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人心多伤悲,天意凉,心亦凉。
楚子逸本就浑身湿透,此时更是连伞都无需再打,干脆淋个彻头彻尾。
寒冷使他觉得清醒,只有清醒,才能不那么麻痹大意。
侯允清说的对,是他太过懈怠了。
院墙上的黑影,早几日他就已经察觉到了,那时他以为是先生信不过他,派来盯梢的暗子罢了。
就是这么一丁点的懈怠,造成了今时今日顾夜凝的血流成河。
“对不起。”他心中的愧疚仿佛一个下陷的巨坑,再多的弥补也填埋不平。
尽管她这么一来,赵媛媛应不会再那么怀疑她了,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划不来。
“隐忍从来都不是相安无事的解药,而我也不想再继续隐忍下去。你们这些恶人在我身上割下的每一道伤,我都会还一道不差的还回来。”
雨彻底落尽了,树梢上混浊的水珠滴落在楚子逸的面颊上,滑出一道细长的水痕。
抹在手指上浅浅一尝,涩的。
他的脸上凝起冰冷决绝的神情,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久久不曾抽离。
隐瞒的,已经瞒不住了,该来的,很快就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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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顾夜凝暂无性命之忧,楚子逸便打算回去换身衣裳,毕竟她醒来瞧见面前站了个满身是血的人,画面总是不太好看。
才走近自己的院门口,便警惕的发现院门隙开了一道缝,不由的眯了眯眼睛。
有人。
楚子逸凝起冷峻的神色:“贵客登门岂能不好好招待?”
今日事发突然,以至于并未将“偷来”的那柄薄如蝉翼的“厉害”随身带上,他扫了眼脚下,拾了跟树枝用以代替。
院子里的雨水积起些许大小不一的水坑,借其反光正好用来窥探内里。里头那人似是十分情急,在院中横冲直撞毫无章法,也不知究竟是在寻些什么。
楚子逸一动不动的掩在小院门后静观其变,直到门缝上突然现出三根手指,推了开来。
楚子逸眼光一闪,手中的树枝这才如疾风般毫不迟疑的削了过去:“来本公子院中做客,不喝杯茶就想走?!”
眨眼间,手中树枝已然精准的抵在鬼祟之人的喉咙上。
那人显然没料到会被抓现形,僵硬一愣,接着紧闭双眼当场哇哇大哭了起来:“哇啊!!!!救救救救命啊!!!!”
那人满脸污泥蓬头垢面狼狈的简直没有人样,楚子逸拨开盖在他面前厚实的头发仔细一瞧,切~哪里是什么黑衣余党,不过就是小阿饼罢了。
“你怎么在这儿?”楚子逸丢掉树枝松开他。
一见是自己人,小阿饼激动与惶恐的情绪顿时翻滚着涌了上来,委屈的满把抱住楚子逸的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公……公子,你没没没没斯……”
“我没死就好,你是想说这个吗?”楚子逸替他说了出来,拍着他的脑袋说:“本公子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的,倒是你,怎么搞成了这幅鬼样子?刚喊你帮忙都不见人影,跑哪儿去了?”
“我我我我……”
小阿饼此时口齿不利索,连脑子也是一团浆糊,定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唧唧歪歪半天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好了好了,别哭唧唧的,你家公子这不活的好好的吗?该哭的是计谋没得逞的那几个人吧。”楚子逸疼爱的拉起小阿饼,半真不假的提议道:“一会儿要是蒙椋君把那几个黑衣人活捉了回来,便全部送给你打着玩,好不好?或者滴蜡烛油烫他们也成。
“我我我……我不敢……”小阿饼听了浑身一抖,顿时吓的连摇头都不会了。
楚子逸见了,敲了敲他的脑瓜子哈哈大笑道:“瞧你吓的,怎么,浑身湿哒哒的不难受么?要不随本公子去换身干净衣裳可好?”
灵魂出窍的小阿饼这才拿满是泥巴的袖子抹了把眼泪道:“冷冷冷死我了。”
“傻阿饼。”楚子逸熟络的揽过他,并肩重新回到屋里:“衣裳换好后,你再去熬些姜汤,大家都淋了雨,驱驱寒。”
“嗯!”小阿饼点点头。
“哦还有,院中的池子里有只老王八,你去抓来给夜凝姑娘单独熬个王八汤,姜汤味辣,她若是喝了,只怕是要朝我喷火了。”
“加加加点红……糖就不不不辣了。”
楚子逸一口气没上来,无语道:“哎呀姜汤又不补身子,她受了伤当然要喝补汤了啊……你这孩子,非要本公子说的这么明白吗?跟了本公子这么久,怎么一点本公子的聪明才智都没有遗传到呢?”
小阿饼撅着嘴委屈的小声嘀咕:“又不是亲生的……怎么遗传……”
楚子逸大开眼界:“哟呵!咱家小阿饼长能耐了,顶起嘴来都不结巴了!”
小阿饼:“不不不不……还还还……还是……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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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的另一间房里。
一半冰天雪地九尺霜,一半炙火炎海三里浪。
冰火两重天。
顾夜凝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心里真的好后悔,屠宰场倒闭后就该做些远离血腥积善积德的营生才对,偏偏被宗主三言两语诱拐去宗门做了杀手,一定是这些年来手上沾了太多血,轮到自己死的时候,才要遭受这般酷刑。
也不知道阎王派了身边哪个牛头马面来收拾她,居然拿手抠她的伤口,痛得她死去活来。
她想张开眼睛看一看,眼皮却重的撑不起分毫。
不止如此,她还被喂了什么比黄连还苦上千百倍的东西,恶心的她整个胃都筋挛了起来。
她拼命的干呕,试图把那东西吐出去,没想到那牛头马面出了绝招,拿什么甘甜温热的液体强势逼她吞了下去。
她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揪出这个对她下狠手的混账东西,加倍的还回去。
只是这个毒誓,在下一秒就破功了。
身上的痛觉刚开始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可一阵短暂的撕心裂肺过后,居然神奇的迅速消退了下去。
“我该不会是被彻底被弄死了吧?!”
她心里没底,微微的动了动身体,侧过头的时候,发现眼前变的光亮起来,有个人影,模模糊糊的出现在她面前。
“你醒了。”是个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温热的布巾敷上了她的面颊,一番轻微擦拭后,竟觉得有几分舒服。
眼前那个模糊的身影也随之渐渐清晰起来,柔和的弧度,挺拔的五官,剑眉之下,清冷却不失温柔。
“庭书君,是你。”她认出了他。
“嗯。”林庭书破天荒的露出了笑意:“感觉可好些?”
顾夜凝忍痛自我嘲讽:“死不了。”
林庭书站在她的榻前,突然俯身行了个大礼道:“夜凝姑娘今日恩情,我林庭书没齿难忘,将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他一个生人勿近的清冷之人,竟会当面说出这般情真意切的感激之辞,一时间顾夜凝竟有些心虚,毕竟凶手和她一样,都是宗门的人。
顾夜凝尴尬的笑笑道:“呵呵,庭书君这话说的就太客气了,见义勇为乃人之本性,呵呵呵,何况楚子逸千金之躯,是万万伤不得的。”
林庭书:“千金之躯?”
“额……”有金矿的人,还不就是千金之躯?顾夜凝怨自己嘴快了,连忙改口糊弄:“他供我白吃白喝,在我眼里,可不就是千金贵人嘛~”
林庭书了然,言道:“不论如何,谢了。”
哎……谢什么谢啊……顾夜凝扭过头去:要是我告诉你,我是因为楚子逸的金矿才救的他,你会作何反应?一口血喷我脸上?或者一剑戳死我也说不定吧……
顾夜凝无话可接,只好闭口不言,心想着气氛如此尴尬无聊,林庭书应该熬不了多久就会走了吧?
只是没想到她不说话,林庭书也不说话了,两个大活人分明化作了冰雕,冷的把空气都快冻住了。
你倒是有话快说啊,说完了本姑娘想睡了……
顾夜凝虚弱乏力的很,忍不住抬头偷看,恰逢林庭书亦目光灼灼的看向她。顾夜凝头昏眼花,朦胧间竟觉得那双眉眼,像极了楚子逸。
我是见鬼了吗……看谁都是楚子逸……
风吹动帘子,挂钩碰撞在床架子上发出叮当的响声,惊的两人双双侧过头去。
顾夜凝心绪难宁,拽着被子往墙角里缩了缩:[他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不会是我之前表现的太热情,他当了真,对我动心了吧……]
越这么想,便越觉得不对劲,林庭书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触动着她的神经。他本就生的干净利落,回想方才对话时那两片唇瓣一开一合,仿佛充满了魅惑。
不知怎的,顾夜凝恍惚感觉自己的嘴唇生出了一股酥麻的感觉,总觉得什么时候被人偷亲了一般。
[我昏迷的时候,他不会……]她瞪大了杏圆的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的一点小动作,伤口处立马就传来一阵撕裂的痛觉,她连忙侧身拉开一点被褥查看伤势,惊觉自己的前肩包扎着白色的绑带,周围的皮肤上,隐约散落着一些止血用的白色粉末。
“我昏睡了多久?”她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林庭书:“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顾夜凝惊呆了:居然才一个时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我体内的毒血清除干净,叫郎中是不可能的,那……肯定是他给我治的伤啊!
这世上,但凡是个女子,无一不将贞操视若性命,身子若是被人看了去,整个人便都归了那人。
那那那……
顾夜凝心砰砰乱跳,又羞又恼:楚子逸你个没良心的大狗屎,本姑娘豁出性命救了你,你倒好,就这样随随便便把我丢给了别人,自己跑的无影无踪?!
她胸闷的喘着粗气,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旁的林庭书察觉了她的满腹心事,主动开口道:“怎么了?”
顾夜凝仰起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咆哮而出:“楚子逸呢?赶紧叫他死过来,立刻!马上!”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夜凝:啊……林庭书给我清理的伤口……我的房子塌了……
林庭书:切莫伤怀,我只是个背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