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梅韵院就掌了灯,细细簌簌得有了说话的声音。
朱珠依例去荣庆堂伺候老夫人起居,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去正厅里候着。
谢姨娘还是早早得在那里等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出神,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小腹凸起,人却依旧消瘦,整个身子除了腹部,其余地方连多余的肉也没有,双颊凹陷,看着精神不似很好。
朱珠关切得问了几句,“姨娘最近吃得不好吗?”
也不应该啊,她每日都训诫大厨房,不可以短了谢姨娘的吃用。
这样子出去,没得别人还以为有人虐待了她。
谢姨娘歉然一笑,“劳烦姑娘操心了,没什么大碍,只是昨夜睡得不是很好。”
朱珠点点头,“夜晚闷热,难为姨娘了。”
霍府的冰例总算是下来了,往霍罡那里送了一大半还多,老夫人再一分,那冰块就所剩无几了。
朱珠平日都是在荣庆堂蹭老夫人的冰用。
像是谢姨娘本来怀了孕,身子正是娇贵,偏偏霍罡自从她怀孕之后一次也没有去过她的院子,老夫人不提,朱珠也不好做主分点冰过去。
谢姨娘自知尴尬处境,笑了笑,“算不得什么。夜里开会儿窗,也就睡下了。”
霍水儿自那日闹过之后,老夫人一怒之下去了前院找霍罡,不知道为何,两人似乎大吵了一架。
回来之后,老夫人气得不行,吓得朱珠立时喂了一小碗参汤才缓过来。
自从那日起,霍水儿也不来荣庆堂请安了。
故而现下就两人在说话,这下讲完也暂时无话了,各自啜饮着茶水。
老太太慢慢得走出来,坐定,看见谢姨娘的样子,皱眉问道,“谢氏,你怎生这般瘦弱?”
“回老夫人的话,这些日子晚上睡得不太安稳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下子谢姨娘站起来,朱珠才发现谢姨娘的袖口空荡荡的,原本丰腴的身材就像是瘪了的气球,衣服也撑不起来了,那肚子一衬,难看得紧。
老夫人也觉着是热了的缘故,皱眉道,“从我的冰例里分点过去给你用吧。”
“妾身惶恐。妾身不敢。”谢姨娘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连忙推辞道。
朱珠看着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连忙打圆场道,“诶,姨娘就收下吧,这是祖母的一片心意呀。”
老太太不说话,谢姨娘瞄了她一眼,看她确实黑着脸,心里一惊。
连忙顺着朱珠的话说,“谢老夫人赏赐。”
老夫人看她那样子没来由得觉着心烦,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肚子都那样了,还跪什么跪。”
谢姨娘闻言,颤悠悠得从地上立起来,这孩子月份不大,肚子却很大,她只觉得是孩子长得健壮吧。
“没事就回去好生养胎。”老夫人冷声说道。
谢姨娘也是知道她们今日是要进宫的,不敢耽搁,又再次道了谢,这才转身回去。
看见谢姨娘走得艰难的背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朱珠心里没来由得叹了口气。
自从知道是同乡之后,她对谢姨娘感官还是不错的。谢姨娘原意来和她们亲近,她也很高兴。
本来以为她怀孕之后,自己也算多了一份助力,现在这胎倒是怀上了,自己那个舅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呢?
老夫人看朱珠出神,不满得咳嗽了两声,“咳咳,回魂了。”
朱珠立马回道,“祖母。珠儿无状”
“行了行了,今儿是个好日子。没得找晦气。”老夫人把茶盅往桌上一搁,眼睛微微眯起,打量了朱珠一番。
很是不满意得皱眉说道,“你这样穿太素净了,看着老气横秋的。”
“祖母,我想着”朱珠无力辩驳。
“你想着什么?你懂什么?穿点子鲜亮的颜色,好好拾掇一下。”
“是。”
“快去收拾吧。”老太太挥挥手。
“姑娘今日必然艳压群芳。”茉莉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对着朱珠说。
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和要求,朱珠一改往常的素净,今日选了件鹅黄色的裙子。
那张小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年轻姑娘的娇俏和活泼的意思了。
她仔细得描好眉,又在铜镜里端详许久,“这双眼睛总不如她好看。”
那人眼睛生得极美,好像有一汪水,她每每看到,总想要挖下来。
茉莉噎了一会儿,立马劝慰道,“姑娘何苦处处与她比?她自有她的好看,姑娘也生得美极了。”
“不,我偏要和她比。”朱珠将螺子黛扔回盒子里去,冷声道,“都是女儿家,都养在霍府里,凭什么她处处高我一头?”
茉莉也不好再劝,她这姑娘啊,平日里外人看着安安静静的,乖乖巧巧的,实际上最是好强不过,对这霍府的大姑娘是用“恨之入骨”来形容都不为过。
性子里还有几分阴狠,稍有不顺她的意了,就拿自己这些下人出气。
茉莉心里叹了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还是将旁边的胭脂递给她,“姑娘,你试试这盒。”
胭脂晕开,更显气色。
“姑娘,要选哪套头面?”茉莉取出妆匣,甫一打开,才发现一应首饰珠宝少得可怜。
她顿时噤声,气氛稍显尴尬。
茉莉也是来了京城才得到朱珠重用的,从前未曾有过贴身伺候的机会。
她自然也就不曾知道,这个受尽老夫人宠爱的姑娘,实际上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大富大贵。
再加上朱珠平日也就戴那几朵珠花,旁人怎会知道,她不是清雅,是无所装扮。
朱珠盯着有些空的匣子,心里也有些酸楚。
思忖了一下,吩咐茉莉道,“去年我生辰,祖母送了我一套珍珠头面,就放在衣橱底下,你去取来吧。”
“诶。”茉莉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取。
那珍珠头面成色不错,看着下头鲜亮的红色绒布,也能想象到,它的主人对它的珍重爱护。
此刻一颗颗珍珠饱满圆润得躺在上头,光华四溢。
朱珠盯着看了一会儿,方才慢慢摸着戴上。
“我生得可美?”朱珠摸着发髻上的珍珠,喃喃道,好像是在问茉莉。
茉莉还没有回答她,她便自顾自得说,“我若是不争,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祖母啊,分明是你说我穿青白好看的。”
就那一刻,茉莉模模糊糊得看见,这个骄傲又要强的朱珠姑娘,眼底蓄满了晶莹。
只是她瞧得不真切,那颗滚烫最终也没有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