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角的宫殿,偌大阴暗,只有石壁上悬挂着的火盆燃燃发着黄橘色的光。
宫殿内里,一排排乌紫架上,摆放着众多纹理复杂的陶瓶。
留着几个小兵在原处看守那群女子,萧珩带着剩余的人,到这个随军口中异相显示的宫殿。
“侯爷,进不得。”一随军道,“属下们之前试过了,一踏进里头地板就会发紫色的光,脚底还会有灼烧感,着实可怕。”
萧珩眯了眯眼停下,顺带将好奇走在前头的柳织书一把拉到身后。
柳织书从侯爷身后探出头,目光遥遥盯着里头,“侯爷不觉得里面的瓶子同露蛛之前抱着的瓶子很相似吗?”
门是随军之前便打开的。
放眼看去,能看见里头一排排的陶瓶,还有空荡地面莹莹笼罩的紫光。
萧珩听到柳织书的话,看着里头,记起来了。
幽紫色的光像道屏障一样笼罩围困周围,当时胸口窒息的异样,识海里的崩溃……一一随着记忆浮现。
被那个老贼夺精魂的地方,与眼前所见的,大概是同一处了。
萧珩眉头紧锁,抬手沉声吩咐:“别踏进去,留几个人守着。”
“是。”
萧珩拉着柳织书刚要走,打算从宫殿里那群面貌奇怪相似的小孩先调查,却反被柳织书扯着袖子停了下来。
“侯爷……”柳织书还看着里头,“侯爷之前是怎么恢复过来的?”
还没等萧珩开口,柳织书又自顾自沉思着接下去,“……会不会同那些瓶子有关?侯爷恢复后,便没再见过露蛛姑娘捧着那瓶子,如果真的是那些瓶子作祟的话……”
“……上古有灵器,以荒巫之术血养。困人其魄,灭物其魂……以五行为阵,八门幻位……不伤其人,器碎而人全……”柳织书托着下巴走来走去,沉思回忆着脑海中看过的古书记录。
一众随军目瞪口呆。
他们虽然舞刀弄枪惯了,但也识字认体,这柳公子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萧珩眯了眯眼,盯着柳织书徘徊沉思的模样,勾了勾唇。
在人快走偏了的时候,拉住了她。
“你哪里看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书?”萧珩一边吩咐随军去将那群孩子带过来,一边轻捏着掌心里包含的小手问。
“……在我爹的书房里看过……”柳织书道,“……后来在侯爷的书阁里看到有相似记载的书……”
好像回到爹娘陪着她看书的时候,觉得怀念,她便多翻了几次。
柳织书还小时,娘亲抱着她识字,大一些时,娘亲会带着她到爹爹的书房诵书给她听。爹爹有时会在旁边打岔,说呆书屋里会变成书虫,小姑娘家就得到外头多跑跑跳跳。打岔多了,娘亲就会瞪他。
柳织书之所以对此记载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是晁翼送的书。小柳织书那日无意抽出来让娘亲读,娘亲读了几行却脸色突变,合上书说这书不能为书。柳织书长大后想起以前的柳府,才知道娘亲是排斥着晁叔的。但爹爹却是待他极好。
但那日,爹爹同娘亲一样,看过书后,难得没有为晁翼说话,只是摸了摸柳织书的头,“囡囡,爹爹给你读其他的好不好?”
小柳织书乖乖点着头道好。那日被奶妈抱去用餐后,娘亲同爹爹似乎在屋子里吵架了。
那是柳织书有印象中爹爹同娘亲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争吵。
小柳织书留了印象,娘亲读的那几行字,还有晁叔送的书,是不能读的。
至于多年后,柳织书在侯爷书阁里整理时翻到这本古书时,竟然潜心把它给看完了。
这所宫殿是晁翼所住。
柳织书盯着里头的摆设,便想起了那本古书。
*
柳织书拿着侯爷的匕首在地上整理思路。
萧珩看着她画的图图线线,“你说是书阁里的书,本王怎么没有印象?”
柳织书抽空抬头给了侯爷一个眼神,没好气,“……侯爷除了兵书,书阁的哪本书能入您眼。”
别说看,连书阁都几乎不踏进来。
萧珩挑眉,理直气壮:“你的就是本王的,你看了就是本王看了。”
“……”柳织书不想理他。
*
几个同露蛛长得相似的小孩被捆着手,一并带来。
几人推搡躁动。
柳织书扫了一眼,都是女孩。
萧珩:“她们若都是那些女子的孩子,怎么生得一模一样的?”
柳织书抬眸看侯爷,笑,“侯爷不是‘看了’吗?侯爷回想回想?”
萧珩:“……”
柳织书轻笑,转身走向那些姑娘。
虽说同露蛛面孔相似到几乎一样,但这里的姑娘,有大有小,年纪应是参差不齐。
随军们心中好奇,一会儿看柳公子,一会儿瞧那地上看不懂的图,抓耳挠腮的。
而侯爷,跟条猫儿一样,在柳公子后头踱着,人到哪他就到哪。
绷着俊脸,不可一世,目光却紧赖着人柳公子思考的脸。
“……”随军们没眼看。
*
“侯爷会射箭吗?”柳织书忽放下托着下巴的手,回头。
萧珩嗤了一声:“拿箭来。”
随军们立刻递上弓箭。
柳织书摇头:“……只要木头就行。”
萧珩看了她一眼,二话没说把铁箭头折掉。
“下一步?”
柳织书看向屋内深处的陶瓶,“……木克土。灵器以土陶制成,应以木攻之。不伤人而锁其魄,吉门与凶门六门开不得,只能行杜门和景门。”
柳织书道着,萧珩已经拉起了弓。
没有箭头的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击中乌紫架上的陶瓶。
陶瓶应声而碎。
同时,被捆着的姑娘中有人忽发出一声尖叫。
随之,昏晕过去。
随军们立刻上前检查异样,震惊嚷出声:“侯爷!”
发出尖叫昏过去的姑娘面上,一丝丝像雾丝的东西萦萦升上空,消散。
裸.露出来的,是一张陌生又稚嫩的面庞。
萧珩眉蹙了蹙,看向柳织书。
随军们也投向好奇而疑惑的目光。
柳织书抿着唇,盯着地上昏过去的姑娘,皙白的面孔更是苍白了一瞬。
她张了张嘴:“古书记载,荒巫之术令人‘起死回生’,以死者发物渡生者身魂,可令样貌与之一同……此幻术也。”
柳织书咬咬牙,道完往后退了一步,因气郁结而滞涨得捂着胸口弯腰。
以死者发物……这些姑娘用的可能是露蛛的发物……不对……以死者之发物……死者……
‘露蛛’便已经是死的了。
而那个棺材里的女子,用的是娘亲的发物。但她已经是具尸体,只能渡身无法渡魂,所以才会同娘亲的模样有些许差别。
柳织书往后退了几步,她无法想象晁翼做了那么多,害了那么多人,竟是为了还原娘亲的样貌。
他要让娘亲死而复生吗?但当年的那把火难道不是他放的吗?
柳织书闭了闭眼。
后背忽然抵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上。
萧珩抿唇,将人圈抱进怀里。
“站杜门和景门的位置,用木箭把里头的陶瓶都击碎。”
随军们得令,折断箭头,纷纷弯弓。
随着一声破空声,一个个陶瓶破碎,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昏晕的倒地声。
宫殿外。
露华正沉脸看着远处,忽听身旁一声惊叫。
侧头,惊讶地发现露蛛不知为何忽然昏了过去。歪倒一边的面孔呈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
“侯爷,都射击完毕了。”
萧珩点头。
柳织书面上已经恢复了点血色,正沉眸想着什么。
“侯爷,我想再去看看那个棺材。”
萧珩颔首:“我陪你去。”
偌大的宫殿。
冰凉的紫檀木棺材里,躺着一具白衣女子。
只不过面容已不是第一次见的样子,而是“露蛛”的模样。
柳织书明白了一点。
晁翼不知从哪寻到了同娘亲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姑娘,不知何种原因或者这姑娘本身便是具尸体。他用巫术把她渡成了娘亲的样貌。而用了她本身的发物,渡了数个“露蛛”。
萧珩将棺材重新盖上,面色沉沉。
柳织书头有点疼,事情像是解开了,她却总觉得似乎还有疑点。
回到了西北角。
一随兵面色如土,“侯,侯爷,小的刚才站错了,从惊门射中了陶瓶……但瓶子碎了,也,也没有任何异样……”
萧珩拧眉,“为何不仔细点?!”
柳织书拉了拉侯爷的袖子。
随兵一脸快哭了,求救似地看向柳织书。“柳,柳公子,会,有什么后果吗?”
柳织书轻轻摇了摇头,让小兵放心,“……不会。”
暂且不会。
荒巫术是以做此法的人的血养的,整座宫殿怕都是晁翼为此所盖。解此术,一步错,怕是已经惊扰到了以血养术的人。
*
千里外。
一根瘦削的手腕,点点血痕显现在皮肤上。
摆成了一个“惊”字。
手腕的主人俯望城下癫狂大笑。
靠在城上的人看他:“晁老,今日有值得你高兴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呵呵,我等了十年了,她算是长大了,我的露娘要回来了。呵呵……终于要回来了……”
城墙上的人看着面前的人又哭又笑,不作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