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朱雀的身子尚未完全康复,重黎打算再多留些时日,反正书院那边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功德也不急着去做,倒不如留在禺疆这里,天天与朱雀在一起陪着哄着,生活别提多惬意了。
但这可苦坏了禺疆,倒不是他这里差些什么,只是自打某天早上那起突发事件后,禺疆每次看到他二人都觉得脸上臊得慌。尤其对重黎,简直是避如蛇蝎。
这天中午,朱雀用过午饭后觉得身子有些懒,便直接钻到被窝里去补觉。重黎正好有事找禺疆,哄朱雀睡下后,就轻车熟路的直接来到了禺疆的书房。
禺疆善读,整个书房存卷颇丰,看起来就像是个精致的藏书阁,一进门便迎面袭来浓浓的书卷气,其中还夹杂着素雅的墨香,瞬间让重黎想起了夫子曾放话说要让自己抄遍藏书阁一事,脑中登时隐隐作痛。
几人高的书架旁立着一个巨大的梯子,禺疆小心翼翼的站在顶端,抬手抱下放置在最上面的古卷,打算趁着外面阳光明媚好好晒一晒,以免书卷受潮。结果低头一见重黎,吓得浑身一哆嗦,好悬从梯子上滚下来,还好他眼疾手快扶住了书架,颤颤巍巍好半天,总算站稳了脚步。
重黎:“原来怎么没见你如此怕我?”
禺疆:“那时你尚且懂廉耻、知礼仪,不似如今,古语有云……”
“打住打住。”重黎最怕他来这招,于是坦诚道:“那天早上的确是我失仪,不过你也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再者说,欢爱之事本就天经地义,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禺疆瞪大眼睛看着他,连脖子根都红了,“在圣贤书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
重黎无辜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禺疆脸皮薄的厉害,也实在想不通此等靡乱之事为何被他说得理所应当,也不想再就此事与他争论,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抱着书一步步爬下梯子,来到院子里将它们细细摊开在早就备好的桌子上。
他一边晒书一边问道:“你怎么没去陪陵光君,到我书房来做什么?”
重黎一向是见书本绕着走,禺疆可不认为他重活一世就能转了性子。
“我就是来问问,为何一直不见执明君,若非他外出我也总该去拜会一下。”
禺疆继续低头晒书,“见他作甚,你应该听陵光君说过,他一年到头都在睡觉,几乎从不见客,你去了也是白去。”听罢,重黎背靠在桌边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微微后倾身子,侧着脑袋看向禺疆,“是他从不见客,还是你们两个吵架了?”
禺疆手上一哆嗦,差点把书掉在地上。
“看来还真被我猜对了。”重黎抱臂凑得近些,继续问道:“与我说说吧,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吵架。”
禺疆头也不抬,“你猜错了,我和他不会吵架也没什么好吵的,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互不相扰。”
重黎无语。
还敢说没吵架,这都快怨气冲天了。
只是接下来任凭他再怎么问,禺疆也始终未曾松口,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临走之前,重黎回想起到此之后禺疆种种反常的行为,不免有几分忧心,“能否告诉我,为何会对朱雀抱有敌意呢?”
取镇魂钉一事的犹疑,再加上他现在与玄武略显微妙的关系,重黎本就对这种事比较敏感,禺疆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见这个问题实在是避无可避,禺疆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真的相信陵光君吗?相信他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不会背叛你。”
重黎毫不犹豫,“我信,不只是我,你也应该相信才对,这十万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你亲眼所见,理应更加相信才是。”
“哦。”禺疆呆呆的应了一声,又没有了言语。
重黎无奈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呆。”
禺疆心道:从小就被你们小书呆小书呆的叫着,长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
“罢了罢了,你继续晒书吧,我就不打扰了。”重黎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我知道你遇事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若是可以的话,倒是很想听你和我说说,毕竟我是做哥哥的,偶尔依靠一下哥哥也没什么丢人的。”
禺疆赶忙后退两步从他的魔爪下逃离,趁机将被他揉乱的头发重新规规矩矩的束好。
重黎走后,禺疆呆呆的回想刚才的那些话。
他们四个自小长在一处,因为句芒和重黎稍稍年长一些,最初的时候便是以哥哥弟弟相称,直至彻底混熟了以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从孩提时代一直相伴成长,直至后来为天界开疆扩土,直至后来分封了四方神位,其间情谊自是非比寻常,可也正因如此,禺疆心里才更加的愧疚自责。
那时玄武刚刚来此不久,禺疆本想着好好照顾,可他始终不理不睬只顾趴在床上睡觉,禺疆怕他厌烦也不敢再去吵他,直到有一天,玄武命人给他送来一张字条,说是前日卜了一卦,卦象说明朱雀有一劫将至,想让禺疆帮忙告知一声,让其早做准备。
这等大事禺疆自然不敢耽搁,当即给祝融写了封信,而祝融那边也很快传了回信。收到回信后,禺疆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信封里似乎有些祝融的气息,不过上面写着“执明君亲启”,他也不能拆开来看,想了想还是直接交给了玄武。
而后不久,便是祝融出征、赤帝身死、与共工不周山一战,最终跳下了轮回道。
禺疆不做他想,只当是祝融命数如此,能做的也只是与句芒和蓐收一起,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私下里派人去寻祝融的神魂,这一寻便是几万年。
几万年间,禺疆和玄武的关系也算增进了不少,每次见到禺疆过来,玄武也会难得的清醒一会儿,偶尔也会帮禺疆外出办些事。
这天,禺疆又来寻他帮忙,结果恰巧玄武不在,本来私自进人家的屋子于礼不合,但接下来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这份折子又不好让旁人转交,只好做足礼节敲门而入,本打算将折子放到桌上就好,可一考虑玄武那么贪睡,万一进门直接奔着床去、看不到怎么办,于是他便想着,干脆就把折子放在床头好了。
谁知经过一侧抽屉之时,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里怎么会有祝融的气息?
此时的禺疆已经顾不上折子与礼数,赶忙来到抽屉前翻翻找找,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暗匣内找到一缕头发。
他神情木然的握着手中的头发,很久很久,连玄武进了门都未曾察觉。
“你在做什么。”玄武声音冰冷,一双淡金竖瞳显得格外妖异。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禺疆颤着声音问道:“当年,你说陵光君有一劫将至,这缕头发便是夹在回信中的对吧,后来……后来你都拿他做了什么?”
事已至此,玄武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头发只是个媒介,我不过是按照他的意思,将朱雀的劫数转嫁到他的身上,然后一不小心将这个劫数和他即将到来的天劫揉到了一起,让其变成了一个死、劫!”
说到死劫二字,玄武还特意咬重了音,生怕他听不清似的。
“那个祝融神也真是好笑,连俗世之人都知道头发一类的事物不要轻易落于旁人之手,谁想到他竟然不设防到这个地步,真以为坐稳了四方神位就无人奈何了?自大也要有个限度好吗。”
“闭嘴!不许你这么说他!”禺疆气的浑身发颤,“他不是不设防备,他只是相信我而已,那封信是我亲自写的,他相信我一定是有了万全的理由才会给他写信,他以前明明叮嘱过我做事之前要想想因由,是我忘记了,是我……都是我的错……”
是他天真的相信了玄武,不设防备的人不是祝融,而是他自己才对。
玄武冷笑道,“哦?这么说来,倒是我辜负你的信任了。”他一步步上前,将禺疆逼至墙角,双手撑墙将他牢牢困住,浑身上下散发出浓郁的危险气息,“小呆子,恨我吗?”见他低头不语,玄武又说道:“我就当是替祝融神再教教你,信任这种东西,还不抵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人都是活在欲望中的,而我就是那种可以为了私欲不择手段的人,记住了吗?”
看到他挫败的模样,玄武心情大好,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折子翻开看了看,感叹道:“真是不错,正愁最近无人可杀略显手痒,不过这个……呵,虽说只是精怪,也聊胜于无。”他抬手敲了敲禺疆的脑袋,“小呆子,这个我帮你去做,在你这么悲伤的时候替你外出做事,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感谢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禺疆抬头看向满脸笑意的玄武,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今生今世,我与你不死不休!谁先死,算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