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小姑娘忙回头看着丈夫,但是曲寒霄却点点头道:“母亲,您慢点教她,一次学不会,就多教她几次。”
林阿婉一脸哀怨地看着丈夫,怎么能这样呀。
她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她抬头看着婆婆,她体态依旧非常非常年轻,拉着自己的手腕干燥而温暖。
林阿婉心想反正自己也是来向婆婆请教的。既然那逃不过,那就学一学吧,就当技多不压身吧。
林阿婉放弃了挣扎。两人一起穿过前厅,朝后面走过去。
林阿婉道:“娘亲,那挥鞭子是不是像羊倌的鞭子那样?要用手腕控制,主要是要让羊羔们听从命令,不是一定要打在它身上呀?”
她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呀,这一紧张就乱说话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却听婆婆笑了一声,道:“阿婉,不对。打人的鞭子,不是赶羊,抽出去就要让他疼。”
林阿婉浑身微微一抖,这位女将军莫非是将对敌人的方法,用在自己家人的身上了么?
她忽然小声问:“娘亲,您,也拿鞭子打夫君么?”
许时慧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着她:“心疼了?”
林阿婉只觉婆婆的表情十分复杂,她看不懂。
“我很少打他,到现在为止,我只打过他三次。他父亲经常揍他,但是他好像觉得父亲揍他没什么,却很记恨我打他的事情。”
林阿婉听曲寒霄挨打,心尖儿真觉得一痛,她小声问:“您为什么打他呢?相公小时候不听话么?”
许时慧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着林阿婉。林阿婉不由微微一颤,她的眸子中盛满了痛楚,毫不掩饰。
“不,箫儿很听话。他太听话了。他小时候不喜欢学武,也不喜欢和人争斗,经常被别的孩子欺负了,回来也不肯说。他爹气得要死,说怎么会有这般懦弱的孩子。”
“那不是懦弱,他,他只是性情好。”林阿婉不由轻声分辩道。
许时慧惊讶地望着她,不由脸上浮现起一丝微笑道:“是啊。箫儿从小就喜文不喜武,他只喜欢读书,吟诗作对,看看影戏,养养猫。其实也挺好的是么?若他不曾长在将军府,他应当会更幸福吧。”
林阿婉十分惊讶地望着她,看她虽然微笑着,但眼中的痛楚却更加深了。
林阿婉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孤独温柔的小男孩。
却听许时慧道:“怪不得他会喜欢你。阿婉,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看到了真正的他。”
林阿婉一怔,是么?她小声道:“我开始就觉得大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许时慧将一条鞭子放在她的手中,道:“没错。箫儿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从小就是。但是那样的好人,却没法活下去呢。”
林阿婉听到她那沉痛的感慨,她摸着手中这条沉重的鞭子,却莫明地想到那位废太子殿下。
自己的父亲为了替他翻案,舍家弃业,诸无和尚也为了他,赌上性命要报仇。
这位废太子殿下,到底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还是一位好人呢?
此刻在前厅,车明耀瞬时回过头来:“你知道什么了?”
他无比震惊地看着儿子:“你,碰到什么人了吗?”
曲寒霄望着父亲,母亲的鞭子越来越炉火纯青,父亲穿好了衣服之后,没有一条鞭痕露在外面。而他方才所见,他的身前背后,密布着道道鞭痕。
“爹,我从小就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什么让你心甘情愿的站在那里被母亲抽打。我后来以为那是你们的癖好,我因此对女子都不想亲近。”
车明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愧疚。他也早就猜测儿子们各个拖到现在都没有娶妻,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做父母的,没有给他们一个好榜样。
如今曲寒霄终于将话都说了出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我最近才发现,其实不是我想的那样。阿婉方才说父亲是在负荆请罪。”
他看到父亲浑身一颤,曲寒霄低声追问道:“父亲,你们不是有特殊的癖好是吗?那你到底欠了我母亲什么?你甚至都没有小妾,也没有养外室,我外祖父家也对你没有什么抱怨的话。父亲,你欠了她什么?你们曾是那般的神仙眷侣,为何走到如今的地步?”
车明耀微微闭上了眼睛道:“箫儿,你如今已经娶妻了。为父很高兴。至于我和你母亲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是与那废太子有关系吗?”
车明耀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伸手捉住了儿子的手臂:“到底谁跟你说了什么话?”
曲寒霄望着高大的父亲,他晒成古铜色的脸,十分英挺,自己并不像他。
各方面他都不像父亲。大家说他像母亲,也许有一些吧。
但是毫无疑问,他最像的人,却是那死去的废太子。
“父亲,您在二十四年前,真的出卖了废太子吗?我长得像那废太子,真是只是因为我们母族的缘故吗?”
车明耀凝视着他,脸沉了下来道:“箫儿,你在怀疑什么?不管别人和你说了什么,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脑子去想!”
车明耀的眼神十分深邃,他凝视着他道:“箫儿,告诉我,你自己发现了什么。”
曲寒霄凝视着父亲,他没想到父亲居然一直待在母亲这里,没有离开。他今日只是和妻子一起来问母亲一些事情。他没想过要和父亲见面,说这么多话。
他看着父亲此时的模样,他的眼中甚至有一丝急切。他也等不及了吗?
曲寒霄缓缓道:“爹,若是我瞎了之后,再没法复明呢?若是我真的死在了明银山谷中呢?”
“那不可能!你不会死的!”
“没有谁不会死!父亲,你也是上过战场,无数次浴血厮杀过的人!没有谁能刀枪不入!父亲,即使我现在是大承第一,我也会死的!”
车明耀眼里闪过剧烈的痛楚,他凝视着儿子道:“你怪我。但我不后悔。要没有你小时候挨过的那些鞭子,如今我大承就少了一个战神!箫儿,你生在这样的人家,注定了你没法子过平庸快乐的生活。”
曲寒霄凝视着父亲道:“是。我从小都没有什么选择,一切都是你们规划好的。父亲,可是我并不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我也不是一棵没有知觉的草木,你可以对我随便修剪。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剪下的每一根枝条,我都会觉得痛。”
曲寒霄望着父亲的眼神,他那般痛楚,脸上的肌肉线条却更加刚毅。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今日,跟父亲说出这样的话。
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向他说我痛。
“箫儿,我,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箫儿,你也没有。”
曲寒霄望着他:“父亲,当年你曾反抗过的,你与母亲私奔,在边关与当时督战的太子爷成为好友。这都是大忌,但你却没有听从车家的安排。”
“是!”车明耀望着儿子,他不由伸手捏住他的肩膀,他的手劲儿非常大,捏的曲寒霄肩膀一阵剧痛。但曲寒霄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凝视着父亲,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愧疚痛楚和挣扎。
“是,我反抗过,但是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后悔吗?你知道我宁愿我死在第一场仗里吗?那样太子爷可能就不会死了!”
曲寒霄望着父亲,他一贯沉默,他从未听到他这样激烈地袒露心声。
曲寒霄不由抬起手,放在了父亲的肩上,为他拂去了肩头的落叶,缓缓道:“父亲,废太子与你结交,与车家和许家两大军中势力扯上关系的时候,也必有他自己的考量。”
“不!”车明耀看着儿子:“他若是那样的人,他也不会死了!他不是。那时候皇上病重,他是临危受命,他还是个少年!你根本不知道当时情势有多么危急!”
“当时朝中九成的官员,都想向努戈求和!皇上是大承最英明的君主,可前任努戈王也是一位枭雄!”
“曲梦景被封为太子,是因为当时皇帝病重不能理事。曲梦景毅然决然奔赴边关,是做好了殉国的打算!我和你母亲一起私奔,去边疆投军的时候,我们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我们只是想在一起,武将当马革裹尸!如果不能活着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
曲寒霄的瞳孔紧缩,他知道那一战非常艰苦,但是他不知道居然如此凶险。
此时的父亲和母亲,终于跟家将们口中那般恩爱的夫妻的模样,合成了一体。
“但你们赢了。”
“是,我们赢了。”车明耀的脸上闪过短促的笑意,随即就被痛苦吞没了。
“哀兵必胜也罢,太子英明也罢,天佑大承也罢,我们赢了。但从我们回京那日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曲寒霄望着父亲,他的眸子中痛楚沉淀下来,变成了极致的黑。
“废太子,他真的想要谋反吗?”
“你还不明白吗?儿子?曲梦景想不想谋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胜归来之后,他作为储君,他的光芒太盛了!他还那么年轻,就那么耀眼,天不容二日!”
“不,那很要紧!若是曲梦景真想谋反,那当年死去的那些人就不算冤枉。时也命也,废太子他造反失败,全家族诛,与人无尤。若是他没有想造反,那么二十四年前的铁案,就是一桩天大的冤案!”
车明耀凝视着儿子:“事实如何,重要吗?根本不重要!箫儿,没想到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将军,却依旧存着这样幼稚可笑的想法。成王败寇,只有赢了才最重要!若是二十四年前,太子也能看明白这点,他就不会死!”
车明耀的手仿佛锋利的钢爪,要捏碎他的肩胛骨。
曲寒霄的眼中闪过失望的光:“父亲,胜利重要,公理也很重要!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胜利者就能篡改一切,抹杀一切!真相无法被掩盖,终将大白于天下!”
车明耀望着儿子眼中的光芒。那文弱的孩子长大了,如今的儿子已经浑身血腥气,杀伐之气浓到连小动物都不敢靠近。
可他居然还像孩童时代一样,信仰公理和正义。这样的孩子,宛若一颗明珠,埋得再深,也会散发光华。
不,如今的儿子,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了。
“你……”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么些年来,努力鞭策儿子,让他成为一个铁血将军,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车明耀松开了手,才发现儿子的肩头竟然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大惊,瞬时涌起愧疚:“箫儿,我,我方才手太重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曲寒霄活动了活动肩膀,方才仿佛双肩不是自己的了,父亲的武艺显然更精进了。
他淡淡道:“快一些。让人去我马车上,拿件袍子来。”
车明耀一怔,立时明白他是不想让阿婉看到。
“她,她是个好姑娘。但是……”
“父亲,没有但是。”曲寒霄望着父亲:“父亲你真的后悔了吗?后悔当年跟母亲私奔,后悔在战场上认识了废太子吗?若能重来一次,你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吗?”
车明耀望着儿子,他本想点头,可是却发现点不下去。
曲寒霄望着父亲,道:“你不后悔。即使如今这般痛楚,依旧不后悔,是吗?我也一样。我决心娶阿婉的时候,就想好了。我不会后悔。”
54-2
此时在宅邸的另一边,许时慧坐在廊前,看着林阿婉挥鞭子。
这条鞭子还带着响,林阿婉挥出去,就听一阵像暴雷一般噼噼啪啪地响声。
她只觉还没抽到敌人身上,就先把自己炸聋了。
她捂着发酸的手腕,回头哀怨地看着许时慧:“娘,我觉得……”
“你觉得如何……”许时慧吹了吹杯中的茶水,合上了茶杯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阿婉最发憷的就是婆婆这样的神情。
她立时微笑道:“我觉得我很适合学这个,又能强身健体,又能自卫防身,我握着鞭子,觉得我朝成为女将军,迈出了小小的一步呢。”
许时慧不禁笑了道:“说得好。阿婉想当女将军吗?”
林阿婉立时道:“我小时候很想,如今我大了,又嫁人了,我就知道当女将军不适合我。”
许时慧看她有些着急的模样,十分娇俏可爱,就忍不住又逗她:“喔?那阿婉适合做什么?”
“演皮影呀。当大厨也行,或者做衣服。”
许时慧只觉自己若有个小姑娘,应当就像阿婉一样,聪明可爱俏皮活泼,若是阿婉喜欢习武,那就更加完美了。
林阿婉见许时慧望着自己的神色变得温柔,她立时走了过来,放下了鞭子,端了果盘过来。
她声音十分好听,甜甜地道:“娘,这鞭子是挺好的,但是我觉得我初学就拿它练,是不是早了些呀?我学影偶的时候,也是先玩小影偶,练熟了,才上的大影偶。”
许时慧见她转了十八个弯,就是想换条小鞭子。
她轻轻笑了道:“这条鞭子是我十六岁用的,乃是我父亲亲自猎杀毒蟒做的,既结实又耐用,尾端还存着毒,一鞭子抽下去,见血封喉。”
林阿婉吓了一大跳,乖乖,方才幸亏没抽到自己身上,否则不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吗?
许时慧看到小姑娘害怕了,她摸出一个小瓶递给她:“这是解药。没事儿。如今这毒素没有当初那么厉害,抽到了不过剧痛不已,死不了了。”
林阿婉望着这位美丽的女将军,将这解药收好了,心中发颤。
许时慧道:“也罢,你没练过。我就再给你一条鞭子吧。”
说着许时慧站了起来,走到内室,招手叫林阿婉进去。
林阿婉见婆婆翻了半天,打开了许多箱子,从那些锋利的刀剑暗器中,终于翻出了一条赤红的鞭子。
林阿婉早就被许时慧吓住了,根本不敢乱摸,小心地问:“也有毒么?”
许时慧笑了道:“没有啊,毒蟒很难得的,哪能说有就有。”
林阿婉立时松了口气。却听许时慧道:“你要是喜欢,那娘给你去寻一寻。”
林阿婉立时摇头道:“不不不,这条就很好看,颜色又亮快,又与众不同。我喜欢。多谢娘。”
许时慧望着她,笑了道:“嘴好甜的小妮子。来,帮娘一起收拾。”
林阿婉只得小心翼翼地帮她拾掇。许时慧兴致勃勃地跟她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每一样兵刃都有故事,林阿婉不由听入神了,还不断追问她:“娘后来呢?”
她们两人倒是越说越投机,林阿婉心中松了口气,最好就这样一直聊天,不要再出去抖鞭子了。
此时林阿婉看到一个做工精巧的木刀,上面镶嵌着珍珠宝石,十分漂亮。
她小心地垫着布巾将木刀拿起来。
她看着那漂亮的木纹,越看越喜欢,问道:“娘,这一件兵器,有什么故事呀?是不是它是什么千金难买的木头做的,或者刀上面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外国毒?”
却见许时慧怔了一怔。她徒手接了过来,道:“阿婉,这就是普通的松木,也没有毒。”
“那,那是什么恶贼所佩,您经过一番恶战,缴获的战利品么?”
许时慧脸上荡漾起一阵温暖的笑容,林阿婉只觉此时的她和自己心目中慈爱的母亲很像。
只听她缓缓道:“这是箫儿送我的生辰贺礼。是他亲手做的。”
林阿婉睁大了眼睛:“我夫君?”怪不得自己觉得它好看呢。“夫君手好巧,我回去也让他给我做一把。娘,还有别的么?”
许时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摇摇头道:“没有了。我当时收到这把刀,告诉他说兵刃乃是不祥之物,出鞘就要见血。这就是兵器的命。他这样的木刀,花俏而不实用,浪费功夫。”
林阿婉看着婆婆,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懊悔。
她小声道:“娘,世上万物,不是每一件东西,都要有用才好呀。”
许时慧没想到小姑娘忽闪着眼睛,忽然说出这番道理。
“喔?比如呢?”
“比如呀,比如我头上这珠钗,我戴上好看,但是娘,你不戴也很好看呀。有许多东西,它们不一定有用,不能吃不能喝,但是看到它们就开心,拿在手里就能感到它里面的心意,那样的东西就很好呀。”
许时慧望着小姑娘,是啊,心意。她何尝不知道这柄木头匕首,是儿子送给她的心意。
她点点头道:“阿婉说的有道理。娘不如你。”
林阿婉唬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道:“娘是最厉害的女英雄,阿婉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哪里比得上娘。”
许时慧望着她,道:“女英雄也会犯错。反倒是阿婉,心如赤子,不染尘埃。”
林阿婉红了脸,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她终于想起自己干什么来了,连忙道:“娘亲,太后娘娘喜欢听什么影戏啊?”
许时慧十分惊讶,林阿婉将来龙去脉一说,许时慧脸上浮起了冷笑。
“皇上这又是何必?当初是皇上下令封禁影戏,将先太子所做的影戏戏本子全部都烧掉了。如今他后悔了吗?”
林阿婉睁大了眼睛:“那皇太后不是忙于礼佛,想要切断尘缘,所以不下山么?”
许时慧冷冷道:“太后最喜欢热闹,若不是被伤透了心,如何就要切断尘缘了?”
她望着林阿婉,叹了口气:“算了,既然已经吩咐下来。你就演吧。随便挑一出热闹的戏演就行。老太后最喜欢的影戏,如今已经没人会演了。”
林阿婉不由一震,废太子的戏本子吗?
“我,我家应该有那太子的戏本。”
许时慧惊讶极了:“什么?”
林阿婉点头:“但是影戏本子在我爷爷那里。我这次没有带出来。等我爷爷来了,我们再参详吧。”
林阿婉带着许时慧送她的小鞭子,答应她以后要勤加练习,两人才从后院走回来。
林阿婉一进门,就看到夫君换了一件袍子,不由有些惊讶。曲寒霄只道:“脏了,换了。”
两人向父母辞别。临行之前,林阿婉还是有些担心,对许时慧道:“娘,您方告诉我说,鞭子最费手腕了,您今日也歇一会儿吧,当心身体。”
车明耀和许时慧不由对看一眼,车明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而许时慧却不禁微笑道:“好。听阿婉的。”
曲寒霄本来想叫父亲跟他一起走,没想到母亲与阿婉交谈了一阵子,再出来的时候,看起来神色十分平静。
他注视着她的时候,许时慧亦在望着他。
“母亲,保重身体。”
“箫儿,你眼睛的毒,如今还发作么?”
曲寒霄微微一怔,这是母亲第一次问他的毒。
林阿婉立时道:“好许多了,但是夫君的毒还是没有清干净。最好不要与人动手。”
许时慧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许时慧望着那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又看着眼前高大威武的儿子,她心里涌上浓浓的愧疚。
许时慧轻声道:“箫儿,这么多年了,你一个人在外,吃了这么多苦。娘没好好照顾你。”
曲寒霄震惊地看着娘。她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不是二十四岁,还是当年的小孩子,眼中满是愧疚。
曲寒霄望着母亲,慢慢道:“是您抚育我成人,养育之恩不敢忘。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动不动就高烧,睡不安稳。娘总是在我入睡后,就抱着我在地下转,能转一整夜。娘。”
许时慧不由眼睛中涌上了泪水:“你,你怎么会知道……”
曲寒霄望着她,眼神中亦有万千情绪翻滚:“您每次都等我睡着才来,不让我看到您。您还不让闫嬷嬷告诉我。但是您的味道和闫嬷嬷不同。娘,您为什么这么做呢?您若一直对我不理不问,我……”
我也不会因为你的冷漠而难过了。
但是你总是这样,待我一时温情,一时冷漠。温情的时候,不让我知道,冷漠的时候,你也从来不对我解释。
“对不起,箫儿……”
许时慧不由朝曲寒霄走了过来,她伸臂搂住了高大的儿子:“对不起。我不是个好母亲。箫儿,是我错了。”
曲寒霄没想到她会如此,瞬时身子都僵住了。
林阿婉在一边不由擦了擦眼睛,也靠了过来,道:“娘,以后若有什么事儿,你们一定说开来,说开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许时慧也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道:“好。”
她却不由望着车明耀,车明耀亦望着自己。两人眼中似有万语千言,闪着火光,随即又归于沉寂。说开了就能好了?阿婉这孩子话啊。。
林阿婉和曲寒霄两人直到上了马车,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上马车,两人就沉默地拥抱在一起。
午后秋日的阳光,明澈通透,透过车帘照进来。
林阿婉靠在夫君怀中,却觉得他今日身上的铁血气息比往日更浓,而且似乎还有别的味道,杂在浓重的水草的味道中。
她正要仔细分辨,却觉丈夫将她轻轻推开了。
林阿婉十分惊讶。此时她才发现,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只有自己推开他的时候,从没有他推开自己的时候。
她只觉心里有些失落,又立时缠了上来,手臂紧紧将他拥住了,头抵在他的身前。
她发觉那不是错觉,他身上的铁血之气确实更浓了。
曲寒霄本来看到她似乎有所察觉,就想推开点儿她。哪里知道小姑娘像个牛皮糖一样,推不开。
他当下也不再动了,以免她发觉不对。
却见小姑娘一边闻,一边朝他肩胛骨靠近:“夫君,你这是什么味道?”
曲寒霄眼神一动,伸臂将她拉了下来,转个身就抵在了椅座上,俯身深深地吻上了她。
“什么味?”
林阿婉挣扎起来,可是一如既往毫无用处,很快她就轻喘着,就一切都忘记了。
曲寒霄本来是不想让她说话,可到了最后,自己也沉溺在她的甘甜之中,无法自拔。
“若没有你,我也许就死了。阿婉,你知道么?”
林阿婉迷乱之间,听到他的话,她模模糊糊地回应道:“夫君……你也救了我很多次啊……月老说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
曲寒霄深深地吻着她,看着她娇艳的模样,轻声道:“是,我们是天生一对……”
回到府中之时,曲寒霄依旧吻着她不放,索性叫车子直接赶到他们的小院里。
众位丫头们见这样的阵仗,立时都红着脸退了出来。
雷小青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似乎听到阿婉极轻地道:“到了……我们进去……”
当下他也不敢再听,转身就出了院门。
一出门他就碰到了香舞。香舞看着脸微红的雷小青,微笑道:
“雷校尉辛苦了。前面有些解渴的甜瓜,您吃一些,待一会儿再回来赶车吧。”
雷小青平日里最不耐烦与姑娘打交道,但是今日不知为何,却没有拒绝。
香舞让他进厅中等待,雷小青在边城虽然是贴身侍奉的亲兵,但回了京城之后就被白参军和左管家耳提面命了一番,让他要注意内外之别,别冒冒失失闯内院。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踏入内院,看着那许多丫头,不由有些紧张。
香舞见他不肯入内,抿唇微笑,端了果盘给他道:“那站在廊下吧。避风也遮阳。”
雷小青只觉这位姑娘既美丽又大方,也很善解人意,不像闫嬷嬷在边城采买的那些姑娘,太热情了让他招架不住。
香舞也不向他打听大将军的行踪,反而问起他的情况,她站了一会儿,两人就熟悉起来,他也不再紧张了。
“这么说,雷校尉既没有定亲也没有娶妻呀。”
雷小青有些自豪地道:“那是自然,像大将军那样练童子功,才能所向无敌。”
他话一落地,自觉不妥。两人不由一起望向紧闭的院门,雷小青卡壳儿了。他又忙找补道:“大将军已经是当世第一了,他也到了娶妻的时候。”
说着他将果盘往香舞怀里一塞:“我去赶车!”
说着他便去推院门,香舞没想到这位小伙子如此鲁莽,忙道:“先敲门!”
她的话音未落,雷小青已经推开了门,正看到大将军只着中衣,清风拂过,身形越发显得强健高大。
他抱着裹在他锦袍里的夫人,朝房中走去。
夫人青丝散落,脸颊红晕,说不出的好看,眼角眉梢都是情意。
雷小青只觉心猛然一跳,却见大将军猛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雷小青立刻关上了门。他的心还在砰砰地跳。
香舞也看得分明,亦不由瞬时红了脸。大将军平日里不用丫头近身服侍,她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似乎更加威武俊朗了。
却听月柳在身后道:“香舞,你在做什么?喊你好几次了。”
香舞回过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月柳看得她实在很紧。
月柳又叫小丫头给雷校尉搬个凳子来。
雷小青只觉有些坐立不安:“我还是去前院等吧。”
却听院中曲寒霄冷冷道:“雷小青进来!”
雷小青立时脸一白,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也不敢抬头。却听曲寒霄道:“把马车赶出去,叫传饭。”
雷小青一听这是没事儿了吧?他这才小心地抬起头来,却见曲寒霄已经穿戴整齐了,正冷冷盯着他。他立时跳上了马车,道:“是!”
室内的林阿婉亦在匆忙理妆,她脸上的热意就一直没有散去。听到车马嘶鸣,门打开又关上,她才推开了窗户,望着站在廊下的丈夫。
曲寒霄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遇,便紧紧胶着在了一起。阿婉只觉脸更红了,还是她先顶不住丈夫那火热的目光,垂下了眼睛。
她轻声道:“夫君,以后断不可如此。”
曲寒霄却转身走到了窗前,朝小娇妻俯下身来:“以后天天如此。”
林阿婉不由急了道:“怎么能这样呢!夫君!”
曲寒霄已经俯身噙住了她的红唇,道:“阿婉,你怕什么?我单独开府,就是为了清净。这院中,你便是最大,你怕什么?”
林阿婉只觉他的唇异常温柔,不似在车中时候那般热切,她亦不由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她红着脸,只觉丈夫说的都是歪理,可是自己一时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被他亲得又有些眩晕,她小声道:“不管,我我不要。”
曲寒霄听小姑娘在跟他耍赖,她爱娇的口气越发可爱。
他手臂一伸,就将她从窗中轻巧地打横抱了出来。
阿婉不由惊呼一声,轻推他道:“夫君,放开我。”
此时只听院门外月柳道:“大将军,夫人,饭好了,可要摆上?”
林阿婉立时手上用力,曲寒霄看她十分害羞,终于将她放下来。又咬了咬她的耳朵道:“夫人,且记下这一遭。”
林阿婉也来不及问他要记下什么,忙回头从窗户去取放在桌前的镜子,要再看看她此时的模样。
曲寒霄看她慌乱地去探那镜子,手臂伸得长长的模样,他不由眼中带上了一丝笑意,长臂一伸,就为她取出了那镜子。
他举起了镜子,问眼前娇俏可爱的小娇妻:“阿婉,没抹匀。”
林阿婉瞬时一惊,忙看向镜中:“哪里没有抹匀?”
只见丈夫已经俯身下来,重新吻上了她的唇,声音沉沉的,似乎在笑:“哪里都不匀。”
林阿婉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并不曾擦胭脂口脂,何谈匀不匀啊。
月柳推开门的时候,正看到两人紧紧相拥,吻在一起的模样。
她脸瞬时红了,一时进退不得。却见大将军松了手,夫人立时转过身去。大将军似乎低笑一声,伸臂就环住了夫人的弱柳一般的腰肢。他也没回头,只说:“摆在院中吧。”
月柳忙应一声:“是。”她与几个小丫头,以最快的速度将饭摆好,一刻也没有耽误。摆好饭只行个礼就转身出去了。
曲寒霄搂着小娇妻,举起了手中的明镜,瞅准西斜的日光方位,将那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了她娇艳的脸上。
林阿婉这才啊了一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曲寒霄道:“哪一位花妖,在这镜中现形了?”
林阿婉掰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抬手挡住了耀眼的日光,好奇中还是朝镜子里望过去。
却在镜中看到曲寒霄正将一支精美的珠花,插在自己的鬓边。
那支晶莹剔透闪着微粉的珠花,在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就像自白皙的脸上的红晕。
她不由抚上了那支珠花,推了推镜子,让镜中的日光消失,珠花的模样清晰起来。
她红着脸问道:“这是什么花?既像是百合,又像是菊花。”
曲寒霄俯身在她耳边道:“娘子说得对,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花,是阿婉。”
他在黑暗中与她重逢的时候,就闻到了她既像百合又像菊花的香味。
这是他的花,在黑暗中开在了他的心上,如今他终于将这朵美丽的花摘到了手中。
“喜欢么?”
林阿婉红着脸点头。
“我做的。所以阿婉不要再缠着我要小刀了。你有花。”
他本打算大婚时候送给她,但大婚时候太过忙乱,方才阿婉在车上迷乱间说她也要他亲手做的刀。
林阿婉只觉心尖一甜。她摸了摸头上的珠钗,决定这次原谅他一次。她小声道:“夫君呀,我们吃饭吧。”
这将军的院子,十分广大。本来院中都是曲寒霄的演武场,但他在边关成婚之后,管家就紧急将演武场改成了花园。
饭摆在了院中的紫藤花树下,碎金一样的阳光,从那金黄翠绿的叶子中筛下来。
林阿婉道:“月柳的饭越做越好吃了。夫君,你尝尝这道松鼠桂鱼。再尝尝这个栗子红枣黄米甜糕。”
她忙了一整天,如今是真饿了。
曲寒霄吃了一口却微微皱眉道:“阿婉,这是你教月柳做的?”
林阿婉眉眼一弯道:“是呀,夫君我在边城给你做这个,你吃了好多块。我想这个好,冷热都可。夫君早上去练武,要是饿了,也可以吃一点儿垫一垫肚子。”
曲寒霄望着小娇妻:“阿婉,你考虑的这么周到。”
林阿婉有些高兴地道:“那可不我是大将军夫人么,自然要事事为夫君操劳啦。”
曲寒霄却夹了一块,喂到她的唇边道:“阿婉尝一口。”
林阿婉眉眼一弯,尝了一口,忽然看明白曲寒霄的神色了。
平心而论其实还挺好吃的,可是阿婉做这糕的手艺是从小练出来的,真的差不少了。
她不由小声道:“夫君,月柳做了好几次了,这是最好吃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