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就这样坚信自己吗?”
周隐镇静自如,毫不胆怯楚一如的一问再问:“当然。坚信的也不只只是自己。还有我身后的所有人。”
“你身后?”
“是。”周隐点头。
“你身后是谁?”
“苍生。这一切,都让我学到很多东西的人和事。”
楚一如倒了杯酒,慢慢饮下。
屋里静到只有他饮咽的声音,涓涓酒水入喉,是辣是香,全在他自己的感受。
“吕阴被抓后,公羊惕就来找过我,要把折奏放在我这里。”楚一如打开窗户说亮话:“世子要是想要折奏,我自然无法反抗。”
周隐听到楚一如说这话,不由得欣喜万分,立刻拱手:“那多谢先生。”
“世子听我把话说完。”楚一如拦住周隐即将脱缰而奔的欣喜之情,继续言:“折奏上,没有世子想要的东西。当时的案子没有查到最后,就被强行搁置了。”
周隐收回神,拿出上半部分的折奏,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宫内更张。
这是另外一件事了。
“昌和五年,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后之位的选封。”楚一如回答。
周隐叹了口气,抬头又看向楚一如:“先生可否把剩下的折奏交给我?”
“我虽是南恒人,但我不像别的人一样乱分寸,自然知道这折奏的重要性。但世子要如何让老夫信你?”楚一如说话的样子,认真起来。
周隐无奈的松了松肩膀,道:“我向穆州要折奏,他奇怪我一个南恒人为何要帮大瞿公主,我向公羊惕要折奏,他说我是公主身边的贼,到何处我都要证明,要解释一大堆的话。”
楚一如抬抬眉毛,言:“信任,在现今这个世道中太难了。多少事都是未知的不知道值不值得,所以不敢轻易冒险。”
“信任怎么就会说是冒险呢?”周隐皱眉,觉得有些难以苟同。
“你我是陌生人,如何信任一个陌生人。”楚一如言。
“但陌生,也不是怀疑的理由。”周隐反驳。
楚一如看着周隐,过了一会儿,言:“你要用折奏换六殿下?”
周隐一看有戏,就立刻言:“周隐自有办法两全。”
文息三人在门外等的焦急,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谈了那么久,守在外面也只能依稀听到对话内容,极其模糊。
鲁遥生挠挠头,不耐烦的说:“为什么一直在那里拐着弯子说话,这老头到底干嘛?”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周隐是先走出来的。他穿上鞋后,又扶着楚一如走出来。
“先生愿意给折奏了?”江徐徐先发话。比起别的事,她最在意的,还是把瞿归云换回来。
“我给折奏可不是让你们去换公主的啊。”楚一如言。
“那……”江徐徐刚要说话,就被文息拦下了。
周隐和楚一如一同上了马车,同他往楚一如的宅院驶去。
楚一如如今的宅院幽静小巧,就在城郊。
走进屋子之后,周隐等着楚一如从里屋翻翻捯捯出一匝旧纸,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
楚一如抬头看看周隐,然后坐到案后,点起灯火:“世子拿去便是。”
周隐接过来,看了一看,突然发现了问题:“先生,这上面没有武库署的事。”
“应该是漏写了。”楚一如倒了杯水,推到周隐身前。
“不可能。监察大君极其看重这件事,而且,这件事那么重要。”周隐否决后,抬头看着楚一如。
楚一如没有接过周隐的话,而是又一次提起用折奏换瞿归云的事:“殿下真有什么两全之策吗?”
周隐抿了抿嘴唇,道:“无论如何,都得把六殿下救出来。”
“那折奏呢?交给国公吗?”楚一如追问。
周隐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船到桥头自然直。”
“荒谬。”楚一如可笑的嘲弃,接着又道:“如果真能直,何来未雨绸缪一说?殿下不做好打算,我也没办法。毕竟我也是受人嘱托,如若就这样轻易冒险,按殿下之说,这算是辜负了信任。”
周隐听了这话,看着手里的这份折奏,问:“所以说,这份折奏,是假的对吗?”接着,他又冷笑一声,继续说:“真是天大的功夫,竟然还能伪造出来。”
“既然看出来了,那也无所谓。殿下趁着天还有些亮光,早些离开吧。”楚一如打算起身送客的时候,周隐突然言:“这不是先生伪造的。这洋洋洒洒几十页,就是通晓史记变化的,也要好久才能完成。先生怎么会知道我能找到您这?况且,您还那么好奇,我是如何找到您的。”接着,周隐就继续翻看着折奏,言:“这些字迹几页几页都不同,根本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周隐微微扬了扬嘴角,计从中来:“如若先生把真的交给我,我就有两全之策。”
“什么办法?”楚一如有些不相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一如摸摸胡子,问周隐:“你要和国公对着干?”
“当然。不这样,又如何两全?”周隐回答果断。接着,周隐又问:“不过先生怎么会有份假折奏?”
楚一如看着空荡的家院,无奈的摇摇头,然后道:“昨天后半夜,陶骋来我家中,放下了这份假折奏。一日不把陶骋留下的伪造折奏交到世子手里,一日就要在朝牵制我儿的仕途。
在别样酒楼,我已经看出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然而,世子虽对自己有信心,却对自己的两全之策没有信心。怕世子真的用折奏换公主殿下,就打算把这假的折奏给了算了。折奏只有一份,但公主却是国公不敢动的。”
“这样就要一天一天的僵持下去。”周隐皱起眉头。
“如若把真的折奏交到世子手里,明日老夫死在荒郊野岭,算是有颜面见吕阴了。可我儿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有何颜面面对我老伴,还有祖上先人?国公怎么会放过我们……”楚一如轻轻的笑了一笑,那样的苦涩无奈:“当年国公阻止查案,我弃官从农,以为逃离了尘网,却不曾想,触犯了王威,终要得到报应。”
中夜,周隐快马加鞭赶回了储华宫,四个人秉烛待旦,将前五年的折奏又重抄了一遍。
“还得做旧。”鲁遥生放下笔后,看向文息。
文息看着排排放的十几张纸,问:“旧?怎么做?”
“就是改变其型啊。”
“是替,还是易?”文息看向周隐。
周隐摸摸下巴,思索:“易是完全改变……那就是替了!”说罢,他就念起咒语,等灵气钻进纸张后,很快,白色的纸张开始泛黄,墨水渐褪,脏迹突现。
“哇,真像!”鲁遥生拿起来一边看着,一边感叹。
周隐得意洋洋的揣起胳膊,看着文息:“我也不错吧?”
文息看着周隐,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什么?!”周隐稀奇的抓住文息的肩膀:“你这冷人还会笑了?”
文息没有回答,敛去笑容,眼神飘到一边,三个人围着文息,像是看到什么奇遇一样,眼都不眨的盯着。他的笑,就那样一瞬而过,犹如冰河瞬融,春意绚烂。
“这可是八百年见一次的。”
外面的天开始透出亮色,一夜未眠的人们还是没有睡意。冬雀在屋檐上蹦了蹦就飞走了,像一支箭一样撕破暮色,黎明的昼光就倾泻而下了。
这会儿的时辰,还没有上朝,从容璋殿到了骞阳殿,周器就听说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恒羽军已经到达,周罗遗体直接向郡主陵去了。
第二个消息,周隐已在骞阳殿前等候。
“世子挺早的啊。”周器知道他此次来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看你一脸拉垮的神色,一夜没睡吧?”
周隐冷冷一笑,道:“我哪怕日日不睡,又怎么了呢?”接着,他就往前走了一步:“我要见六殿下。”
“敬眉公主?”周器抬了抬眉毛,然后吩咐陶骋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就把瞿归云带了过来。
“折奏呢?”
周隐从腰带里抽出折奏,拿在手里,言:“先让六殿下过来。”
“为什么?”周器冷笑着问。
“那我就烧了好了。”周隐念着“易”的道语,手指就燃起一朵焰花。
瞿归云不知道周隐为何这样,但觉得一定是有他的理由,也就始终没有作声。
“你就不害怕吗?”周器看了一眼瞿归云,然后又看向周隐。
周隐回答:“你敢伤她吗?”
“你还想和寡人赌?”
“你敢伤,我就敢烧。谁也别要。”
周器犹豫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朝周隐妥协了。看着瞿归云往周隐身边走着,周器言:“寡人极少对人妥协。你竟然是例外。无论是税制更张,还是这次。”
周隐把瞿归云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把折奏扔给了陶骋。
陶骋递到了周器的手里时,周隐轻轻一笑,言:“满意吗?”
就见周器抬眼看了周隐一眼,没有回答,站起身,就要离开。
周隐立刻拦住他,言:“慢着。楚先生把折奏给了我,你是不是会为难他?”
周器回头看向周隐:“当然。”
“不行。”
“为何?”周器饶有兴趣的又回到座位。
“他是为了助我。如若因此而害了个前朝廷命官,那不就是往世子名声上抹上一层为了自己的私人情感,而弃忠良于不顾的脏水吗?”周隐答。
周器冷冷一笑,抬头看着周隐:“与寡人何干?”
“世子名声败坏,我周隐也要顶着遗臭,那我大可不再帮你。预言为王的世子都离开了,南恒还能干嘛?我有很大的能力,把你的民心搅乱。”
周器还没有回答,周隐又说:“所以说,事情就此打住吧。牵连他人生死的话,我定奉还。”
周器没有说话,沉默不言。
“还有一个问题。”周隐往前走了一步,沉沉气,道:“习虞,是怎么死的?”
瞿归云看向周隐,心里的不安渐渐萌发。
周隐那么突兀的一问,也把周器给问的愣了一下。他扶了扶袖子,给自己舀了杯茶,看向周隐:“你问寡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