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目光不过轻转,瞥过清见大和尚那面无表情的脸与恒真僧人明显僵冷着的脸色,心里便明白了。
大概还是被清源方丈说中了吧。
净涪也确实不意外,他收回目光,踏着鼓声走入了法堂中。
**堂中央满满当当地做了一堂的弟子,看情况,是现下所有留在妙音寺里的弟子都到了。清笃、清显等一众大和尚也在,此刻就坐在**堂的左右两侧。
净涪在诸弟子最末侧还看见了白凌、谢景瑜和皇甫明棂。他们不知是事先得到了消息还是跟随着妙音寺的弟子一道做晚课习惯了,竟没错过这一次难得的机会。
清源方丈很满意。
他引着所有人在**堂正前方入座。净涪跟在所有大和尚后方,就在这一列九个蒲团中最末的那一处位置坐了。净音则领了净栋这七个人在诸弟子最前方的那一处蒲团上安坐。
各各坐定之后,正有最后一道鼓声传来,却是该真正开始晚课了。
清源方丈向各位主持、方丈稽首一礼,又对左右两侧的妙音寺大和尚们、中央处的各位妙音寺弟子们点点头,手腕一动,干脆利落地让木鱼槌子清而响地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秖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
晚课开始便是《佛说阿弥陀经》。清见、恒真等一众外来的客人也非常习惯,不管先前都是个什么心情,什么想法,这一刻拎起了木鱼槌子,却全都表情平静心神安和地敲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秖树给孤独园......”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
**堂中的妙音寺弟子也再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拿着了木鱼槌子,持定一心,专注敲经。
“如是我闻,一时,......”
可大概就是因为这一刻妙音寺诸弟子谁都没有分神它念,只专注于《佛说阿弥陀经》本身,反倒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共鸣,觑见各位大和尚的几分体悟。
所以渐渐的,随着经文的诵读,随着妙音寺诸弟子心神完全沉浸入佛理经义中他们的脸色开始发生变化,或欢喜或迷茫,或沉醉或不解,不一而足。
白凌、谢景瑜与皇甫明棂这三人也不例外,总有变化。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谁能注意到这些,堂中所有的人,包括恒真僧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念诵经文。
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诵完之后,清源方丈闭着眼睛细细体悟一阵,方才睁开眼睛来,去看下方的诸位弟子。
论理,有恒真僧人在,今日诵读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不该只有这一点助益,但清源方丈还真没有多少期待。
毕竟恒真僧人今日的状态他也看见了,平平常常才是正常的。
不过就算少了恒真僧人的那一部分引领,有清见、清遥等主持方丈在,他妙音寺里的这些弟子也能多得不少的体悟。
清源方丈看过妙音寺的各位弟子,心下满意点头,于是就特意等了一阵,等到旁边列坐的各位主持、方丈等也都回神,他才又再拎起木鱼槌子,再次敲落。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
《大悲咒》诵起,果然犹以清见主持最为虔诚庄重,周身更在无意识间升起一道金色光圈。随着《大悲咒》的不住诵读,这一道金色光圈还在以他本人为中心不停的扩大扩散,直至将一整个**堂都圈在里头,这光圈方才稳定下来。
恒真僧人本也是在静心持诵,寻常事情影响不到他,但这一刻,不知是为着不久之前清见主持对他的提醒还是怎么的,他竟有些心神动荡,一时有些把控不住,让杂念丛生。
恒真僧人勉强诵读了一遍《大悲咒》,就难以坚持,只得停下来。
他睁开眼睛时,一眼就看见清见主持身上那个拢了一整个**堂的金色光圈。他有些想瞪眼,心中还有一道怒火不断蒸腾撩拨,想要让他做些什么。
不论是咆哮也罢,停止诵咒也罢,总之,做些什么。
然而,有清见大和尚领持,妙音寺今日的《大悲咒》尤其的殊胜。自恒真僧人心头怒火生出的那一刻起,便有一道灵光牵引法堂中氤氲的香柱,牢牢镇压住了恒真僧人,让他只得干坐在蒲团上。
恒真僧人无奈何,只能禁闭了嘴唇,任由神咒充塞耳膜,在心神间鼓荡徘徊。
如果恒真僧人不曾心生抗拒,这一道神咒不会对他如何。纵然他不想念诵神咒,闭耳塞目也是可以的,但他不知是对清见主持生了不满还是怎么的,竟异常的抗拒这道神咒,且还生出了轻慢之心,所以他这个人才像是坐在了荆棘林中一样,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一直到得《大悲咒》诵完,清见主持身上的光圈渐渐消隐开去,恒真僧人才勉强安定下来。
只是他那神色......
实在非常的难看也就是了。
清见主持瞥见,心下暗叹。便连他也不知道方才他提醒恒真僧人到底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如果他先前没有去特意提醒恒真僧人,或许这一回的《大悲咒》还能引领他自己反思也不定呢。
晚课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要让修行者反省自身一日功过的啊。
坐在清见主持侧旁的清源方丈看见,想了想,悄然看了他一眼,以作询问。
他毕竟是妙音寺的方丈,是主人,如果清见主持这位客人真有什么需要,他确实是要出面的。而且方才那《大悲咒》部分,妙音寺也确实得领清见主持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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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他在,妙音寺这些弟子怕还没有那么许多收获。
清源方丈想了想自己所见的妙音寺诸弟子那意犹未尽的神色,又更对清见主持上心了几分。
清见主持只是回以一笑,倒没有其他的要求。
清源方丈暗自舒了口气,但在目光转回的瞬间,他还是多瞥了一眼恒真僧人。
这位祖师的修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是这个样子的?还是说,不该由清见来做这个提醒他的人?
清源方丈只略想一想,便将这件事撇过,不太放在心上。
片刻后,他又自拎起木鱼槌子,敲落下去。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秖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矣,趺座而坐。......”
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诵起,开端那平平淡淡的经文,却在几句描述之间,让这**堂中的所有佛弟子看见了世尊释迦牟尼佛的生活,也引领着他们追逐世尊释迦牟尼佛的脚步,听他与一众大比丘僧解说佛理。
恒真僧人心中安定下来,更渐渐入神,由这一部经文带领着沉入空空妙理中去。
未过得多久,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此结束,净涪手腕挽出一个弧度,敲落最后一记木鱼。
待他将木鱼与木鱼槌子收拢着归置到一侧,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就看见**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净涪有些奇怪地看去,却又见许多来往比较亲近的人示意一般地看向恒真僧人。
他就也往恒真僧人的方向看去。
恒真僧人此刻还正坐在蒲团上,手里却拿着木鱼槌子停在半空,眼睑垂落,表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见主持似乎明白了一点,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净涪,眼神中竟带着几分请求。
净涪望了望清见主持,又看看恒真僧人,心下暗叹,却又将那套木鱼取过来,拿下木鱼槌子,口中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
开始的时候,只有净涪一人在念诵经文,但在净涪开口之后,**堂中的其他人等也都回过神来了。
不管是生了一丝善念也想助恒真僧人一臂之力,还是纯粹的只想在净涪的引领下再细细参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义,本已经停下动作了的一众人等也都再拿起了木鱼槌子,与净涪一道诵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对于外界的这一遍来回,恒真僧人全没注意到,他只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佛理中,心头笼着那一线清明,脑海中却有一幕幕画面转过。
都是他自己的修行日常,也有他心里的种种想法,这般许多的画面难以说尽,可也让恒真僧人自己自心底生出了几分凛然。
他好像......
真的做错了。
“祖师,你想要全力投入度化暗土世界沉积这件事去?”
是清见在问他。
而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的答案,“怎么,不行吗?”
“那祖师你的弟子们怎么办?”
“我自会处理,总不会让你,让天静寺费心就是了。”
“祖师你还记得你为的什么回归这个世界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清楚祖师你的本意!你还记得你归来的真正原因吗?”
“我自己的修行,我自己还不懂吗?怎么,你想教我?”
“你不过一个不知多少代之后的后辈而已,要来指点我修行?”
恒真僧人自己闭了闭眼睛,有些脸红。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首偈言。
“......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恒真僧人心头大震,禁不住身体微颤。
净涪诵完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睁开眼睛拿眼角余光往恒真僧人那边一瞧,看他脸色,就知道不用再继续了。
他放下手中木鱼槌子,合掌微微低头,与下方的诸弟子拜了一拜。
今日晚课的时间早已过了,不过是因为清见主持相请,他多诵了几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已。
这一回算是不负清见主持所托,替妙音寺还了他的一份因果?
净涪去看清源方丈,清源方丈对他点点头。
恒真僧人这时候也已经缓过来了,他从座中站起,当着妙音寺一众弟子的面,转身向净涪合掌拜了一拜,“多谢净涪和尚。”
净涪避开不受,“不敢当祖师这一言,不过是大家一道做了一回晚课,各有所得而已。”
恒真僧人想了想,便也就罢了。
清源方丈见得,笑了一下,却是清咳一声,朗声与下首妙音寺诸弟子道,“今日晚课结束,你等都散了吧。”
妙音寺中各弟子同时稽首合掌,应了一声,“是。”
清源方丈自与净涪、净音一道,亲送各位主持、方丈与诸佛子回了给他们备下的禅院去。
回去的路上,恒真僧人与清见主持特别的沉默。但清源方丈却是还有话要对这些主持、方丈说。
“今日的晚课各位感觉怎么样?”
清遥等方丈听到清源方丈这个问题,当场就笑开了。
妙理寺的方丈边笑还边问清源方丈,“今日晚课确实很有收获,不过清源师兄你这样问,别是我等师兄弟明天包括之后的早晚课,你都有安排吧?”
连清见主持和恒真僧人也都在一旁点头。
清源方丈也不点头,只笑着问道,“那各位觉得怎么样?”
“嗯......”妙潭寺清遥方丈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却还是破功,忍不住笑道,“确实很不错。”
其他各位方丈也都在点头。
清源方丈于是就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往后的早晚课,我们就都定在**堂这里了,各位可莫要迟到了啊。”
不说其他各位方丈,就连清见主持和恒真僧人也明白应了,“放心,不会迟了的。”
清源方丈这才满意了。
于是他又开始说起另外一件事,“各位能在我妙音寺这里待多长时间?”
恒真僧人自觉自己大概真的需要一点时间找个清净地方好好考虑一下,至于这个地方到底是在天静寺还是在妙音寺,并不重要,所以他没多说什么,就站在一旁。
清见主持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家清恒师弟还是很靠得住的,便也没急着多说什么,只细看其他几位方丈的态度。
其他各寺的方丈暗自想了想,也自觉寺里没什么大问题,神情就很放松。
清见主持尽都看见了,又见这会儿清源方丈向他这边看来,便先笑着问道,“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端看寺里会有什么消息递过来吧。清源师弟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顿了顿,看向净涪,“是关于净涪的?”
清源方丈摇摇头,“和净涪有些瓜葛,但不是关于他的。”
净涪听清见主持提到他,便对他点了点头。
妙潭寺的清遥方丈听了这么一阵,也有些好奇了,就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清源方丈见这一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他,便斟酌了一番言辞,与这些人说道,“是我妙音寺要为一位祖师正位,想请各位做一个见证。”
清见主持、清遥方丈、恒真僧人等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妙音寺要为一位祖师正位?还想请他们做一个见证?
按理说,能让妙音寺请他们这些人见证的,这位将要正位的祖师身份必定贵重,可如果这位祖师的身份真的非常贵重,又怎么会只要他们这几人见证,而不是选择宣告天地,让天下佛门共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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