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初沿着原主记忆中的路走,要到城门口去等待,只等清晨城门大开时第一个出城。她想出城后找到最近那家骡马店,用包袱里的银子雇辆马车,甭管东南西北,先跑远再说,躲过这阵子就算万事大吉。
就连原主都不是顾府的嫡长子,穿过来后,她连顾家人都算不上了,何况顾家一堆烂摊子事儿,“他”回去后准得挑起不少男人的担子,再多添一层露馅即要命的身份秘密……
顾若初一瞬间稍稍迟疑的脚步重新加快,想着果然趁早离开才是上策。
“咦?”
她走到一处巷口,渐渐停住。
黑灯瞎火的深夜,顾若初睁大眼睛仔细辨了辨四周,却发现已认不出走到哪里。
也大概是民居建筑相仿的缘故,她为确认路线,又在附近转悠,却越转越糊涂……她迷路了。
可能这些记忆原本属于别人,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她还没彻底消化好,再加上夜路不好走,就成了这般。
顾若初瑟瑟身子,这下可好,别说出城,就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她一个人多少还是有点怕的,此时愈为不安,心里发慌。
额头伤口未痊愈,顾若初的身体实则虚弱,理应注意休息,她不睡觉反倒跑出这么远,又经凉风一催,身体开始冒出冷汗。
偏偏树杈上有只猫头鹰,溜圆的大眼盯着顾若初这街面上唯一的活物看,待她走到近处时,“欧欧欧”地森森叫起来,顾若初以为撞见什么鬼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吓得不轻,一度捂着脸根本不敢往前看,待发觉没有异常,就慢慢放开手,看清了声音来源后,才长舒一口气,顺顺自己的心口。
“没事的没事的。”她一边安慰自己。
顾若初站起来拍拍沾土的屁股,气不过被它吓到,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朝猫头鹰扔过去,没扔准,猫头鹰亦呆呆的没什么反应,挺着胸脯继续蹲树杈。
她赌气又扔几颗小石子,猫头鹰被砸中一下,才拍着翅膀飞远。
“这鬼东西,深更半夜简直要吓死人。”顾若初迈开尚在发软的腿脚,压下心中忐忑,硬着头皮继续找路。
房顶上散漫坐着的某人,看完她又怂又气的全程,被逗得勾起唇角,无声笑了笑。
她走着走着,身后忽传来说话声。
“兄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街上转悠呢。”
顾若初绷起精神猛一回头,就见身后有个陌生男人,此人身量结实高大,声音浑厚有力,抱臂正向她走来,面容在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晰。
月光映出他的影子,顾若初松了松神,好在他不是鬼,是人。
那人停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左右看两眼,搓搓下颌道:“兄弟,夜路难行啊,看你的样子该不会是迷路了吧,你要到哪里去?”
顾若初双眼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正欲问他城门在哪个方向,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转念一想,毕竟不知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是留个心眼为妙,眼珠一骨碌,便作揖道:“敢问这位兄台,如意斋在哪个方向啊?”
如意斋是扬州城里有名的点心铺子,也是顾若初记忆里辨认方位的关键路标。
如果她能到如意斋那里去,就能找到她刚刚在走的那条路了。
陌生男子挑眉:“如意斋?”
大晚上溜出来买糕点?
他暗自琢磨,这个顾家的二公子,明明已经迷路,还不肯告诉他真实的去向,防心挺重。
越是这样,他对顾若初就越好奇。
“我带你过去吧,如意斋离这儿不远。”男子眯了眯眼,不打算戳破她的谎言,往身前一指,主动带路。
他不想打草惊蛇问她真相,他倒要看看,到了如意斋,顾若初接下来会怎么办。
“多谢兄台好心。”顾若初极力模仿着印象中古代男人说话的样子,又快步跟紧他。
陌生男子在前面走着,顾若初忍不住疑虑他出现在此地的缘由。虽说她本人已经十分可疑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请问兄台,这么晚您为何在街上?又要到哪里去?”
男子回头一顾,没有正面回答她:“你猜猜,我像是干什么的?”
顾若初盯着他宽阔结实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她穿来的时间太短,眼力不够,实在难以猜到他的身份。
男子摸向腰间,把外衫往另侧撩些,直到此时,顾若初才看清楚,他随身携带着一柄银亮的短刀,在月光下闪动着寒光。
他轻声道:“捉贼。”
顾若初险些打出个趔趄,难道此人是便衣捕快?
她再回想此人方才看她的眼神,甭说,还真是充满了审视和怀疑的意味。
糟了,定是她行踪鬼祟,身上又挂个包袱,被当成夜间流窜的盗贼……
顾若初心头警铃大作。
被顾家人缠住确实很麻烦,但是,被捕快当成犯罪嫌疑人,再抓去衙门审理什么的,岂不加倍麻烦,愈发难以解释得清么?
“兄弟,如意斋到了。”男子停下来,指向身前牌匾。
顾若初背后都沁出汗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实则在想办法脱身。
“要不我帮你叫人开门?”他要帮她敲门。
“不不,不用,我记错了。”顾若初一撒谎,脸色忍不住涨红了些,表情很不自然。
她指着自己包裹纱布的额头,铆足了劲儿装傻:“你看,我白天摔坏了脑子,就变糊涂了,什么事都记不准,忘性很大。我好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咦,我这是在哪儿呢?”
陌生男子认真打量着她,她则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需要人道关爱的病患,目光迷茫,表情呆愣。
顾若初在原地转悠,又一副猛然惊醒的样子,攥起拳头敲一下掌心,“我想起来了,我现在住在济世医馆治病,姓顾,你若闲来无事时,便去那里找我,我请你吃饭,嘿嘿,那什么我得赶紧回去……告辞!”
她沿原路飞奔着返回,自知演技拙劣,止不住心惊肉跳。她之所以报上自己的姓氏和住所,就是为了让便衣捕快在打听清楚她的身份后,明白她并非鬼鬼祟祟的盗贼。
也许明日一大早,这位捕快便会到医馆里来查访是否有她这号人,她只要配合调查,并坚称她今夜乱跑是脑子糊涂,就一定能过关。
陌生男子站在原处,没有再跟着她。待黑暗中的另一个人影现身,他说:“大人,这个顾若初很可疑,他在撒谎。”
顾若初临时装傻,根本骗不过一直暗中观察她的两人。
“大人,既是要同顾家人一道回京,您不妨多多留意顾若初的举动。”
万一那事与顾铭无关,却与顾若初有关呢,就算与顾家果真没有半点关系,但顾若初的行动这般有悖常理,兴许他身上还有其他的重要秘密。
他们最喜欢收集的,就是秘密。
那位大人却说:“阿七,你的眼力越来越差。”
阿七:???
阿七不解询问:“大人,那您的意思是?”
然而,对面的人却没有回答。
*
顾若初回到医馆,因这一夜折腾得太狠,沾床后睡得死死的,直到第二日晌午过后才醒。
秋云端着饭食满面堆笑地进屋:“二少爷,您睡得久,一准儿饿了,吃点东西吧。”
她的确饿了,接过筷子一顿狼吞虎咽,目光扫过房间,“小迟呢?”
秋云指着窗外的马棚:“他在给马喂草料。”
顾若初想到昨天夜里的事,心头发慌,连带吃嚼的动作都慢下来:“今天可有人来找过我?或是到医馆里打听我的?”
秋云想了想,回答道:“大少爷差人来问过您好不好,别人倒是没有。”
顾若初稍稍放心,但愿昨晚的捕快大哥已经忘了她,千万不要过来找她“叙旧”。
随后几日,顾若初继续住在医馆,左想右想,发觉眼下的情状她根本没法跑路。
白天这么多眼睛盯着她,想走根本不可能,夜里往外溜,若再遇见那便衣捕快,可就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超出想象的麻烦。
唯一的好事是,她的伤口恢复得很快,精神一日更比一日好。
顾若楼来看她时说,府里人都知道她受了伤,都在为她担心,顾铭原计划离扬州的日子也推迟了,等她的伤好利索,出远门无碍时一家人再动身。再过几日,就接她回府住。
顾若初无可奈何,她只得决定,暂时不跑,先在顾家留一段日子,待到一家人北上京城时,再在半路伺机开溜。
想到这儿,她心里才舒坦些。
“小迟,你会随我们一起进京吗?”顾若初百无聊赖时,就会同她唯一有好感的小厮闲扯几句。
小迟回答:“是的,二少爷。”
她得知,很多下人家在扬州,不愿离开这里,愿意跟着顾家一起走的人很少,大多是无家可归自幼卖身进顾府的。
“怎么,难道你在扬州没有亲人?”
小迟不是从小卖进来的,而是才来不久,跟随顾家进京应该不是他唯一的出路才是。
“二少爷,其实我想跟着大家顺路到京城,到了京城就离开顾家。”
听小迟这么说,顾若初难免惊了一下,“却是为何?”
顾若初觉得,小迟不仅对她很尽心,他还是个很坦率的人,从来都是有一说一,她和他相处得很舒服,可唯独这次有些不同。
“二少爷,这是我的秘密,我可不可以不说啊。”他大概和她处得熟了,年纪又小,恐怕连言语不当顶撞了主家都不知道呢。
秋云拉下脸来训斥小迟没规矩:“哪有你这样和主子说话的,主子问什么就得老老实实答什么,不成体统。二少爷,您瞧,我就说他不懂事,打明天起,还是我贴身伺候您得好。”
小迟敛起笑容,低着头没说话。
秋云的话自有道理,这个时代,哪有下人跟主子说话时藏着掖着的,只不过顾若初觉得无所谓:“不想说就不说呗,谁还没点秘密啊,是吧,这有什么。”
她的秘密也不想被别人知道啊,小迟已经很好了,起码愿意说的话都是真话。
秋云不服气,咬咬下唇,宣泄诸日来的不满情绪:“二少爷,您太纵容小迟,这样会让其他的下人寒心,凭什么只有他能贴身伺候您,凭什么赏赐只给他一人,凭什么……”
顾若初打断她。
“我就纵容他了,怎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