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异常的沉闷,任凭妖风肆虐也吹不散空气里凝重的气氛。
楚子逸和林庭书披上夜行的黑色斗篷,脚步飞快,直奔大兴城的城墙底下,相互给了眼色后,又迅速各自左右散开。
三更半夜,值夜的守卫困意上涌,各个没精打采哈欠连篇,楚子逸抓起地上的一把小石头撒过去,一打一个准,三下五除二便为自己清出了一条进城的路,平地跃起攀上了城墙,一个翻身便进了城里。
“这个楚子逸,竟有如此本事!从前只觉得他皮相好,想不到身手这么矫健!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啊!”暗中窥视的萧瑟头一回见识他的能耐,赞不绝口叨叨的停不下来:“他刚才那姿势,也太利索了吧!功夫绝不在我之下啊!”
“你说他三更半夜翻墙进大兴城,是要与沈千盈谈什么事?”顾夜凝无视萧瑟的两眼放光,猫着腰往前掩了几步。
萧瑟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拉倒吧,三更半夜约见一个女人,你说能谈什么事?”
“哼。”顾夜凝不自然的一声哼。
萧瑟敏锐的察觉到她心里不高兴了,立马狗腿的拉下脸色替她出气:“真是不像话!”
顾夜凝瞥了他一眼道:“脸变的这么快,吃醋了?”
萧瑟心里酸溜溜的,小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别跟去了,免得看了不该看的,难受。”
不等萧瑟多说什么,她便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独自一人向城墙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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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杀,踏入大兴城的夜里,顾夜凝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肃杀。
城中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门口留夜的灯笼都熄了,整座城里仿佛除了那些个身着铠甲手执佩刀的巡夜官兵,再无一个活口。
顾夜凝跟着楚子逸和林庭书一块儿飞檐走壁,直到两人跃入了一座高院前。
那座高院的墙比其他的更高出了一大截,青灰色的芪山小青瓦上雕着精致的花纹,或为恣意绽放的牡丹,或为春来秋回的燕雀。
色泽低调却难掩其奢。
顾夜凝不由得想起了蔺城中,沈千盈宴请他们的那间屋子,亦是异曲同工。
由此她越发断定,楚子逸是特意来见沈千盈的。
顾夜凝难掩紧张的心情,扯出随身携带的黑色面纱蒙上,趴在屋顶上静静观察,只见楚子逸对林庭书小声言语了一番后,一脚踢开了门。
“什么人,胆敢擅闯私宅!”
有人擅闯,院中的侍卫纷纷聚集了过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顾夜凝粗粗估摸,侍卫足有二十多人,各个手持刀剑身着铠甲,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之士。
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这是……什么套路?此举大大出乎顾夜凝的意料,心里准备好的暧昧气氛化作冰冷的短兵相接。
她不好轻举妄动,只能静静地观察着,以便见机行事。
院子里的楚子逸如入无人之境,全然不将那几个侍卫放在眼里,挺直了身子皆是威慑逼人的气势:“你们没资格跟本公子说话,去把你们家主子叫出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造次!”
楚子逸轻蔑勾唇:“七殿下。”
其中一个侍卫一听七殿下三个字,不以为然的狂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呸!唬谁呢,七殿下?皇帝都没了,还有不知死活的王八犊子号称自己是七殿下,哈哈哈哈!”
楚子逸并不动怒,只对林庭书挑了挑眉,林庭书手中的剑就已经架在了那侍卫的脖子上。
那侍卫何曾见过这般快的身法,吓得脸色发白,立马软成了一只柿子:“哟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此时,院中的喧闹惊动了屋中之人,嵌着云母白贝的木门缓缓打开,从里头走了出来。那人大腹便便,肥头肉耳,看似和善可亲的面具下,却藏着虚伪的眼神。
“你说你是谁?”那人看向楚子逸。
楚子逸轻抬眼皮,背着双手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七殿下。”
一丝错愕的表情在那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短暂的停顿过后,他仿佛听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托着肚子露出黄牙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就你还是七殿下?我说年轻人,讹人之前先打听打听清楚,七殿下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命丧梅溪岭了。”
楚子逸淡定的掸了掸手上的灰尘,接过话去:“我不是来讨论七殿下的死活的,我是来和你谈买卖的。哦~对了,虽然我自出生便与母妃住在梅溪岭的行宫里,从未在大兴城露过面,但血肉亲情,到底应该叫你一声皇叔。对吧?睿王。”
男子怔住,天下竟有人能如此云淡风轻的站在他面前,笃定的念出他的名字。
当初的七殿下虽掉落山崖,尸骨却不得而寻,莫不是……
睿王撅着肚子不再装模作样,沟壑遍布的脸上露出难以克制的阴森寒意,颤着横肉道:“先帝与本王交好,在世时曾提起他的七皇子,寡言少语却有与生俱来的非凡气宇,与你倒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睿王?隐在屋顶上的顾夜凝微微眯眼,下面那坨油腻的肥肉就是传说中那个占了大兴城的睿王?
众所周知,先帝驾崩不久后,北澧侯起兵进攻中原。中原群龙无首加之彼此内讧,面对所向披靡的北澧莽子手忙脚乱无从应付,要不是睿王“大义凛然挺身而出”拼死守住中原防线,这天下,恐怕早就易主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睿王是什么好人。
乱世出英雄出草莽亦出奸佞贪徒,如今的睿王,早不甘做当年的裙下之臣。只是相对于北澧侯政治上明目张胆的野心勃勃和心性上的暴戾不仁,睿王显得更为圆滑城府一些罢了。
自入驻大兴城后,即使帝位虚悬无人为继,睿王也不公然表明自己想要荣登大宝的意图,反而“临危授命”沈千盈接任蔺城城主,占着大兴城和周围的几座城池,说是要替先帝英灵稳住局势,以免动摇国之根本。
很显然,这些都不过是哄骗人心的说辞罢了。
唯一让外人不解的是,睿王已得天时地利,至今按兵不动,究竟是为什么。
屋顶寒冷,冻得顾夜凝嘴唇发紫,得知楚子逸此行并非夜会沈千盈,短暂的释然过后却是更大的不安,他身在虎穴,她即便冻死也不能丢下他独自离去。
“自北澧侯火烧梅溪岭后,本王一直苦苦坚守大兴城,即便没有先帝信物名不正言不顺也绝不将江山拱手他人,倘若七殿下当真重归大兴城,本王也就心安了。”睿王两条腿支撑不起肥重的身体,命人搬了张雕花大椅坐下,嘴上假惺惺念着七殿下,实则毫无恭谦之意。
楚子逸并不在乎,开门见山道:“皇叔辛苦。实不相瞒,我这次就是为了送帝陵密钥而来。”
睿王心动而不妄动:“哦?众所周知,拥有帝陵密钥便□□登大宝,七殿下是为真龙血脉却要拱手相让与本王,莫不是帝陵之中机关遍布,要本王身先士卒吧?”
楚子逸仰头大笑,显得十分无所谓:“我自出生便被禁锢于梅溪岭行宫,一不懂朝政二不明人情,只想淡泊随性做一闲云野鹤。况且如今天下谁人不追随睿王,哪里会认一个闻所未闻的七殿下?我此行,只是希望与皇叔做一笔小小的交易。”
睿王显然动了心,追问道:“既然是来谈交易的,那不如拿出帝陵密钥,让本王看看你的诚意。”
楚子逸话锋一转,坦言道:“帝陵密钥乃我保命之物,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了。”
“藏起来好啊,哈哈哈哈。”睿王大笑着看向身边的将军,笑容收起的时候,将军的剑已经架上了楚子逸的脖子,寒气逼人。
一言不发的林庭书同时手速飞快的调转剑刃,直指睿王的眉心。
双方剑拔弩张呈对峙之势,气氛突然变得异常紧张。
顾夜凝从未在林庭书身上感受到如此彻骨的冰冷和巨大的杀气,即便候允清要杀她的时候,也没有。
反倒是楚子逸淡泊,从腰带中缓缓取出一小块青色的碎石举到面前:“但是皇叔可以看看这个。”
这不就是青玉石方上的么?楚子逸把它砸了?!顾夜凝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多好的极品啊,缺了一个角得损失多少钱啊!
此时,睿王身边那个将军模样的男子没有稳住,忍不住小声耳语道:“王爷,属下见过装帝陵密钥的青玉石方,确实与其质地相同,他不会真的是七殿下吧?”
无人给他答案。
庭院中骤然陷入沉寂,楚子逸捏着手中的青玉碎石,笃定的保持着笑容。睿王的目光穿过一群侍卫的刀剑,落在楚子逸的身上,似是而非难辨其意。
屋檐青瓦上的夜露承受不住积累的重量,从下凹的衔接处坠下,散落在林庭书锋芒毕露的剑尖,又重新聚做圆圆的一滴。只可惜浑浊不清,再映不出今晚的月光。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唯有灯亭里的那一小撮火光随风摇曳着,证明时间尚在流淌。
波诡云谲,暗潮汹涌。暗中窥视的顾夜凝被巨大的杀气震慑到,连呼吸都变得谨慎,绷紧了神经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没想到短暂的剑拔弩张的僵持后,口蜜腹剑的睿王突然又继续大笑了起来。
他在几个喽啰的搀扶下费劲的站起身,托着肚子慢悠悠的踱步至楚子逸面前,接过青玉碎石假惺惺道:“先帝生前最为信任本王,他总在本王面前提及皇侄,本王一直都想找机会机会与你见上一面,只可惜直到北澧侯射杀先帝血洗梅溪行宫都没有找到机会。本王听闻你葬身山崖的消息还自责难过了很久,到底没有替先帝保住最后的血脉。想不到有生之年还有今日这一出,本王实在是又惊~又喜啊~”
楚子逸轻笑:“侄儿也甚是高兴,你我各取所需,一旦大事办成,这帝陵密钥,侄儿定当双手奉上。”
睿王认同的点头,大笑间突然话锋一转道:“只可惜口说无凭,单凭这么一小块雷同的石头,本王依然连侄儿是真是假,都不敢轻易相信呢。”
“自然是如假包换。皇叔一定听说过七殿下的身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吧?”楚子逸居然毫不隐瞒的将这至关重要的秘密说了出来,丝毫没有在意。
!顾夜凝心口猛的一阵收缩,月牙形的胎记,他真的是金主要杀的那个人!
她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心里却没有半分欢喜。
反观睿王到是喜形之色溢于言表,把脖子从褶子里伸出来,迫不及待道:“哦?哪边?”
“左边啊~”楚子逸不假思索的回答。
睿王没有接话,肥肉里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凝固在脸上,化作捉摸不透的深邃寒意。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顾夜凝清楚的看见林庭书握紧了手中的剑,青筋直暴。
“你确定,是在左边?”睿王重复。
“自己身上的东西,还有什么不确定的,皇叔若是不放心,大可当场验验。”
楚子逸丝毫不躲避睿王犀利冷凝的眼神,胆大妄为,果真缓缓伸手扯住了自己的裤绳。
缓慢的用力之下,裤绳松垮,摇摇欲坠,白色的内衬若隐若现。
此时,居高临下的顾夜凝也悄悄的拔出了袖中的短剑,绷住了神经。
她只知道他的右边是没有的,想不到,竟然真的在左边。
糟糕的是,她分明瞧见睿王身边的侍卫动了杀心,正悄无声息的拔出了剑。
楚子逸怕是有麻烦了。
心被紧紧揪住,她缓缓挺起身子,随时准备一跃而下杀他们个猝不及防,就在此时,睿王却冷不丁仰头哈哈大笑打破了沉寂:“那么侄儿倒是说说,想要本王帮你做些什么呢?”
“杀了北澧侯,无所不用其极。”楚子逸一字一句吐出来,露出异常坚决的目光。
睿王震惊的顿了顿,亦阴险的笑起来,托着肚子转身进了屋里。
“向将军,恭请七殿下进屋!”
那个叫向将军的将士不甘心的收起剑,侧身让出一条道:“七殿下,请。”
“那就多谢皇叔了。”楚子逸抽紧裤带,满意的看了眼林庭书,跟着一块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