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失眠,十夜难醒,直到十日之后公鸡打鸣的清晨,顾夜凝依然觉得自己半缕魂还飘在天上没有归位。
半个月已满,今天是她解除禁足的日子,一想到即将成天跟在楚子逸身边,她就觉得高兴。
任他再如何小心谨慎,也躲不过她的如影随形吧?到时候旁敲侧击些金矿的消息,岂非信手拈来?
想到此处,她立马精神抖擞的从床塌上跳了起来,势必要好好打扮一番,讨得楚子逸欢心。
据她观察,楚子逸对赵媛媛那种端庄温婉的女子毫无半点兴趣,反而对碧月楼里那种浓墨重彩的妖媚姿态更为青睐。
她虽没吃过猪肉,但猪跑还是见过的,不就是往脸上涂些胭脂水粉么?依样画葫芦便是。
她坐在铜镜前,细细回想碧月楼里见过的姑娘的妆容,对自己下了生平第一次狠手。
燕剪云鬓柳上眉,李白桃红春色熟。
预期是这样的。
事实是……
手残志不残,艺粗人胆大。
几番艰辛的努力后,顾夜凝终于“集天下之大乘”,变成了楚子逸“喜欢”的模样。
腮红鲜艳,眼影鲜艳,唇色鲜艳,再加上一头廉价的玲珑珠翠,魅惑勾人又极具风尘气。
梳妆完毕,只觉得腰酸背痛有些虚脱,难得倒腾一回也就罢了,往后日行此事,可不得烦死她了?
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是小阿饼吗?进来吧~”顾夜凝探出头扫了一眼,门外的影子短短小小,八成是小阿饼来送早膳了。
来的正好,小阿饼跟在楚子逸身边伺候多时,对他的喜好定是了如指掌,跟他打听定是不会有错的。
小阿饼乖巧听话,立马就推开了门,与其一同进来的,是扑鼻的食物的香味。
顾夜凝心里高兴,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却不知怎么回事,绷飞了一颗扣子。
“啊!!”顾夜凝惊慌的连忙捂住,眼看小阿饼已然推门进来,赶紧蹿到里间的屏风后头。
多亏早上懒散,干净衣裳还挂在屏风上没换,否则只怕是要惹出大笑话。
她手上更着衣,耳朵却紧紧的盯着外头,只听见脚步声在外间来来回回,他不会是没看见她人,到处在找吧?
以防万一,她喊话出去暗示道:“东西放下,自便就好。”
“哦。”小阿饼嘴上应了声,等半天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来还真是个傻愣愣的毛头小子。
罢了,反正他一没贼心二没贼胆,量他也不敢进到里头来为非作歹,倒不如顺带套套话吧。
想到此处,顾夜凝反而放宽了心,套近乎道:“等了你一早上,可算把你等来了。”
“等……我?”小阿饼不懂。
“是啊,这宅子里的人呐,就数你最讨我喜欢,虽然你我年纪相差甚远,但我第一眼就觉得与你投缘。”
小阿饼听的心头直打颤:“姑娘……喜喜……喜欢小阿饼?”
“对啊。”
“这……你……”小阿饼惊慌失措,语塞噎在喉咙里不知该说什么。
顾夜凝把脱下的衣裳挂上屏风,无语又好笑的解释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想打听些楚子逸的事。”
小阿饼细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想……打打打打……听……什什……么?”
“什么都想打听,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看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总之他喜欢的,你都告诉我便是。”
“姑娘这是……要要要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讨他欢心了,他高兴了,我自然就有机会高兴了~”
“姑……娘……怎怎么……突然对对对……公子这这这这么……上心了?”
“岂止上心,我巴不得把他藏在心尖上呢!楚子逸生的俊俏人心又好,乱世里收留我好吃好喝,我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的伺候他。”
顾夜凝竭尽所能的吹夸着,从屏风上扯下挂着的绒毛外衫换上,这外衫也是楚子逸差小阿饼给她量身裁剪的,舒适合体不说,质地亦符合他一贯地作风,轻薄柔软又金贵。
“你看,公子让你给我制了件这么好的衣裳,我怎么能辜负他一片恩情?怎么能不好好回报他?所以从今往后但凡是公子的事,都交给我来做,你就不用多加操劳了。”
“怎么有此突发奇想?”
“哪里是突发奇想,我一直都把公子放在心头呢,不过你也知道,姑娘家需要矜持,总不好时时刻刻把对公子的心思挂在嘴上。”
“当真?”
“当然了,句句肺腑。”
“哦~如此甚好~”小阿饼应的爽快:“那我就给你仔细说说楚子逸的喜好吧。”
嗯?小阿饼怎的说话突然这么顺溜了?声音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顾夜凝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对劲,蹙着柳眉从屏风侧面伸出脖子一看究竟,果真见那屏风另一面摆着一张俊脸,明目张胆的看着她。
“早啊,夜凝姑娘~”楚子逸挑着眉毛一脸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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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顾夜凝惊的连忙双手环抱住自己,十天不见,楚子逸依然是一副纨绔浪子的流氓样,顾夜凝只觉得羞愤交加,想也不想伸手就要打过去:“无耻流氓!!!”
“我敲门了啊,你自己让我进来的,怎的还反咬我一口?”楚子逸戏谑的一把抓住她细嫩的手臂。
顾夜凝力气远不及他,巴掌近在咫尺却偏偏落不下去,气的她抬腿就给他一脚。
没想到楚子逸身手十分敏捷,竟精准的抓住了她的脚踝,还使坏故意往上一提,顾夜凝瘦小的身子被他拉扯的失去了重心,本能的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他的肩膀,扑了上去。
将错就错,她干脆扒拉在他胸前使出大力气推他:[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不成?看我不把你从窗口推出去摔个狗吃屎!]
两人抱在一起步步后退,楚子逸厚重的袍子下摆带翻了一旁的屏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顾夜凝视而不见继续行她的坏事,眼看靠到窗棱的时候,身前的楚子逸突然发力,抱着她双脚离地转了个圈,举起来稳稳的坐在了窗棱上。
“你干嘛!”奸计落败的顾夜凝居高临下,气愤的瞪着他。
“你不是时刻把我放在心头嘛,正好十天不见,咱们就互相补偿,好好看看~”楚子逸似笑非笑的回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灼出一个窟窿一般。
“看什么看!”
“看……”楚子逸目光开始游移。
“富贵不能淫!”顾夜凝裹紧自己的衣裙,慌不择言的将萧瑟的教诲脱口而出。
楚子逸震惊的眼皮一抽,松开她走去桌边,突然正经:“你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么,怎么脑子里尽想些胡乱之事?昨夜小阿饼感染了风寒发烧了多有不便,本公子念你禁闭饿肚子实在可怜,特意给你送些好吃的来罢了。”
顾夜凝从窗棱上跳下来,板着脸嘴硬跟过去:“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不如你先吃一口,黄泉路上好给我垫背。”
“同生共死,看不出你对本公子挺有心思。”楚子逸有意曲解她的意思,走到桌案边当真拾了块豆沙糕塞进嘴里。
“好吃。”他说着,又塞了一块:“我看你在本公子这里吃穿不愁的很是惬意,要不要考虑从今往后都投靠了本公子?”
投靠?
都怪那天夜里的小药丸是个废物,否则今日她早逃之夭夭了,哪里还需要应付他这个流氓?
顾夜凝懊悔方才实在太过松懈了,引狼入室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丢尽了颜面,没好气的责问:“你干嘛冒充小阿饼?”
楚子逸回答的理所当然:“你不是说想知道本公子的喜好嘛,小阿饼结结巴巴哪里说的清楚,本公子亲自告诉你岂不是更好?来来来,本公子陪你边吃边说。”
他说着,拉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扯,她就再次落进了他的怀中,顺势跌坐在大腿上。
大腿柔软,和摸起来的坚实手感居然不太一样,顾夜凝感觉到耳根燥热,尴尬的别过头去。
这一别,又被楚子逸逮到了机会,掰过她的脸啧啧感叹道:“哟,这耳鬓上的伤到恢复的差不多了。”
[该死的,又调戏我!忍,为了金矿,一定要忍!]顾夜凝露齿嘻嘻的笑着:“有公子这般关心,自然得好的快些~嘻嘻嘻……”
楚子逸并不待见她的殷情,一根手指在她的伤疤处摩挲着道:“本公子只是担心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哪日再不慎弄伤了脸,就不漂亮了。”
[会不会说话!]顾夜凝何曾拿热脸帖过冷屁股,今日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心里难免不舒服,只想远离他以免沉不住气动手。
见她毫不顺从,楚子逸越发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死死的将她控在怀中:“怎么,前几回对侯允清投怀送抱很是开心,为何到了本公子这里就成了刚烈女子了?”
[原来是羡慕侯允清啊~]顾夜凝看破不说破,干脆娇羞的掩起嘴角做作的说:“嘻嘻~不瞒公子,允清君生的一表人材,为人又谦和温润,我对他,确实是欢喜有加呢。”
她刻意激他,一双乌黑的眸子里皆是挑衅的颜色。
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刺激刺激总可以吧?再说了,抛开男女授受不亲不说,这会儿被楚子逸抱了个满怀,还生出了几分暖和的感觉,倒也不赖。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反正就这么点豆腐了,多吃一会儿少吃一会儿根本没什么区别。
顾夜凝自我安慰着,眼看屋子里没有旁人,干脆放宽了心,拿起筷子没心没肺的吃起早膳来。
身下有能发热的人肉垫子,嘴里有香甜软和的红豆糕,顾夜凝只觉得优哉游哉,一口下肚正要咬第二口的时候,楚子逸突然夺了过去,把到嘴的半块红豆糕给吞了。
“你……”她指着他,震惊他居然没有碍于侯允清而有所收敛?
楚子逸抢过话茬,霸道的赖着道:“本公子十天未见你,今日若是不把本公子伺候开心了,本公子就一直关着你。”
他下巴自然的靠着她的脖子,惹的她身上又痒又麻,可为了金矿她绝不轻易认输!
她装出一副娇媚模样,咬着嘴唇端起白粥,拿勺子从底下舀了滚烫的一勺喂到他嘴边道:“不要嘛~公子大可放心,夜凝定会好好伺候公子的,来~张嘴~”
楚子逸小人得志,斜嘴一笑:“啊~”
绵柔白粥滑落楚子逸的嘴里,他头一仰便吞了下去:“好吃。”
[嗯???他感觉不到烫吗?]顾夜凝皱眉拿唇试了试温度,天太冷了,刚出锅的粥一路端过来,烫死也有余了。
阴沟里翻船……
顾夜凝瘪瘪嘴,只见楚子逸得瑟的又张开了嘴,不得已只好又舀了满满当当一大勺粗暴的喂了进去。
这粥,一个喂一个张嘴,三下五除二就见了底。美人在怀,暖粥落肚,楚子逸十分满意,侧过薄唇示意她:“擦擦。”
“好啊~来~”顾夜凝翘着三根兰花指,抽出绢帕用足了蛮力抹了上去。
这刚抹了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夜凝急得张口就喊:“不要!”
来不及了,门被一把推开,赵媛媛直挺挺的出现在了眼前,带着一脸的震惊。
屋子里头一男一女,女子衣衫不整不说,还坐在楚子逸的腿上,手里拿着绢帕拨撩着他的脸,欲拒还迎的念叨着……不要???
赵媛媛慌乱中带了三分不悦,竭力克制道:“子逸,你当真在这里。”
“是啊,夜凝姑娘诚邀本公子共进早膳,盛情难却啊。”楚子逸有意炫耀着,亲昵的捏了捏顾夜凝的脸,转而问赵媛媛道:“你不是和侯允清一块儿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知怎的,赵媛媛的眼底忽闪起泪光,楚楚可怜道:“允清有事先走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留下来伺候你。”
“伺候人这种粗活,哪轮得到你来做。”楚子逸把头转向顾夜凝,趾高气昂差使道:“来,再给本公子擦擦嘴。”
“哦。”顾夜凝拎过他袖子抹了抹:“干净了,公子。”
楚子逸面对着她,恨恨的瞪了一眼,顾夜凝知道他不会当着赵媛媛的面发作,挑衅的挑了挑眉毛。
两人眉来眼去,看的赵媛媛一阵阵反酸,又气又恼,冷下脸色直呼其名:“楚子逸,允清有话让我转述给你。”
“好吧。”楚子逸也不好太过分,不得不起身跟了出去。
顾夜凝莫名觉得神清气爽,目光追随着楚子逸的背影,娇羞喊话道:“公子慢走,常来玩儿啊~”
说完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碧月楼的招式似乎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
果真,楚子逸又回了头来,隔空眨眨眼道:“哦忘了告诉你,你今天的胭脂画的太难看了,赶紧给我洗了,否则休要出现在本公子眼前。”
还不是照你喜好画的,能怪我吗?!眼看楚子逸坏笑着大摇大摆而去,顾夜凝才气的跳起身来,迅速把脸上的胭脂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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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人的楚子逸走后,顾夜凝的耳根终于清净,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侯允清居然走了?朋友一场,他却连个招呼都没打。
不过也好,君子之交尚且淡如水,萍水相逢又何求深交?
再说了,侯允清走了,顾夜凝越发可以放开手脚对付楚子逸了,想想今日暧昧情景,侯允清见了,指不定会误会她是多轻浮的人呢。
“哎……我这也算是为了金矿舍身取义了……倘若楚子逸是个翩翩公子,那也算得上是难得的良配了,真随了他,下半辈子我衣食无忧,还能日日男色养眼,倒是桩美事。”
顾夜凝慵懒的趴在桌案上,之前坐在楚子逸身上的时候还能靠他的体温取取暖,这时候孤身一人难免觉得寒气逼人。
她环抱着自己,不由得一个哆嗦。
真是一个血亏的早晨。
不过小阿饼染了风寒病倒了,今日这红豆糕是谁做的?倒是挺好吃。
顾夜凝意犹未尽,拾起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