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何意？”
周隐看着靳渠，笑道：“我能这个时候来，你说我什么意思？”说罢，周隐就把揣在兜里的碳石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孟欲阑的瞳孔明显抖动了一下，却又镇静住了。他抿了口茶，然后道：“世子想要干嘛？”
“能干嘛，把折奏给我就好。”
“世子要折奏，应该去找白翼忱，如何找到了公子的府上呢？”靳渠有意不让孟欲阑说话，伸手拍了拍孟欲阑的胳膊，然后挪挪身子，正对着周隐。
周隐不慌不忙的言：“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会来吗？”
“世子又知道什么呢？凶手已经抓住了，三日之内必会正法。”
“但真相不是这样的不是吗？”周隐回驳。
“真相是怎样的，取决于结果。”靳渠笑笑道。
周隐不愿听他在这里说鬼话，就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公子最好还是把折奏给我。”
“你究竟知道多少？”
“顺藤摸瓜嘛……”周隐搓搓手心，然后看着那几块碳石：“这大君调查结果，是姬氏私商没错吧？说凶手是白氏，是杀人灭口，那如果被调查的是姬氏，那也可能是姬氏去杀人灭口的。所以那一夜，也完全可以是你们联合姬明影去杀了大君。
而这幻术，是因为那个士兵闯了进来才设下的局，毕竟当时从园子里到屋内，那么短的时间，说从屋顶跳进来的人能杀了人又逃走，这是不可能的，幻术就是障眼法。我猜呢，当时可能大君还没被杀，而是被人用刀威胁着，所以才会睁着眼，却不敢出声，怕会被杀死。这个猜测这和大多数人以为的是不一样的。
而另外的碳石，就在白翼忱家中的炉子里。应该是扔下碳石后，纸张上的伪装消失了。所以我看到了没有烧干净的……纸屑。
恰巧了，上面写的东西，正好是我觉得很好的地方。”
孟欲阑皱皱眉头，然后问：“是吗？什么内容？”
“不多不少，偏偏有‘姬氏私商’四字。”周隐偷看了孟欲阑一眼，然后端起自己茶杯来。他故意说了多了两个字，来探探虚实。
孟欲阑看了靳渠一眼，然后问：“世子还想为白氏做什么吗？”这是承认了。算是诈了出来。
“我知道公子的意思。我要是做什么，这折奏就拿不手里了。”周隐放下茶杯，从嘴角轻轻的发出两声笑响，又继续言：“但是，我要是不做什么，这个折奏，就一定拿不到手里。
与其拿不到折奏，还对白氏几十条人命不管不顾，倒不如舍了折奏，当个好人算了。”周隐抬起眼皮，看向孟欲阑。
“这话什么意思？”孟欲阑歪歪头。
周隐又是平平静静的一笑：“什么意思？意思很清楚啊。既然公子不给折奏，那我大可打道回府，但是白氏这事，能少几个人死，我就要在你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局上，打上几个孔。”周隐心里很清楚，他为什么不拿着这些“证据”去找孟国公，而是来找孟欲阑。
因为这根本算不上证据。
“可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孟欲阑道。
的确是猜测，却又如同他就在现场一样。因为纸屑，而推测出姬氏的杀人动机。因为幻术碳石，推测出姬明影杀人的时间。只要有了第二个嫌疑人，那么白氏就不该被定罪杀死。因为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并且这个可能性一旦成立，从杀人动机开始，整个一条线，都会牵引回姬氏身上。
然而现如今所有人的嘴都被堵上了。
姬氏的人哪怕的确见到过监察大君去调查，此刻也不可能承认。码头的看管，就算记得那些船是姬明影的，也不会这么说。因为他也想活命。
这个被闷的极大的鼓，不会被敲破。被闷在里面的故事，会被永远的咽在肚子里。
姬氏兴盛，每个和他们作对的人，都是在拿自己的命和家庭来打赌。
并且他们都认为，自己不是那个幸运的人——可以在和黑暗作对时，能有光明的灵魂保护他。
并且他们相信，姬氏的刀，会比王宫的奖赏，来的更快。
“对。但是这个可能性，总能让死刑来的晚一刻吧？那么这一刻，一切皆有可能。”周隐目不转睛的盯着孟欲阑。
没错，前路未知，下一瞬间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哪怕只是一刻钟，找到一个证据，就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是没有什么可能了。”
周隐将眼睛移到说话的靳渠身上，然后道：“哪怕是完美无瑕的局，也逃不过人心。
我还没有见到姬明影。”
“等世子见到姬明影的时候，白翼忱家可能都已经入土了。”靳渠冷冰冰的嘲笑着：“真正要设局，不仅要干净，还要利落。世子是真的觉得自己找得到姬明影吗？按世子所说，他不仅能潜入监察大君家，还能案发后，进入白翼忱家中，搬出炉子烧证据，藏凶器，之后全身而退。这样的一个人，会让世子轻而易举找到他吗？”
“你承认了？”周隐看着靳渠。
孟欲阑叹口气，站起身来，朝周隐言：“夜已经深了，世子还是先回去吧。”
周隐迟疑了一下，侧眼看到文息起身了，才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出来送周隐的，只有孟欲阑一个人。他打发靳渠去书房了。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任何交谈。一直到了门口，孟欲阑才说话。
“你能救白氏？”
周隐被问的一愣，他没想到孟欲阑会问他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讲，于是说的话，也含含糊糊的：“自然是要……是要试试的，不试怎么知道？”
孟欲阑冷笑了一声，然后道：“我知道，世子没办法翻案。”
“为什么？”
“我没有参与这件事，除了给了靳渠几颗碳石。”孟欲阑摇了摇头，言。
“所以呢？”
“所以我就是个旁观者。我离他很近又很远，我也找不到蛛丝马迹，而世子，不了解靳渠，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毫无头绪，又能发现什么呢？”
周隐蹙眉，觉得心里翻搅了一阵：“公子何意？”
“世子能够做到什么？”
“……一个家族，散了就如同死亡。他们最差的境遇，便是死亡与解散。逃避了死亡，也依旧是解散。活着的机会会大，但继续以家族形式在东垣生存下去，已经没有可能了。因为白翼忱肯定会死，而掌首，就是半壁江山。”
孟欲阑听到周隐如此说出心声，不由笑道：“世子信任我？”
“不。我只是不信任靳渠。”他没有说心里的下半句话。他不仅觉得靳渠人古怪，还对他的名字感到极其不适。
孟欲阑没有做何表态，只是仰头看了看天：“世子还记得当初我和世子说过什么吗？”
“你说你什么都不愿争。”
“世子却说我是黄雀。”孟欲阑看起来很轻松，眼里流转着灯火映照的光。
“难道不是吗？”周隐嗤鼻一笑。
孟欲阑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螳螂。因为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身后的黄雀。”
“你指靳渠？”周隐感觉得到，孟欲阑并非完全信任那个人。
“你想把折奏给我？”
“我没有折奏。折奏，还需要世子自己去找。”
周隐依旧十分困惑孟欲阑这么做的目的：“为什么告诉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孟欲阑侧过身，然后接着说：“我不会让世子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会让世子救白氏，或者揭发姬氏。我不强迫世子做任何事。”
“那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哪怕我不说，世子也找得到。”
周隐心里觉着有些奇怪。孟欲阑的意思是，折奏不在他手里。那就是在姬明影手里吗？可靳渠说，没人能找得到姬明影。
“折奏在姬明影身上，可我找不到姬明影。”周隐摇摇头。
“会找到的。”孟欲阑低低头，不再说话。这相当于讲——没错，折奏在姬明影身上。
看着周隐和文息离开，孟欲阑迟迟没有转身。他心里盘桓着白南的话，折奏总会到他们手里。
孟欲阑很清楚，周隐是知道折奏不在自己手里的，不然他不会这样谈判的没头没尾的，就跟自己离开座位。他之所以还是要告诉周隐一声，是想要表明他的态度。
自始至终，靳渠都在利用孟欲阑的身份，想尽办法去完成自己的目标。而孟欲阑，又怎么甘心沦人鱼肉呢？
孟欲阑不会和靳渠为伍。此刻并肩而战，无非是暂时的利益趋同。
“姬明影肯定不在自己家里，但若说他亡命天涯去了，也不是不可能……”周隐苦恼了很久，也没有一点头绪。
“现在什么地方最安全？”
“当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周隐愣愣的回答着文息的话。但是他还是觉得姬明影不会在自己家。
“要是在自己家，还用找吗？这虽然听着靠谱，但，也太容易了些吧？”
“不是他家。是监察大君家里。”
周隐心里一动，没有料到这个地方。调转了马头，直接往监察大君家去了。
监察大君家中白素横飘，正堂摆着灵位，除了值夜的人，剩余未遣散干净的人，都在那里跪着哭嚎呢。
周隐没打算惊动人，就和文息“自行”去了书房。
书房里还是白天那一摊烂砸砸的模样。这屋子里是藏不住人的。
“据说是从窗户跳出去的。”周隐走到窗边，往外看去。就见到草丛里有人走过衣服带断草枝的痕迹。
“能藏哪呢？”周隐转过身，看向正寻寻觅觅的文息。
“他离开了这里，就去了白家。”
“难不成，他还在这？”周隐突然心里毛毛的，不由得警惕起来。
文息看着乱七八糟的书架，沉思了很久，最后回神，还是周隐拍了他一巴掌。
“有什么问题吗？”
“唯独这一排书不乱。”文息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伸向了那几本书。
接着，两个人脚下的木板就开始移动起来，由于情况突然，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躲开，就掉进了密道里。
“怎么那么臭！”周隐捂着鼻子，惊叫的看着前面黑咕隆咚的一片。
“这是个死的。没有光，也没有空气。”文息奋力跳了一下，趴在地上，摸过来几本书，卡住了机关后，才安心下密道。
“这味道熟悉。”周隐用力吸了口空气，然后再次被熏的头昏：“是尸臭，战场上就这味儿！”
“战场上和这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