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回到圣音女中,还是按部就班地过学校生活。
周明秀先生死亡事件,满海宁城这么yun动,全国也在谴责加yun动,最终也没有达到严惩凶手的目的。
但不知道怎么操作的,后来珍卿就听说,租界工董局做出让步
他们答应多提拔一些华人探长,来改善租界治安,维护华人的人身安全和切身利益。
周明秀先生被害案,这样不了了之以后,珍卿发现学校的同学,思想上明显两极分化。
在自己的国家里,却要被当做三等公民对待,这种屈辱感让不少同学,觉醒了爱国主义。
有人觉醒了爱国主义,这是好事。
但也有一部分人更加悲观,更加恐洋。
他们自己作为中国人,而觉得中国人不行,觉得中国样样都落后腐朽,压根不是洋人的对手。
这一种人,于是干脆全面投降,光明正大地崇洋媚外。
珍卿隔壁宿舍的宣安琪,就是后一类人。同宿舍的唐兆云也是一样的。
不过珍卿她们这间宿舍里,爱国派要多一些,唐兆云虽也崇洋媚外,倒不像邻舍的宣安琪那么露骨。
宣安琪早年在国外上过学,外国的教育背景,体现在她的一言一行中。
听她们同舍的人说,宣安琪在宿舍里,跟舍友只讲英语、德语,而一点不讲中国话。
别人跟不上她的语速,听不懂她说的话,她反倒以此获得优越感似,骄傲得不行。
宣安琪穿的衣服除校服之外,其余一律穿洋服,鞋子尽是皮鞋、球鞋、凉鞋。——这一方面,珍卿同宿舍的唐兆云,也是一样的风格。
宣安琪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病,一定要上西医院,治好了回来一定会跟人大讲,说西医多么先进科学,而中医多荒唐愚昧,一点也不科学,早就该把中医废除。
……诸如此类的举动,简直不胜枚举。
在后世的中学里面,你很难想象身边的同学,会这么露骨地崇洋媚外,而且以此获得优越感。
珍卿的好友梁玉芝,长着一颗强壮的中国心,最见不得唐兆云宣安琪这种人,有时候听到宣的刺耳言论,免不了跟她争辩抗议。
但是在这圣音学校里,像唐兆云这样的人,数量真的很不少。
所以,梁玉芝跟人吵架的回数,那是有增无减的,越来越像个炮仗一样,沾一点火星子她就炸了。
珍卿不喜欢崇洋媚外的人,但她也没空总跟人打嘴仗。
在她一门心思画画时,办这个学堂的天主教会,有一个大教士到中国传教布道,正好也来圣音女中做演讲。
这一天,那位大教士演讲完以后,就问满礼堂的学生,有谁愿意忏悔受洗,现场就行入教礼的。
然些就有一些女学生,扬言说自己开悟了,愿意现场接受洗礼,这就算加入教会了。
珍卿同宿舍的曹汉娜,她自己信教,平时跟珍卿也很交好,就总撺掇珍卿也入教,她总觉得入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大教士继续问,谁还要忏悔受洗时,珍卿正在犯困,眼睛睁得骨碌碌,其实简直快要睡着了。
没留神被曹汉娜拉着站起来,就见曹汉娜高举着手,跟那些教士修女高声地说,我的同学lara也愿受洗。
lara就是珍卿的德文名。一瞬间,珍卿受到全场的注目。
曹汉娜扯着珍卿要往外走,这时也有带着微笑的修女,过来接应珍卿和曹汉娜了。
珍卿登时吓得瞌睡虫儿全跑了。
她连忙掰开曹汉娜的手,赶紧跟上前拉她的修女说:
“我没有这个意思,是同学太热情,帮我喊了一嗓子,我自己没有想入教啊。”
说着,她扭头瞪曹汉娜一眼,这女孩儿平常温温油油,没想到这个场合里面,冷不丁替她作起主张来了。
原本笑得慈怜的修女,笑意立刻从脸上消失了。
珍卿是没有注意到,连讲台上演讲的大教士,听说是这么个缘故后,也不太友好地瞅她一眼。
到了这一会儿,曹汉娜还犹不罢体地跟珍卿讲,入教怎么怎么好的,极力劝说她入教。
而这次大会结束以后,校长露易莎和其他修女,也轮番地劝过珍卿进教。
斋务长露易莎,还总叫珍卿去她房里祷告,絮絮地跟她说进教的益处。
珍卿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这些外国人,为什么一定要劝人进教。就好像只有进教以后,你才能变成一个好人。
她骨子里真是中国人,中国的神仙她不管信不信吧,还是觉得比较亲切的。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个事,才让珍卿意识到,关于入不入教这种事,竟然给她带来不小的影响。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珍卿跟梁玉芝一块去上课,中途去拉了个粑粑。
珍卿方便完回来的时候,就见梁玉芝跟三个女生打起来了。
她赶紧跑过去拉架,却被那三个女生,当作是梁玉芝的帮凶,乱战之中也把她捎带上了。
最后,莫名就变成五人混战。
她们的斋务长露易莎修女,还有新上任的神父校长——克雷恩·胡,远远看见这里的情形,赶紧跑过来止住她们。
然后就把她们五个女生,提溜到了校长办公室。
原先那位索菲亚校长,上个月宣布身染重疾,已到了不能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步,需要立刻入院治疗。
然后,就由这位克雷恩·胡,很快地走完入职程序,接替了圣音女中的校长职务。
克雷恩·胡长着炎黄子孙的面孔,脸上却是西洋人冷峭矜持的神情。
他这一副形象,让人看在眼里,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珍卿猜测,这大概是比较早期的香蕉人。
克雷恩·胡校长,是跟上回在学校宣讲的大教士,一同回到中国来的。
而且听说,他是承蒙那位大教士推荐,才得以担任圣音女中校长职位的。
对于五个女生的打架事件,这个新近走马上任的胡校长,闹出了非常大的阵势。
他请来一大票校领导,让陷入混战的五个女生,一个个交代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原来,梁玉芝怀疑那三个女生,又在背后讲她的坏话,就跑上去跟人吵架。
然后那三个女生中的一个,说谁要是说了梁玉芝的坏话,谁就是“biǎo子养的”。
好家伙,为了一句“biǎo”子养的,她梁玉芝发了疯似的,跟三个人大打出手。
珍卿事后才晓得,梁玉芝的生母是个“ji女”,她听不了这个字眼儿。
讲明了事情的原委,然后胡校长跟校领导,私下商议了一会儿。
再把珍卿五人叫进去时,胡校长当着一众校领导的面,很是轻描淡写地宣布:
梁玉芝品行恶劣,屡事兴端,欺侮同学,败坏校风。
若不对其加以严惩,不足以清正校风、维护校纪。
于是经过校方慎重决议,决定开除梁玉芝的学籍。
而杜珍卿作为同学,对梁玉芝欺侮同学的恶行,不但不施以及时的劝谏阻止,反倒助纣为虐。
除了口头训教警诫以外,还予以记大过的处分。
而那三个女生,不晓得有什么背景,竟然只是口头训教一番,别的什么处罚也没有。
胡校长这个骚操作,简直把珍卿给整懵了。
打架滋事的屎盆子,不能随便叫人扣在头上,她当时还试图据理力争一下
可是铁面无情的胡校长,不给珍卿说话的机会,宣布完了事情,说会通知她们的家长,然后就把她们轰出去了。
梁玉芝的家长过来,会直接把她领回家里去。
而珍卿的家长过来,也要接受校方的训斥教育。
珍卿心不在焉地往外走,学校的杂务官柏寅堂先生,这时候却站出来说话了。
柏寅堂先生的声音很焦虑,但是向胡校长进言,语声还尽量地克制着。
他说不赞同胡校长,对杜珍卿同学所做的裁决。他说杜珍卿同学,明显是被无意裹挟进去,不是成心寻衅造事。这位胡校长叫他不必再说。
珍卿和其他人,都从校长室走出来了。
那三个女生装乖不讲话,梁玉芝还是气焰不减。
她故意高声大气地嚷:就这尼姑庵一样的破学校,她早就不想待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随便踅摸一个学校,都比圣音女中好一百倍。
嚷嚷完了以后,梁玉芝抱着珍卿,道歉道个没完,还说这样的学校,珍卿也是早离了早好。
到时候珍卿换了新学校,务必要告诉她一声,她每个月要给她寄钱,以作为连累她的赔罪方式。
珍卿这一会儿,实在是懒得理她。
对于校方的处置结果,珍卿一开始觉得愤怒,一会儿又觉得荒谬。
想到最后,却都归于平静坦然——说一千道一万,经了这一遭事,姑奶奶不跟你们玩了。
耽误了一节课的时间,梁玉芝既已被开除,自然不用再去上课。
珍卿是被记大过的人,她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的,一点看不出伤心难过。
她回到宿舍换了运动服,准备上第二节体育课。
杜教授和谢董事长,听到学校打的电话,觉得事情不太对,两人都放下正事,一道过来的。
他们来了以后,直接被请进校长办公室。
这位胡校长一听他们身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杂务官柏先生,为什么气极败坏地,阻止他给杜珍卿记大过。
谢董事长的身价不凡,而且因为灾区奔走的义举,在商人中的声望如日中天,非可等闲视之。
克雷恩·胡校长,虽然回到中国没三个月,但对谢公馆和谢如松的大名,那也是如雷贯耳的。
他坐着跟二位家长谈话,心却是提着的——他哪晓得那个黄毛丫头,是谢公馆的五小姐,谁也没听她说过啊。
……
谢董事长和杜教授,过来找珍卿的时候,珍卿正在操场上练习长跑。
公历十二月的天气,浑身跑得热乎乎的。
教体育的朱先生,把珍卿从跑道上叫出来,他陪着珍卿一同到外面见家长。
阴晦而平静的矮天下面,站着光彩照人的谢董事长,还有衣冠楚楚的杜教授。
这两人的穿戴和风度,都已经比较惹人注目,而他们还带了秘书和听差的。
而学校的杂务官柏寅堂先生,还有两男两女四个中国教员,还陪同在后妈和杜爸的身边。
这样的气势排场,就像有大人物来校视察,有些路人不由驻足张望。
等珍卿跑到他们跟前,朱先生也跟着跑过来。
柏先生拍拍珍卿脑袋,殷勤而热切地说:
“杜珍卿同学,真不愧是名门之后,她在学校孜孜以学,谦谦以友,同窗喜爱,师辈激赏,不愧为大家教养……”
这位柏先生笑意忱忱,他那斑白的短胡子,似乎也在手舞足蹈,表现自己的喜悦热情。
谢董事长也客气地微笑。
但她那种笑俨然不够热情,倒像落在枝梢的浮絮,微风一吹,就能立刻飘散了。
杜教授拉着珍卿,走到一边去说话,没料到柏先生的秘书,期期艾艾地跟上来,似还想跟这父女二人交流一下。
杜教授礼貌而坚定地说:“先生,鄙人跟小女要谈话,能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吗?”
那位秘书先生点头哈腰,有点讪讪地退到远处。
杜教授握着珍卿的手,殷殷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校长说你在学校打架,要给你记一个大过。说叫我们带你回家。
“可是我们来了以后,忽然又变了口风,说是已经查明真相,你与打架之事无涉,是被舍友无辜卷进去的。
“珍卿,爸爸现在要听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珍卿看着杜教授,说:“事情经过,我回去再给你们讲。但我就想问一句,爸爸,你是真心疼我吗?”
杜教授听得莫名,还在纠缠地问珍卿:“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先跟爸爸说明白。”
珍卿看着他哼了一声,说:“总之,我没有做亏心事。这学校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我想换一所学堂念书,你就直说,你帮不帮我?”
杜教授正犹疑着,谢董事长大步走来。
她解开身上的羊毛披肩,给珍卿围在肩膀上——珍卿只穿着一身运动服。
谢董事长捧着珍卿的小脸,怜爱地说:
“闺女,你在风地里站半天,回宿舍换上厚衣裳,再喝上两杯热水,别弄伤风了。其余的事,自有父母帮你照管。”
珍卿看谢董事长不动声色,话音里却在安抚她,不由眼睛一亮。
她心想,后妈总是个明白人。后妈办事她是放心的。
珍卿带着老妈子走了,谢董事长看向柏先生,笑得一派自然客气,说:
“柏先生,小女自幼娇宠,在贵校寄宿学习,听闻颇烦师长劳心,作为父母,着实感激不尽。
“遗憾的是,家人都说自从小女寄宿以后,这半年跟家人情感生疏了,她哥姐不想再叫小妹住堂,而该找个僻近学堂由她走读。
“柏先生见笑,我也是岁数大了,总想儿女常在身边,尽享天伦之乐。这回适来贵校,正好给她办好退学,给贵校添麻烦了。……”
柏先生愕然失语,然后小心解释:
“谢董事长,若是为打架的误会,事前在公事房,不是……不是已经解释清楚……
“这件校园事件,实与令嫒无关谢。董事长,这都是一场误会,本校有失察之过,还请谢董事长,慎重考虑……”
柏先生暗觉苦恼之极,杜珍卿同学从来圣音,从未听说她是谢公馆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个大学教授的女儿。
而柏先生,也是听一位理事说的,说杜珍卿同学,与他们一位慷慨的捐赠者列基富先生,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所以那位理事交代柏行生,需要照顾一下这个学生。
这一朝谢董事长闪亮登场,人们才晓得杜同学身世不凡。
不但校方有的人对珍卿格外殷勤,连同学们也变得空前热情。
下了第二节课的时候,同班的不少同学,都过来帮珍卿打包行李,叽叽喳喳地和她聊天。
珍卿去给梁玉芝拉架时,对珍卿无差别打击的三女生,上来先是诚恳地道歉,然后也帮着珍卿收拾东西。
珍卿的一些文房用品,都是自己收拾的。
她把不方便带走的小玩意儿,比如零碎的墨水纸张,还有拆开的雪花膏、洗头膏等,分给了室友和同学们。
连根本不与人交际的施祥生,珍卿也把她攒的报刊留给她。
施祥生是个孤僻的人,平时像个神仙一样,完全不跟任何同学交往,就是喜欢看书籍报刊。
珍卿收拾好东西,梁玉芝拉着她道歉。
珍卿对她感观很复杂,但也没有跟她说难听话,只劝梁玉芝以后要收敛脾气。
谢董事长带了秘书过来,退学的一应手续,不到一个小时就办好了。
珍卿收拾好东西,同学们已经被赶去上课。
佣人们帮她提着行李,谢董事长拉着珍卿向外走。
还是柏寅堂先生和四个中国教员,殷勤地把他们送出校门。
柏寅堂先生送走一家三口,跑到克雷恩·胡校长的办公室,捶胸顿足地跟他说:
“胡校长,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学校的前程重要?去跟谢董事长致歉服软,就能平息她的怒火,何乐而不为?
“他们这种世代经商的人,个个都长着三头六臂,冷不丁给你设点障碍,就能让你焦头烂额。”
克雷恩·胡校长一派坦然,刚才他已经想明白了:
“我们是德国天主教会学校,圣音女中是在德国注册,落地在租界里面,根本轮不到中国政府管。这是天主关照的地方。
“中国商人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插手圣音女中。如果他们胆敢倒行逆施,干涉圣音女中的教育活动。
“我会敦请德国使馆与他们交涉,维护德国学校的合法利益……从来只有中国人畏惧洋人,没有洋人畏惧中国人的……
“像杜珍卿这种,愚昧不知归化的野蛮人,我应当再示强硬,也将她开除学籍的。可我们以天主的旨意来办教育,本应感化这些愚蛮之人……”
柏寅堂先生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愁眉烦恼,无可奈何之极。
中国是个半殖民地,这里面势力错综,比哪个国家地区的事都复杂。
这个克雷恩胡,真以为在洋人的势力范围,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想他柏寅堂没有在教,在圣音女中,只做了个小小的杂务官,大大小小任何事都管,相当于是个救火队长的角色。
天天劳心劳力,累死累活的,人们暗地里还戏称他为“帮闲”,在洋人面前一点地位都没有。
算了,跟姓胡的这个愣头缺弦的货,讲也讲不明白的,他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跟父母一起坐上汽车,珍卿回头向后看,圣音女中越来越远。
珍卿这一会儿,才跟父母两人,讲了整个打架事件的经过。
谢董事长柔声安慰珍卿说:“德国的教会学校,确实太过古板苛刻,退学也好,母亲再给你寻个好学校。”
杜教授也叹着说:
“其实德国学校,办教育还是严谨的,不过,管理确实专zhi严苛.
“那位胡校长太自以为是,仗着教会势力,不把自己同胞看在眼里。”
珍卿溜了杜教授一眼,总算还没有傻到底,没到如此境地,还一味夸德国教会学校好。
谢董事长瞅瞅父女俩,揽着珍卿笑说:
“我看小妹在圣音,着实太闷,不必急着再叫她上学,再有一个来月,就是农历新年。
“志希,不如让小妹在家,好好休养一阵,我跟她哥姐若是有空,带着她出去散散心。”
就见杜志希一解愁颜,满含感激地拉着老婆的手,挺动感情地说:
“如松,多亏有你,亏你一片慈母之心,事事帮我计较在前。要不然,我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不晓得怎么养女儿。
“如松,我是不信神灵的人,有时候也忍不住,要跟过路的神仙们祈祷,以后我们无论遇到什么风波,都能顺顺应应过来,一辈子相守……”
默默地当背景板的珍卿想: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像谢董事长这种大女人,还就该配温柔小意的杜教授。
杜教授也热衷于表达,挺愿把对老婆的爱意和谢意,表露在形色和言语上,而谢董事长还真吃他这一套。
珍卿看他们温情脉脉,觉得自己像个电灯炮,就调开目光不再看。
谢董事长清清嗓子,回头又拉着珍卿说:
“你四姐上的培英女中,去年一直闹yun动,教员也有不少离职,我先前还想让惜音退学。
“现在一切都平静下来,培英的教育倒越办越好了,风气也越来越开化。
“志希,我看不如让小妹,明年去考培英女中。两姊妹一起上学,相互照应也不错。”
说着又扭头来问珍卿:“小妹,你跟四姐一起上培英,好不好?”
珍卿张了张嘴,实在装不出欢天喜地。
谢董事长倒也看出来,不以为意地说:“你跟四姐,差了三四岁,不会在同个班级的。”
珍卿应了两声。
回到谢公馆以后,谢董事长跟大家说,珍卿在圣音女中,被条条框框束缚得太闷,现在已经给她退学,明年叫她直接去考培英女中。
没有刻意提这个打架事件。
其他人倒没啥子意见,只有陆惜音老大不高兴,闹着说不想跟珍卿念一所学校。
但不管陆惜音怎么闹,都不会影响长辈的决断的。
珍卿回到家里以后,除了吃喝玩乐的事,就是上心画《葫芦七子》的连环画。
随着天气渐渐冷下来,大家休闲娱乐的时候,都去一楼那个有壁炉的内客厅。
珍卿有时候也去看点闲书——就是杜教授给她寻摸的那些名著。
在谢公馆闲居一个多礼拜,陆三哥出差回来了。
听说珍卿被卷入打架事件,并且顺势从圣音女中退学,陆三哥倒没有说什么。
他就是帮着杜教授,给珍卿张罗了个家教,主要给珍卿补习英文——□□姐的培英女中,是美国教会办的学校,以后英语会比较重要。
转眼就到了公历十二月末。
眼见就要到新一年元旦,谢公馆出门在外的人,都要回到海宁团聚。
管家和佣人就忙着置办东西,让谢公馆的人过一个热闹的公历新年。
这一天,珍卿也跟着封管家出去逛。
没想到街市上人流如织,还有浩浩荡荡的□□队伍,各种阶层的人举着横幅、拿着小旗儿,嘴里大喊着“收回主权”之类的口号。
带着珍卿出来的封管家,见街市上人潮涌涌,实在混乱,就让胖妈带着珍卿,找个地方先避一避。
待会等他们东西买齐全了,就要赶紧回到谢公馆,免得被裹在人流里出什么事。
现在,各大报纸上都在大肆鼓吹,说要趁着大革/命的高潮,趁势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废除清政府应许的屈辱赔款,还说要一举收回海关税权,还想收回各地的租界,云云。
全国很多重要城市,现在都在宣讲动员、yun动请命,声势闹得珍卿这种资深宅家人士都晓得——她最近在家疯狂画画,连报纸都没怎么看了。
珍卿看旁边有一家书馆,就到书馆去买水彩纸和颜料。
没想到账台结账的时候,竟然遇到唐兆云和曹汉娜。
她们两个也是临近元旦,才结伴出来逛一逛。
这三个往日的同舍学友,在街上巧遇,自然是欢天喜地,赶忙找到一家咖啡馆,三个人兴匆匆地坐着说话。
珍卿一听之下,才晓得原来唐兆云快结婚了,一旦结婚肯定就要退学了。
曹安娜跟珍卿大抱怨,自从梁玉芝被开除,而珍卿又自己退学,宿舍里新搬来的两人,都不是好相处的人。
一个是简直像个公主娘娘,受不得一点重话,别人言行稍有一不留心,她不是默默垂泪,就是自己生闷气。
一个却过分不见外,通常不得别人的应许,就拿了人家的东西用。
她满口说她不跟大家见外,大家也不要跟她见外,她的东西大家也可以随便用。其实别人一用她的东西,她就找尽理由发脾气。
还有那个施祥生,整天不是埋头看书,就是郁郁寡欢的,就像红楼里说的贾迎春,那就是个会喘气的死人。
曹汉娜说,今年唐兆云在还好,若明年她也不来上学,她真怕自己会活活闷坏。
唐兆云劝解曹汉娜:“汉娜,我看你也不必闷闷不乐,听我哥哥说,圣音到明年,未必还能复学。”
珍卿就问怎么回事。
唐兆云和曹汉娜,你一言我一语地,给珍卿解说了其中的缘故。
原来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国民政府发布一个法令,叫《私立学校教学规程》。
这个规程,要求所有私立学校,都须在元旦之前,主动向国民政府注册备案,要不然就视同无照办学,会依法予以取缔办学资格。
圣音的那位校长克雷恩·胡,压根没理会这个法令,他说这里是租界,轮不着中国人来插手,压根没把政府法令放在眼里。
结果不晓得怎么闹腾的,租界的洋人竟默许国民政府,对不服法令的圣音女中进行制裁。
至于怎么制裁的,唐兆云和曹汉娜说不太清,总之现在圣音女中处处受挫,听说教育经费也断层了……
曹汉娜一家人都在教,她家里跟圣音女中,还有德国天主教会关系都很密切。
圣音女中放完假后,若是不能再次开学,曹汉娜的处境会比较微妙的。
这一会儿三人吃着糕点,珍卿问唐兆云:“你婚期怎么这么仓促?”
唐兆云满口地抱怨着,说是因为她的未婚夫,整天没事就给她送礼物,天天想约她出去玩。弄到邻居都说闲话,说他来得太勤快了。
然后两家长辈都说,他们感情这么好,不如早早完婚,也免得她未婚夫天天惦着她,简直要得相思病一样。
唐兆云还跟珍卿两人,秀着身上戴的首饰,说手上戴的镶红宝的镯子,戴着沉甸甸的太压手,也不怎么好看,要不是为哄婆婆高兴,她才不会戴呢。
唐兆云虽说有点凡尔赛,可她满脸洋溢的幸福感,让曹安娜和珍卿,都真心替她高兴。
唐兆云把请帖给珍卿,说:
“公历一月六日的婚期,就算你也要赶这天结婚,也要给好朋友捧完场,再回去结你的婚。
“杜同学,你们谢公馆家大业大,门槛太高,若是没在街上遇见,我也不敢登你的门。
“可是既然遇到了,那就是上天的意旨。我和米斯特李是虚席以待,敬候光临。”
珍卿笑着接过请帖,说准定会去的。
然后,珍卿就问唐兆云,婚礼的具体议程,唐兆云说得兴致盎然。
唐兆云生活比较西化,婆家那里说愿意尊重她,要在教堂举办一个西式的仪式,然后会去浦江宾馆办酒席会亲。
说着唐兆云结婚的事,也听她讲了她未婚夫的事。
唐兆云的未婚夫李先生,在海宁海德唱片公司供职。
李先生在公司灌音部做总编辑,是个能写词作曲、还能监制灌片的才子型能人。
唐兆云平素喜爱唱歌,她未婚夫李先生,之前还给她写了一首歌,现在正准备给她灌唱片。
同窗旧友不期而遇,坐在一块儿任情谈笑,直到佣人们来找了,她们三个才依依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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