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沉默着回到了憩所。这一路好像走了很久,从傍晚走到夜里,又从夜里到了黎明。
瞿归云站在门口,一直张望着。虽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个方向回来,但还是在那里站着,等着他们。
黎明的光慢慢明亮,她看着周隐和文息走了过来。周隐还是在文息前面走着,两个人的表情那样的平常,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样?”瞿归云看着两个人下眼睑处青黑一片,便知道这一夜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周隐笑笑,然后扭头对文息说:“你要休息吗?”
“啊?”文息一愣。
“要是不用的话,就准备点早饭吧。”周隐笑着拍拍肚子。
文息看着周隐,点了点头,恍惚无神的扭头走了。
瞿归云看了看文息,然后问:“这是怎么了?”
周隐低了低头,然后掂起衣袍,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肠谷告诉我文息之前是什么人了。”
瞿归云看着文息的背影,衣边随着他稳健的步子,一高一低的踢着。
“是吗?”瞿归云又把目光落到了周隐身上,然后并肩坐在他身边。
周隐点点头,然后道:“不能说惨,也不能说糊涂,只能说……他该很累了吧?也可能很痛。”
“是好是坏呢?”
“他的过去很糟糕,可是遇到他很好。”周隐看向瞿归云:“不是吗?”
“当然是了。文息是个很好的人。”瞿归云果断的肯定。
“对了。”周隐弯了弯嘴角,努力用笑意调和着眼里的情绪:“你知道落凡仙人吗?”
“知道啊。这是亓官的舞戏。”瞿归云手里拨弄着腰上的坠子,然后又问:“怎么了,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对。讲讲吧。”
“怎么突然想听故事了?”瞿归云把被晨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掖到耳朵后面。
周隐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是啊。想听你说说话。”
“好吧。”瞿归云点点头:“这故事讲的,是有两个仙人,为了到凡间找到天公的画里丢失的东西,而下了凡。后来,其中有一个雪仙人,爱上了一个凡人,触犯天条,被打成了妖,妖怪哭的泪水烧融了自己,浇坏了一大片森林。另外个仙人因为庇护这个雪妖,天公罚他补不起画,就要被贬下凡间。后来,仙人在凡间找东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妖怪,令他错愕的,是他爱上了这个妖怪。
后来妖怪被收进了画里,他为了这个妖怪,也进了画中。”
周隐看着瞿归云一点一点的,轻缓的讲着故事,心里的波浪渐渐也平缓了。
“那个雪妖呢?”
“她啊?她的眼泪化成了一个灵,机缘巧合下又一次遇到了那个凡人的转世,几经转折,她脱胎换骨成了凡人,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了,这是流传到现在的版本,我猜和最初的可能不太一样。因为里面有的地方有些暗讽,而且改掉的话,要空洞很多,也就没有像乐女陵那样,改编后还是那样动人。所以最后没能当正式的鼓扇舞演,就只在民坊中演了。”
“啊这样啊……但要比乐女陵的故事结局好些。”周隐的神情恍惚。
“好吗?都是被天公左右罢了。妖怪,神仙,凡人,属于各个不同的界,站在一起,应当是并肩的,何来谁爱上谁,谁就高级或者低等呢?还是蔑视罢了。我觉得,这个话本的撰写者,一定有什么感触,不然怎么会写落凡仙人和乐女陵呢?”瞿归云并没有发现周隐一直看着她,自顾自的说着,然后突然看向周隐:“不过,你知道乐女陵吗?”
“知道。”他犹豫了一下,收回目光:“这是文息姐姐的话本。”
“文息姐姐?这话本要有千年的来头了。”瞿归云有些不敢相信。
周隐点点头,道:“他姐姐很像乐女。被神仙抛弃,被世人抛弃,最后,她杀了仙人的转世,抛弃了世界。
文息为了姐姐可以转世,忍受长生之苦,一个契约一个契约的去拯救。”
瞿归云很聪明,听到这里,就能差不多明白这转世和契约之间的交易关系。周隐解释后,和她一开始所想,也没有太多出入。
有的杂书里记载,的确有这样一群人,用铜钱线,绑住阳间的离人,和地狱的游魂。
“那文息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什么?”周隐总是被瞿归云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
“因为他拯救帮助了很多人啊。过去的契约,应该有很多像周隐这样的好人啊。和好人接触多了,自己也会很纯良的。”瞿归云笑着,干净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仔细一看,原来是东方朝霞的红影。
你要学会孤独。但不妨碍你爱身边的人,不妨碍你去依恋他们。
周隐睁着疲倦的眼睛,看了看她,又扭过头看着屋顶上跳来跳去的麻雀:“老尹告诉过我,神仙怎么成人。”
“怎么做?”
“要把神骨脱掉。像是鲛族,就要去海里抓一条鱼,亲手开膛破肚吃掉,受天公七雷鞭。如果是七星人,就要烧掉自己看过的道书,再受七雷鞭。”
“就是要逆道吗?”
周隐没有回答,只是沉沉的叹口气,然后又看向瞿归云,却没有和她说话。看着她眼里那一地的金子,还是那样夺目迷人。
哪怕是看着她就够了,宛若从现在珍惜吧。哪怕以后或许很长,但从此刻开始,一瞬间都不舍得错过。当然不只她一个人,还有身边的每个人。
晌午的时候,周隐和文息决定再去一趟闻玄家,而瞿归云却被叫去了渊晴宫城。
瞿归云不知道悟珲子究竟还要做什么。
她走进大殿,就看到悟珲子站在殿中央,乌发金冠,后面是闪耀的荧光。
而他怀里,怀里!
是一只狐狸。一只黑狐,病恹欲睡的模样,宛若将死之态。
她离悟珲子有四步远。
“请宿公安。”瞿归云一直看着那只狐狸。
“殿下。”
悟珲子竟然朝自己点头?瞿归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悟珲子?
“不知道宿公找我,有什么事究竟。”
悟珲子抬了抬细眉:“殿下可愿救吾这可怜的狐儿?”
“她就是归空?”
“对。”我悟珲子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步步如风,足下生莲。
如若仔细观察领自己来的瑶婴,会发现他走路也是这样。静谧无声,宛若柳风,又似游魂。
“想让我救,我一介平平女子,不动医术,又不通术理……”
“殿下怎么会是平平女子?”悟珲子的声音像是水纹一样,一圈一圈的在大殿内荡开。
“殿下游说列国,才智和胆略,天下女子何人能匹?就是男子,也不能吧?”
听到悟珲子突然这样吹嘘自己,瞿归云倒有些哭笑不得的滋味。
“宿公说笑。大瞿女子,个个风骨坚韧,大瞿男子个个果敢,智勇双全。归云在此实在不敢居高。”瞿归云低低头,回话。
“可,只有殿下才有因果。”悟珲子又道:“哪怕是六界,也只有殿下有因果。”
瞿归云手心猛然透出来一股汗水,顺着手心往袖子里滑,像是只蚯蚓,一点点往她肉里咬。
“殿下是否愿意,救归空一命?”
“救她?”瞿归云甩了甩袖子,风贴到皮肤上,瞬间变成一把刃,切断了那只蚯蚓的身子。
“她害我姐姐,杀我妹妹,后廷狼烟四起,全是拜她所赐,我为何要救她?”
“人无鬼心,何有无常索命?!”
“但她的命她来定!无常再能索命,人不死,她也不能来!”瞿归云往前一步,毫无畏惧。
悟珲子看着怒火烧燎着眉毛的瞿归云:“你与吾争辩,有何意义?”
“难道宿公还想抢吗?”
“归空是我看护长大的,待在我身边几千年,好不容易能借物化形……”
“她挑起纷争,恶化事果,既然报应来临,我又何苦逆她这个命?!你们七星讲究道,难道,现在宿公也想逆道而行吗?!”
“一派胡言!”悟珲子被瞿归云的话惹怒。这不是能承受的话语,简直直接跨过了悟珲子的底线。
“我身为宿公,如何逆道了!阿木呢?!”悟珲子的眼睛突然寻找起来,就看到从旁边柱子后面出来了一个女子,眼神木讷,走路机械,宛若一个雕塑。
瑶婴发现情况不对,也慌了神,急忙劝说:“宿公息怒,六殿下也是情急之下……”他朝瞿归云投来一个目光,企图让瞿归云也低头。
但瞿归云并没有,反而更加正颜厉色:“我对我说过的话,并没有觉得不恰当!”
“果敢!”悟珲子冷冷一笑,玉手微扶气,那个阿木就成了一匹马一样跑过来。瞿归云吓得呆站在那里,瑶婴刚要阻拦,却被悟珲子送来的力给推到了一边。
阿木边往瞿归云这边跑,边拔出剑来。
就在剑要入瞿归云身时,突然一支羽箭射了过来,精准无比的弹开了阿木的剑。阿木由于力难收回,也被冲开了。
江徐徐从殿门处冲到了瞿归云身边,拉住瞿归云就往外跑。
“快去拦住她们!”
悟珲子话音刚落,就听到周隐的声音响起:“怎么说人家也是大瞿公主,宿公如此蛮横,可不像上仙作风!”
悟珲子看着周隐从门外的光里走进来,慢悠悠的迈着步子。接着阿木就站起来往周隐身上挥剑,但他也抬起手,不慌不忙的挡开了。
是一股冰冷的气,裹在他身上。神骨的力量,不是这个偃人能比的。
周隐起初是和文息走的。但是到了闻玄家里后,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只好先走了一步。来到渊晴宫前,看到江徐徐在殿外站着,便知道这悟珲子企图孤困住瞿归云。
悟珲子看到周隐到达,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看着江徐徐带着瞿归云离开,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世子误会。”瑶婴忙着圆场,而周隐却不想吃这一套:“宿相说什么呢?怎么会是误会?剑都要砍到我胳膊上了,能是误会?”
周隐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了一眼悟珲子,又看了一眼那归空:“宿公真是糊涂,因果,难道就能让这个元神破裂的妖怪,起死回生了?如今能用定魂丹定住她的魂,可这必灭的火,哪有死灰复燃的道理?”
周隐看过的书里,有定魂丹的介绍。这东西只有南江和七星有。让将死了的人不魂飞魄散,让必垂的草,垂垂欲死而不死。
若是有这东西,文息会不会救自己姐姐?或许不会。这相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一种更痛苦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