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紧紧的盯着周器,等着他回答。
周器坐正身子,抬眼看向周隐:“你觉得,是怎么死的?”
“被害死的。”
“那你这样问寡人,就是觉得,习虞是寡人害死的?”周器扬着眉毛,问。
周隐往前一跬,问:“是不是国公害死的?”
“你何苦这样问寡人呢?有什么意义呢?”周器的笑意从语气里透出来,他往后倚了倚,看起来很放松的坐着。
“我就想问你,是不是。”周隐看起来很不悦,他握紧了拳头,按捺着焦急,等周器回答。
周器出了口气,然后道:“是。十人将是寡人派去的。把习虞杀死在战场上,不过却被他逃了。后来他回来了,机不可失,他如若进了蕴遐宫,胡说八道的话,后患无穷,所以寡人就把他杀死在了城郊。”
周器站起身,看着周隐:“这就是你要的真相。滋味如何啊?”
周隐没有说话,他很清楚他在面对着谁。如若自己真的不是周器的孩子,那周器一定要被他杀死。否则他也没有颜面活在世上。
“这就是真相。有些东西,你如若不碰它,它也不会怎么着你,有些东西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周器摇了摇头,对周隐道。
“是吗?有时候真相,就是生路。欺骗,被戳穿时,或许也是生路。”周隐扭过头,拉着瞿归云就往外走,头都不回,一步不歇。
“折奏怎么办?就这样走了吗?”瞿归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周隐。
周隐停下步子,回头看着瞿归云:“我给他的,是假的。”
“世子的两全策,究竟是什么?”楚一如把真的折奏拿出来,然后递到周隐手里。
周隐接过来,然后慢慢道:“国公也查得到您不是吗?”
“是啊,但是他不知道我和吕阴的关系,之前他查到我时,我就否决掉了。”
周隐摇摇头,言:“不一定。如今他知道我会找你,就知道,折奏很可能就在你这。”
楚一如皱起眉头,问:“那怎么办?”
“先生把真的和假的,都给我,然后我把假的交上去。”
“他认得出来的。”楚一如有些不解。
周隐笑笑,看着摇摇晃晃的烛光:“就是因为他认得出来。要让他认定,你因为儿子,而最终把假的给了我。他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他很可能会来找先生麻烦,因为他想要真的。”
周隐看着楚一如发愁的脸,就继续说:“我会在国公面前保住先生和您的儿子。但是如若之后有人来索要折奏,您一口咬定,没有折奏就好了。就说……明明就没有折奏,非要给个假的糊弄世子,如今糊弄过去了,怎么还来要?难不成老夫能变出来一个吗?”周隐装模作样的学着老头的样子说话。
楚一如笑笑,言:“若是不吃这一套呢?”
周隐毫不担心:“没关系。就说,吕阴知道在哪,吕阴不该是最清楚的吗?让他们去大君的宅子和坟里找吧,找它个一百年。”
“你的意思是,国公也不知道楚一如和吕阴的关系?”瞿归云问周隐。
周隐点点头,道:“知道他们关系的,只有青鉴堂的人,还有他自己的门生。别样酒楼的老板很清楚楚一如常常来,为何他门生来找,却打听不到呢?”
“因为……楚一如不让别人找到他?”瞿归云接话。
周隐点点头:“对。为什么这样?就是怕吕阴的事,还有习虞的事牵扯到自己嘛。他的门生们也会这样想,这算是保护自己老师。”
“所以说,楚一如和吕阴关系好这件事,被其门生掐断了传播路径,进不到国公耳朵。”瞿归云茅塞顿开。
“真是险,如若楚一如先生不这么做,国公可能早就查到折奏在哪了。”
“不过这是步险棋。”周隐和瞿归云一起点了点头。
两个人刚下台阶,就看到往上走来的周耽。
周耽抬起头,看到了周隐。
周隐停在原地,等着周耽走上来。
他看着周耽从自己身边走过,也不说话,则跟着他走了上去:“周耽。”
周耽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周隐。
风从他发间吹过,像是冰流擦肤,冷冽的滋味瞬间进入身体。
周耽弯腰行了礼,然后再次看着周隐。
周隐应礼,接着就说:“阿罗呢?”
“罗姐直接去郡主陵了。”
“蕴遐宫都不进?”周隐皱皱眉头,眉间萦绕着愠气。
周耽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扭头正想要离开,却被周隐抓住了:“还有一件事。”
周隐看了瞿归云一眼,然后松开了抓住周耽胳膊的手,然后问:“你去过断魂林,对吗?”
周耽抬眼看着周隐:“对。”
“鬼女的事,是你说的吗?”周隐又问。
周耽没想到周隐突然说这件事,不由得躲开了目光,然后点点头:“是。”
周隐的愠色更加浓重:“为什么这么做?就为了对付我吗?”
周耽低了低眼睛,再抬起来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刺,然而刺钩是朝着他自己的,看着如入肉一样的痛。
“我没办法。”
周隐看着周耽,听到他这样说,不由的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父王问我的。问我过去去过断魂林没有。我说我去过。”
“然后呢?”
“他说,钦天监监正告诉他,柴寒楼常去断魂林。那时候宫里刚刚出现那个怪病。”周耽解释。
“他问你断魂林有什么对吗?”
“对,我说有因果。”周耽说完,迟疑了一下,道:“我在断魂林见到过,柴寒楼和鬼女在一起,如果不是柴寒楼拦着,鬼女就把我杀了。但是我一开始没告诉父王。”
“那父王是怎么让你开口的?”周隐追问。
周耽锁着眉头,抿了抿嘴唇,迟迟不开口。
周隐对周耽吞吞吐吐的样子失去了耐心,一下抓住周耽的衣领,恼怒道:“快说!”
瞿归云连忙上去想要让周隐松手,却徒劳无功。
“他让我和你作对。不仅是我,还有二哥。要挟我的筹码,是母后的后位,宫内十年前更张,如若王后无力治理后宫,哪怕没有罪责,也可以罢黜。母后你知道的,不理宫事,除非有人来了,才会提点几句。二哥不同……”周耽挣开周隐,接着说:“二哥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什么也不做。但现在有周孟夫人给筹谋着,父王没找过他的麻烦。”周耽整了整衣领,又道:“那时我鬼迷心窍,想要争一争,但听了母后的提点,才知自己失了道心。很多事都是我不得不做的,我和母后都要活着。一日不自由,一日的生死难定。”
周隐看着周耽,道:“你既然要争自由,是朝着周器走,还是朝着自己的心走,是不一样的。”
“可这个国,父王的话最大。”周耽争辩:“他的一句话,说不定我就要被支配到边郡,母后还要跟着我来受罪。
我纯属是他用来制衡你们的。你和二哥,才是他想要的才干。尽管二哥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是顺序长子。”周耽无奈的的垂着手,感觉再说多也无益,就转过身离开了。
“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怪他。”周隐看着周耽的背影,对瞿归云言。
瞿归云摇摇头,道:“他出于善心却做了恶事,但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这个游戏里没有谁对谁错,不过适可而止的话,想必也是好的。”
周隐叹了口气,看向瞿归云:“你就是这样包容别人的吗?”
“你也没有真的怨恨过谁不是吗?”瞿归云轻轻笑了一笑,嘴角弯成了月勾,这个笑,算是一点安慰。
“有时候真相,的确不愿触碰,就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周隐转过身往台阶下走。
“真相能让人成长。你对这个弟弟的了解更多了。整个蕴遐宫的公子,成年的很少,这就很欣慰,毕竟看起来争端也少了。”瞿归云走在周隐身边,对周隐言。
“是啊。沧元宫呢?沧元宫怎么样?”
瞿归云看着远处的朝阳,金色的光照在自己的身上,暖烘烘的,把从天牢带出来的潮气都晒净了。
“太子,和印川王与弘显王。其他皇子都在争王位,再次的,连封地远近好坏也要争。还有陛下的孩子,陛下的孩子还很小不会争,但他们的母亲却很能争。一团乱麻。相比起来,公主好像是最清闲的。虽然,还是要争联姻的地方。”
“沧元宫现在,最大的公主,就是舍然了吧?”
瞿归云看了周隐一眼,点了点头:“五公主也去世了。姐姐们有的修道了,有的远嫁。而往下数,也只剩下了八殿下。再往下,就不是我这辈了。”
两个人接连叹了口气。瞿归云奇怪,抬头问周隐:“怎么你也叹气?”
“下次如若去沧元宫的仲秋宴,恐怕不会那么热闹了吧?”周隐看向瞿归云。
瞿归云笑笑,道:“不会的,孩子们也该长大了。”
后来,两个人回到了储华宫。事不宜迟,一行人决定立刻启程。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十分适合出行。但就在离开前,周隐还是要去一趟郡主陵。
他在那里站了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他让瞿归云他们先行了,他准备用遁术追上。
郡主陵外部还在装饰。据说是从周隐回到蕴遐宫那天就开始修建了,每日每夜干了很久才修好。在一片林子里,十分幽静,十分隐蔽。别说住死人,活人也会很喜欢这里。
石碑也很高,却没有记述什么事,简简单单写了几个字:南恒忠烈王女——周罗。
忠烈王女。
周隐摸着这几个字,心里像是被刺扎着一样的痛。那一撇一捺,都是刺,钻进他的血肉。
有宫人在宫道上拼命一样的往前跑,煞白的脸上挂满了汗珠,手指上还沾着血,一路停都不敢停的一直到清宇台。
“什么人啊你?”
“青牙阁青牙阁……”他被拦在宫外,报了来处,杜微通报,之后才进去。
这厮一进屋就跪了下来,跑那么久也不敢喘几口气再讲,就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王后,夫人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