各方力量,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否则当真以为这是他的天下了。”
“本王倒是觉得,可以诱他再深入一些,待他的大军过了无望河,我们就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办法是不错,只是北澧侯狡诈的很,想要他的主力军营挪过无望河怕是不容易。”
“那有什么关系,找人潜入他的大军营地,放他一把火,逼了他过河便是。”
“这摆明了是去白白送死!北澧侯能有如今的战绩,岂是能让人随随便便潜的进去的,比引他出来还难上了三分吧?”
“我就不信了,蔺城地势险要雄兵三十万,他能随随便便攻的下来?”
各方势力讨论半天没有一个结果,听的南外小世子按耐不住,插话进来道:“呸,北澧侯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说到底你们都没捏中他的要害,依我看啊,我们就派个女人去对付他就得了,卧榻之上一刀下去,什么事儿都摆平了~”
“切……”在场其余人等纷纷表示唾弃:“军中大事,哪轮得到女人掺合。”
“怎么不行,那蔺城城主还是个女人呢,你们就是太过拘泥。”
小世子常年居在南外边境,素来豪放,言语太过直接,惹了众怒成了众矢之的:“我们中原的事,哪轮得到你个南外人在这儿指手画脚满口放屁?”
小世子一听也怒了,站起来一脚踩在桌案上,吹胡子瞪眼的与他们吵了起来,场面失控,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直到一个顾夜凝不认识的糟老头子用力摔碎了手中的酒杯,这才暂停了下来。
“你们还有没有把睿王放在眼里,他今日召集大家过来,为的是共谋天下太平,你们到好,先内讧了起来!”
“好了好了。”始终面带微笑的睿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马后炮做起了和事佬:“今日诸位聚集在此,有的是共同的目的和敌人,本王明白诸位的心情,派人深入北澧侯军中腹地不是不可行,倘若诸位信得过本王,将各军交由本王指挥,本王倒是可以提供一个定能担此大任的绝佳人选。”
“绝佳人选?是何方神圣?”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睿王深邃的露出蜡黄的牙齿,故作神秘道:“一个肯为我们卖命,却又注定要死的人。”
注定要死……
注定要死……
注定要死……
凌乱的画面不由自主的在顾夜凝眼前飞快的切换起来。
大沥城的刺客,郊外竹林的黑衣人,还有夏绻熊熊的大火……
“喇也拜见七殿下……”
“一个人分明活着,却要以死人的身份存在,是因为有人不想要他活着……”
“他曾经中过毒……”
“这毒是我心甘情愿服下的,怨不得任何人……”
……
一路走来,所有的所见所闻一幕幕在顾夜凝眼前耳畔混乱交错着,楚子逸脸上被逼无奈的笑,背后触目惊心的疤和血脉中痛不可忍的毒。
睿王口中那个不得不死的人,除了他再无可能有第二人。
他的眼前是千军万马,背后是万丈深渊,身边却只有区区数人,和一个为了取他性命而来的女杀手。
窒息一般的痛觉扑面而来,顾夜凝为楚子逸感到前所未有的担忧。她忽然不那么厌恶侯允清了,他怀疑她也好,暗中差她做事也好,到头来,都不过是为了维护楚子逸罢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想不到今时今日,她也要做一件大义凛然的好事。
她暗中用力推了襄平侯一把,襄平侯哆嗦着回过头来,只见她看了眼桌案上的豆子,立马听话的一只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另一只手偷龙转凤的递到了她的手中。
顾夜凝两指夹住豆子,对准了早先看准的一柱烛台,那烛台边上就是纱制的帘子可迅速引火,等场面混乱,她不仅能乘乱去偷兵符,还有机会烧死一个是一个。
她暗暗扬起手指,凝神聚力,正要下手之时,一支羽箭突然从窗外穿了过来,精准的射在某个老东西的发冠上,发冠当场稀碎掉落在地,散了他一头花白的头发。
“保护王爷!”睿王身边看似软弱无害的小厮见势,当场从桌案下抽出锋利的剑追了出去,在外候命的侍卫鱼贯而入围至睿王身边呈保护之势,混乱中,又有大把羽箭从其他方向如落雨般射了进来。
箭如雨下,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季无忧随手推了把身边襄平王的脑瓜子,大喊了一声:“有诈!小心!”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好你个睿王,使阴招!”
其余乌合之众顿时恍然大悟,身边的手下立即拔箭相向,也不知哪个是人哪个是鬼,胡乱的打斗起来。
顾夜凝无心深究季无忧是否有意为之,抓紧时间趁乱飞快的溜进了正厅的后面。
“漂亮姑娘与我是越来越心有灵犀了,你我妇唱夫随,定能所向披靡逍遥天下。”季无忧如牛皮糖般紧随其后,本嬉皮笑脸想邀些功,没想到却换来顾夜凝一剑逼来。
“本姑娘没这个闲情逸致与你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今日若是坏了我的事,我绝不手下留情!”
“你呀你呀……”季无忧委屈的叹气:“亏我还帮你找了援手,你不谢谢也就罢了,又拿剑指着我,你这般对我,可有想过我有多伤心?”
顾夜凝一怔:“外面的人是你安排的?”
季无忧眯眼坏笑,默认了。
“那就多谢了。”顾夜凝收回短剑微微颌首后,迅速蹿进了睿王的书房中。
“不客气,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季无忧贱笑着也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