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说不过你们了。”温瑛拭泪看向温修昀,“昀儿,你……”
“姑母,我也不走。”温修昀越过王仁,对温瑛一礼,“侄儿只说一句,我才到王家还没有一个月,若今日走了,往后又有何面目再重新回来?便是王家愿意让我回来,我也无颜面对姑母和仁兄弟了。”
“真是没有一个让我省心。”叹得一声,温瑛拉着王熙凤王熙鸾缓缓坐下,颦眉思索。
看王仁还待再说几句,王熙鸾忙朝他和温修昀使眼色,轻轻摇头,示意他们现在不必再说。在大事上头娘心里从来不糊涂,说个一两句表达态度便罢,多说了反而没意思。
王仁得了王熙鸾的暗示,便把话咽了回去。
温修昀在旁见了,心内对王仁些日子说的“鸾妹妹年纪虽小却厉害得很”更有了认识。
明明仁兄弟凤妹妹鸾妹妹三个里鸾妹妹年纪最小,可每每他总感觉鸾妹妹才是三里的头儿。
就是不知仁大哥佩二哥在家里时是什么样儿。
屋内寂静无声,温修昀心里想着这话,不禁抬头看向王熙鸾,这一看,他发现王熙鸾头发只随意挽了个纂儿,发上只一根碧玉簪,身上手上都别无它饰,再看向旁边王熙凤也是这样,一双丹凤眼比往常见着少了些凌厉,多了些妩媚……显然她们都预备歇下了才来的,便忙低头要退出去。
王仁察觉旁边温修昀动了,见他悄悄往外走,忙跟上去悄声问:“昀表哥是去做什么?”
温修昀轻声道:“才刚一时情急跟着仁兄弟进来,现既说完了话,再呆在里面难免冲撞了两位妹妹。”
王仁道:“也是。”便和温修昀一同退出屏风外,又道:“昀表哥真是太守礼了,我就没想到这处。”
温修昀道:“仁兄弟从小和两位妹妹一同长大,便不避讳也无妨。倒是我算外男,该格外注意。”
这两句话说完,温修昀和王仁都没了话,一心等着屏风内温瑛决断。
在温瑛发话,杜云华也匆匆到了。
论起离正院的距离,杜云华住得还比温修昀和王仁近些。但和王熙凤王熙鸾皆随意挽了头发披了斗篷来不同,杜云华问得温瑛是连王仁温修昀都叫去,不好胡乱过来,忙着重新梳妆换过一身体面衣裳才来,女子更衣梳妆又比男子麻烦,因此她这时候才到。
“太太,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紧赶慢赶还是最后才到,杜云华对王仁温修昀轻轻点头,便忙转过屏风问,“我来晚了,太太恕罪。”
在温瑛说话,王熙鸾已自温瑛身边起来,拦住杜云华行礼的动作,几句话和她说了敌军犯边之事:“现下娘正在决定要不要把咱们送回京里,嫂子……”
杜云华愣了一瞬,抓紧王熙鸾的手问:“鸾儿,敌军是从何处进犯?”
“听娘说是在平北关。”知杜云华在担忧什么,王熙鸾道,“嫂子且放心,大哥在三泉关内,想来现还无甚危险的。”
杜云华抖着手,歪身坐在榻上,喃喃道:“可既在营里,军中若要往平北关调动,或是三泉关也有敌军,大爷即便是总督子嗣也不可抗命……”
“老大媳妇,别自己吓自己!”温瑛声音虽轻却严肃,“佑儿从三四岁上就跟着老爷习武,到得如今十来年,就是为了从军中博个出身。他入了军营两年多了,今次不正是个机会?王家从开国便是以武起家,到老爷仍是十年在边关立了功才得圣上看重,一步步走到今日。如今外头看我是总督夫,何等尊贵体面,这也是我十年在京中撑着守着撑来的!还有佩儿仁儿他们兄弟三个,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往下走!今日的你就是十年的我。十年你们祖父战死,祖母病重,我怀着鸾儿独个在京里,佑儿佩儿还是孩子不知事,如今你还有我,咱们一家子都在这里,慌什么?佑儿便是上了战场,你也得盼着他平安立功,而不是成日担忧他出意外!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王家不倒,你一日是王家媳妇,王家庇护你一日。若你想趁着还年轻改嫁,左右你和佑儿还无子女,我去替你劝服老爷!”
“太太!”杜云华跪在地上叩头,“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太太放心,如今正是危急关头,我绝不成日哀怨慌神,拖太太的后腿。我和大爷虽只做了两年夫妻,但大爷待我极好,老爷太太也拿我当亲女儿似的待,我一日是王家的,就终身是王家的!”
温瑛亲把杜云华扶起来,不再提改嫁的事,只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若你害怕,我叫先送你回京。”
杜云华含泪道:“太太,我不回去,我要在这儿等大爷的消息。”
温瑛闭目叹得一声:“都不愿意回去。”过了一瞬,她睁眼道:“既然你们都不想走,我丑话说在头。现下敌军就在平北关,离这里不到三百里远,若是快马奔驰不过半日。战场上瞬息万变,万一有个意外……”
王熙鸾来至温瑛身边道:“万一有个意外,承德还有守军,承德若破,敌军便离京师不远,于爹而言是失职大罪,于我们而言,便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都是一样的。”
温瑛看着她轻叹一声:“你这孩子……你把瑚儿忘到哪儿去了?”
王熙鸾依偎着温瑛笑道:“我现在还是王家闺女,关他什么事儿。”
“都这时候了还笑。”温瑛摇头,把王熙鸾推着站直,继续严肃道,“二则既起了战事,承德上下必定戒备森严,你们要在承德不走,日常起居饮食必定不如往常,说不得都要吃苦了。除了昀儿之外,你们谁不是自小娇生惯养?可别呆了两日后悔想走,那可不能!”
屏风内外杜云华王熙凤王熙鸾王仁温修昀皆恭声应是。
温瑛便道:“既如此,仁儿昀儿。”
王仁温修昀忙道:“在。”
“你两个和白管家一起,去把总督府诸位属官都请到面厅堂,就说我有话要说。”温瑛走出屏风,道,“再把王家上下等凡现无事者都叫来,暂在院里候着。”
本朝各地总督权职极大,统辖一省乃至数省的军事民生经济,政务冗杂。是以一则为使各地总督公务之余少理杂事,二则为防止各地总督在任上久了,幕僚愈多,权势渐大,国朝在各地总督府特设属官之职,协助总督及眷属管理总督府中杂事并参赞政务,充作幕僚。总督府属官皆由朝廷委派,各地总督不许插手属官任职。(注1)
总督府属官为首的便是正六品长史,下有从六品少史一位为副手,总揽各处事宜。并保卫总督府安危的有三百总督府护卫,统领为从六品典军一和正七品副典军二。余下还有承奉所、审理所、典仓所、良医所、典膳所等属官,皆是七□□品不等,不能细述。
总督府属官名义上是只听总督调派,但俗话说夫妻一体,属官们职权又大多和内宅有些关联,国朝几十年下来,总督府属官尽听夫之令的也是常事。
做了四年总督夫,承德总督府属官自然常有事要请示温瑛。但除非王子腾巡边不在承德,温瑛才会自行决断属官所请示之事,不然便是先定夺了事宜,至晚得了空儿,也必要和王子腾提上一嘴才罢。
这还是她头一回把所有属官聚在一起吩咐事。
王仁温修昀得了令,自拿了令牌往总督府头或府外去请。
总督府各位属官素知温夫平日虽得王总督爱重,却最是谨言慎行,珍重自守,不是那等无事起风浪的轻薄。听得是温夫此时传唤,属官们都不敢耽误,便是已躺在被窝里睡着了的也忙爬起来更衣。
温瑛在屋内重梳了头发换过一身衣裳,带着杜云华王熙凤王熙鸾端肃往面厅走,道:“凤儿鸾儿还小,又是闺中姑娘,云华你虽然成了婚,还是年轻媳妇,面嫩,一会儿你们都在屏风内,不许出来。”
杜云华三个应下,温瑛又单和杜云华道:“你是王家长子媳妇,今日是我领着你们行事,二十年后便是你自己当家做主。一会儿你在旁看着,往后是要学我的行事,还是你觉得有更好的法儿全看你自己。你是个聪明沉稳孩子,我素来知道,今儿你头一次经这样事,心里慌忙情有可原,才刚我话说得重了些,你心里别在意。”
“太太这样说,叫我无地自容了。”杜云华忙道,“我知道太太是为我好才这样,况且太太说我时慢声细语,比我娘说我的时候……”
杜云华一笑:“比我娘骂我的时候温柔多了。”
温瑛也笑笑,不再说话,带着孩子们到了厅,让她们三个在屏风内坐了,自在正厅上首坐下,等属官们来。
最先来的是总督府护军统领,跟着便是今夜在总督府当值的属官们,不过半个时辰,连住得最远的属官也喘着粗气匆匆赶至,十来位属官皆在厅内小心坐了,等温瑛的示下。
王仁温修昀半夜跑了数家去请,王仁还觉无事,温修昀却觉得甚是疲累。在温瑛身后站定,温修昀抹一把额上的汗,看王仁一如往常,并不显疲惫,心内决意定要好生学些拳脚,不说学到能上战场杀敌,起码这体力不能差仁兄弟太多。
三年后秋闱是连考九场,爹就是在秋闱里更熬坏了身子,加之内心悔恨没了命,他三年后下场定要平平安安的出来,还得榜上有名,才能让祖父愈发后悔,对祖母心生不满。
既已齐,温瑛便道:“事态紧急,闲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日请诸位来不为别的,是因离承德不过三百里的平北关有大军进犯,头诸位大们已快马往京中报信并商议迎敌之事。如今总督大不在承德,我与诸位更要全心撑住总督府,不使敌军未至心先乱。”
十来位属官中,有的已知此事,有的从睡梦中匆匆赶来,乍然听了战事已起,不由心神慌乱。因此厅内逐渐起了窃窃私语声。
“诸位便有何话,也请听我说完再议。”温瑛直起身冷声道。
厅内霎时寂静无声。
见温瑛面上无半分笑意,神情严肃,总督府长史忙起身作揖:“是下官们失礼,请夫息怒。”
跟在长史身后,十余位属官皆起身行礼。
温瑛不坐,也不叫属官们坐,就这么站着冷冷道:“十年蛮子也曾大军进犯我朝边关,那时我夫君还并非总督,只是替父上阵临危受命,尚能在边关大胜中立下首功。如今我夫君已任直隶总督四年,边军整肃齐备,这四年里蛮子小打小闹也有几回,不是寸步未得入关内?今日不过快马才报战事起了,还是在我面,诸位就惶惶不安,成个什么样子!难道在外面对各位大和承德百姓,诸位也要拿出这等不安面孔,闹得城内自危,心散乱?”
属官们都把腰弯得更低:“下官不敢。”
温瑛仍不叫起,道:“今日特召集诸位在此,就是为了先叫总督府自身稳得住,才好往外去安稳民心!诸位应也知道,王家长子王佑现就在边军营中,王家次子王佩随总督去巡边,也身在边关。我派去请诸位的两个侄子和我年才十岁的女儿侄女些日子才刚到承德。总督家都在这里,诸位尽可安下心等边关大胜!”
“马长史,滕少史,牛典军。”
被点到名字的三忙上一步应是,预备领命。
温瑛道:“烦三位从此刻起一同守好总督府门户,如若府上有走失的,逃的,在外散播谣言扰乱民心的,立时报给我!少不得要和我一同辛苦这几个月了。等战事平息,我必会把各位功劳告知总督大。诸位都是朝廷官员,边关大胜论功行赏自然有诸位的份儿。且既身肩官职领着俸禄,便该为朝中效力。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忠君’二字怎么写,本朝刑律又是怎么规定,想必众位比我这妇道家更清楚。还望这些时日诸位各司其职,尽职尽责,莫要生事。”
十余位属官无敢发一言。
温瑛扫视厅内一圈,问:“众位可都明白了?”
属官们忙道:“明白了!”
“既如此,仁儿昀儿,送属官们出去。”温瑛款款在主位上坐下。
十来位属官恭敬行礼后鱼贯而出,温修昀在王仁旁一同相送,见这些里十之八·九都在抹额上冷汗,可见才刚温瑛威势极重。
屏风内,杜云华王熙凤皆在一字一句品味温瑛说的话,王熙鸾也听得心内直呼娘亲威武!
来到这里十年了,素来只见娘温柔似水润物细无声,甚少见娘这样威势外露震慑诸,没见王熙凤都听得……
看着两眼放光的王熙凤,王熙鸾把心中激动之情略收了些。
本性难移,王熙凤本是脂粉队里的英雄,生性要强喜好揽事,就算这一世她从小读书习礼,一言一行养成个大家淑女样,从小有她和贾元春在旁比着,也没那么“争强好胜”了,其实底子还是那个好强的王熙凤。
那年她不过拿贾琏和丫头们玩儿做个比方,王熙凤就气得变了面色柳眉倒竖。还有在金陵办王子胜郑氏丧事的时候,她看王熙凤身子不好,时常劝她多歇歇,王熙凤却定要她做多少事儿也做多少事儿,不肯少做半分。
这样的性子……往后必得找个能待她一心一计又有出息的夫婿才好。
王熙鸾拉着王熙凤的手起身,道:“属官们好像都出去了,咱们也走罢。”
温瑛坐在位上,略喝两口茶顺顺气,见王仁温修昀回来了,命:“把咱们家的都叫过来外头候着。”
王仁温修昀又同去叫,回来时正看见对面屋内杜云华三个转出来。
温修昀自然忙低头避讳,可他这一低头,恰看见王熙鸾在屋里没披着斗篷,露出两边腰上别的双刀,不禁细去看那两把刀。
这两把弯刀显然是一对儿,都一尺来长不到二尺,观其刀柄刀鞘不似赏玩装饰用的,而是真正杀·的刀。
难不成王家表妹们竟也习武!
温修昀再暗暗打量屋内服侍的丫头婆子们神色,见无一对鸾表妹腰间的刀有什么异色,便把这事默默记在心内,更坚定了要好生学几招拳脚的心。
些日子在园子里烤肉写诗,姑母大嫂子的诗便各有妙处,凤妹妹年纪虽小,诗写得却比他十一二岁时还好。他不说非要比王家兄妹们强多少,起码不能是最差的一个!不然便是王家留他在这里,他也住得不好意思。
温瑛放下茶杯起身,杜云华在一旁扶着她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立着的一两百号,温瑛把和属官们说的话略换了几句词,声音更严厉敲打过一遍王家下,听他们齐声答应,又往每脸上看过一遍,道:“等过了这阵儿,老爷打了胜仗回来,府里自然有赏!散了!”
二三等的婆子小厮们慢慢散去,温瑛把白管家为首的七八个管事留下,详细商议过一遍这些日子如何行事,方才命都散了。
此时已经过了第二日子正,夜色深沉,温瑛看一眼时辰钟,略放松靠在椅背上,叹道:“今儿正是老爷的四十寿辰。”
叹过这一声,温瑛不待孩子们说什么,便道:“天晚了,没愿意走就都回去睡觉。明早许你们晚起一个时辰,快去罢。”
但第二日清早无晚起,王熙鸾等全都比平日还早了两刻钟到温瑛正房请安。
出了这等大事,王熙鸾自然绝了玩乐之心,每日到温瑛正房请安后,或和杜云华王熙凤一同帮着温瑛理事,如若无事,便在屋内看书习字作画做针线,不到天晚不回自己院子。
便是回到院中,王熙鸾也不忙安歇,而是定要在睡或是打拳或是舞刀半个时辰,直到力竭方梳洗躺在床上,香甜一觉。
两日之后,王熙凤便在晚饭后和王熙鸾一同先打拳两刻才自回院子歇息,果觉得睡得比两日安生了。
边关战报一封封往承德送来,再一封封送往京城。先只有平北关有敌军来犯,双方各有胜负,但边军未让蛮子踏入寸土。两日之后,三泉关也正面迎上敌军。
王子腾在十一月三十匆匆回了承德一日,先在头和众位大们议事一整日,至晚回到后院见了家,听温瑛说了近日的事,甚感满意,极口夸赞温瑛一回,看了王仁王熙凤王熙鸾都安好,并让温修昀安心住下,便已是深夜。他看了贾瑚薛家的信,又琢磨半晌朝中之事,胡乱歇过一晚,第二日清早又上马带赶到三泉关处督战。
王佑在三泉关已立下两件功劳,补了个五品千户的缺儿,王佩也被王子腾留在军中随军杀敌,就在王佑营中,以图有了军功来日好博个出身。
温瑛虽知儿子们已走了从武这条路,上阵杀敌在所难免,否则便是凭着家里的威势有了出身也不能服众,但听王子腾把两个儿子都留在边关线迎敌,她面上持得住,心内焦虑担忧怎可一言道尽。
并杜云华得了温瑛一席话学着温瑛行事,知她现在应沉稳自持,绝不能露出半分慌乱。可她毕竟年才十九,独身在婆家,还尚无一儿半女,丈夫身在敌,夜深静时怎能安然入睡?不过十来日就瘦了好些。
她陪嫁来的奶婆婆赵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私下劝道:“奶奶不必太过焦心了。大爷虽在三泉关,老爷也在,那些营里的都知道大爷是老爷长子,怎会让大爷赴险?大爷定会平安回来的。”
杜云华道:“若大爷能不在线杀敌,那这千户是怎么来的?来王家两年多了,老爷的性子我算知道两分,若是别的时候还可,如今大敌当,军中那么些盯着,老爷是断不肯给大爷徇私的。大爷这千户之职也不知是经受多少危险才得来……”
赵嬷嬷看劝着劝着倒把杜云华劝哭了,忙着找补,偏她越劝杜云华就越担忧,哭得也越伤心。
着实没了法子,赵嬷嬷只得道:“奶奶,就退一万步,大爷真在头有个三长两短,不伤及性命总能养回来。若真伤及性命……”
赵嬷嬷凑近杜云华,悄声道:“那日太太不是说了,若奶奶想趁青春改嫁,太太去替奶奶和老爷说?左右奶奶和大爷还没有子女,王家断没个叫奶奶硬守着的理。这再嫁是不如头嫁好,可奶奶出身不低……”
“嬷嬷别说了!”杜云华一把抹干面上泪水,严肃道,“那日我已在太太和众面说过,我一日是王家的,就终身是王家的!大爷平安回来我自然高兴,大爷走了,我替大爷守一辈子!”
“我的奶奶!”听得这话,赵嬷嬷急得眼中落下几滴泪,“我是过来,知道这寡妇不好做,怎能忍心看奶奶受这样的苦?奶奶还不到二十,难道真要守一辈子?家夫妻和美,奶奶独身一个,连个孩子都没有。奶奶便是不顾着自己,也得顾着太太,做娘的怎么忍心看女儿孤身一个守到死!”
杜云华直直看着赵嬷嬷,声音冷肃:“如今大爷身在线,时时有生命之危,我不说盼着大爷好生回来,反这会子就虑到什么改嫁不改嫁,怎能对得起大爷的情分!嬷嬷想想,我来王家两年半,尚没有过身孕,大爷可因这事怪过我半句?哪家的爷们是婚半个没有,婚后也没有?我真现在虑起退路,我成了什么!嬷嬷再不要说这话!再说,就请嬷嬷回京去罢!”
赵嬷嬷心酸拭泪,道:“奶奶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可奶奶,这成婚两年多没身孕不是大事,更别说这两年大爷一年才回来几天?加起来一年也没有一个月。爷都不在,奶奶独个怎么有孕?一个月见大爷两面,奶奶这日子就和……也差不多了!就算怪也怪不到奶奶身上!”
听赵嬷嬷这样说,杜云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推她道:“嬷嬷找给我打水来,天晚了,赶紧歇了罢,明儿还得去太太那里。”
赵嬷嬷看杜云华比才好了不少,不由忙笑着应了,出门打发丫头给她打水梳洗,服侍她在床上躺下,亲自给她掖好床帐,又叮嘱守夜的丫头精心服侍,方才回了自己房中。
杜云华独个躺在床上,手抚着锦被缎褥,想起赵嬷嬷说“爷都不在,奶奶独个怎么有孕”,不由想到王佑回家时两的亲·热·痴·缠,激·烈·温·存,想到头一次见王佑时他说的话。
就是从那一日起,他的模样深深印在她心上。
她忘不了那一日。
她对自己说,这就是你未来丈夫,你一辈子的依靠了。
他说,“姑娘要和我过几十年,我若还比不过一个和姑娘认识几年的十来岁孩子,也算白活。”
大爷……
杜云华缓缓起身,拉开床帐穿鞋。
守夜的丫头都警醒着,听得屋内有动静,忙问:“奶奶要什么?”
杜云华道:“无事,你们在外头好生睡罢,我有事儿会叫你们的。”
门外守着的两个丫头互相看得一眼,皆不再出声,而是留神听屋内动静,生怕奶奶有个意外。可听了半日,屋里除了奶奶的脚步声之外,便只有开箱关箱声。
一个丫头悄声问:“奶奶是拿什么东西不成?”
另一个丫头听得脚步声停了,便道:“奶奶做什么不是咱们问的,奶奶无事就罢了。”
屋内,杜云华披衣坐在窗炕上,借着月光和烛光,一下下抚摸一件鸦青箭袖。
鸦青是大爷最爱穿的颜色,这件箭袖是她亲手给大爷做的,大爷舍不得带到营里去,每每回到家里都要穿。
杜云华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把脸埋进王佑的衣衫里轻嗅。
最后,她悄声下炕躺回床上,把这件衣裳抱在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
眨眼便到了十二月下旬,再有七八日就是除夕。
战事持续一个多月,边关将士已经由守转攻,王子腾几日又回来过一次,和温瑛透露若是顺利,再有半个月左右便能安定了。
若是顺利还有半个月,若是不顺还有多久?
这问题在温瑛心中盘桓许久,但她出口的只有笑音:“那我和孩子们都等着老爷大胜归来。”
巡边一个多月,又在线一个月,王子腾日夜提着心,饶他身体底子再好,面颊也看着凹下去了些许,可他眼睛却亮得很:“佑儿小子争气,又立下两件功劳,等战事结束,他少说也能有个四品将军在身上了。佩小子也能得个出身。算我没白养他两个!”
温瑛把对王佑王佩的担忧都咽下,只笑道:“老爷是三十岁得的三品指挥使之职,若佑儿才十八·九就能得个四品将军,说不定他升上三品之职比老爷还早!”
王子腾大笑:“儿子比老子强不是应该!瑚小子再好,现下不过是个一等将军虚衔,哪儿有佑儿身上实打实的官职实在?这说来我还得谢谢咱们瑚儿,若不是有他比着,佑儿佩儿两个也不会成日铆足了劲儿习武,就为能把瑚小子打赢了!”
温瑛嗔道:“一会儿是‘瑚小子’,一会儿是‘咱们瑚儿’,真不知老爷对瑚儿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王子腾笑道:“若瑚儿不是咱们女婿,我就不喜欢。嘿,鸾儿这亲事真没结错。往后老子儿子是将军,女婿是解元,说出去谁不羡慕?只可惜仁小子岁数不到,没在营里呆过,不好带他上战场,不然他说不得也能有个一官半职了。这贾赦活着是个混账东西,死的怎么也不是时候!幸好瑚儿出息,竟能让圣上命他平袭爵位,三年后再去春闱,想必名次不会低。”
温瑛忙道:“老爷,毕竟亲家老爷都没了,他是女婿亲爹,老爷就少说两句罢。”
王子腾嗤笑:“我看瑚儿未必想要这亲爹。他死了也好,瑚儿当家做主,咱们鸾儿嫁过去不受他的气!”
温瑛无奈道:“就看瑚儿宠鸾儿那个样子,鸾儿有什么气受?她不给别气受就行了。”
趁着是个机会,温瑛便提起想让贾瑚和王熙鸾早日成婚,还说了想给王熙鸾请个好些的女习武先生,道:“我本怕鸾儿一个女孩子家,不安静守礼做些针线,非要习武会让贾家有话。但既然瑚儿都送鸾儿刀了,可见是不在意。算算鸾儿还能在家几年?我想能依她的便依了罢。”
王子腾沉思一回,道:“早些成婚也好,可这得瑚小子亲自上门来求,不然倒好似咱们家忙着嫁闺女,女家上赶着一样。”
温瑛笑道:“这不是难事,等瑚儿出了孝,我让他一年八遍往咱家来求!他求得心不诚,我也不答应!”
王子腾点头:“习武先生的事儿且搁着,等战事完了再说。”
温瑛忙道:“不急,我也就是和老爷先提一嘴,看老爷什么时候方便。”
两安歇之,王子腾又道:“等这回佑儿有了出身,不拘他任地在哪儿,让媳妇一起跟去,早日有个子嗣才是正理。”
温瑛笑道:“我也是这样想。两年多了,媳妇都是一月才见佑儿两日,他们小夫妻可终于能团聚了。”
第二日,王子腾仍是清早天未亮便起身赶往三泉关督战。温瑛把战事将完的事儿略透露给孩子们些,王家上下并承德内百姓都盼着年能打完仗过个好年。
又过了几日,过年诸事温瑛已和杜云华鸾凤预备毕,每日只余下些家中杂事,三言两语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完了。
白日无事,为免闲下来胡思乱想,又将过年,温瑛便和杜云华三个摇骰子行酒令作诗作画玩乐。王仁要习武,温修昀要读书,温瑛都着去看过,嘱咐他们不要太过劳累伤了身子,即将要过年了,略松些也无妨。
王仁温修昀皆答应得极好,但私下仍是习武读书不怠,一丝一毫也不肯松懈。
王仁是知道两位哥哥今年都要有了出身,连温修昀都是秀才,家中就剩他一个白身,再想到王熙凤,更是发狠若有下次他定也要往战场上立功,好让王熙凤除了伯父家外还有亲哥哥可以依靠,也不想让伯父伯娘白养他一场。
而温修昀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哪怕过年过节也手不释卷。兼之他一开始本就是自恃年少有为才肯投奔王家来,路上听得王家亲家贾家有比他强许多的同龄男子,认清自己后更要苦读。再兼些日子见了王子腾,得话可以留在王家,得知王家大哥只比他大三岁,都有了四五品的将职,王家二哥和他同岁,也要有官职,独有比他小一岁的王仁还是白身,几下里比较后,他更不肯懈怠,除请安吃饭睡觉和王仁学拳脚外都在读书做文章。
是以虽一个学文一个习武,温修昀王仁倒好似比着上进似的。
温瑛看在眼里,知道他两个心事,并不很劝,只叫盯着不许过劳伤身,别的就随他们去了。
这日已是腊月二十八,早晨理完了事,温瑛才要命拿花样子来娘儿四个取乐,却听见外头有慌忙报信过来,不由心内一突,立时下榻问:“是老爷回来了?”
那小厮满脸是泪,哭道:“太太,是大爷回来了!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注1:巫巫瞎写的,私设,和史实不符。
感谢在2021-03-2123:56:50~2021-03-2223: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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