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初想着,反正要跑路,要离开顾家,她也不怕得罪人,继母连带着继兄妹,谁跟她撒野,她便不饶谁。
顾采薇年纪虽比她小些,但十五六岁的女孩,在古代也是大姑娘了,早该明事理,却被郑氏宠得娇蛮任性,讨人厌。
没有公主命,倒有公主病,顾若初要教训她一顿,帮她长长记性。
顾采薇哭得更狠了,盛文修才换好一件干净外衫过来,她便扑进他怀里,哭得直抽抽:“哥,二哥好凶,他要打我!呜呜呜我做错什么了啊,二哥未免太小气了吧,我还小呢。”
盛文修连忙安抚地拍拍亲妹妹的背,边说边往顾若初那边瞟了一眼:“有哥哥给你撑腰,不会有事的。若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采薇才多大?她懂什么?就算她哪句话说错了,你说她两句也就罢了,何苦这样吓她呢?”
郑氏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她听到顾采薇的哭声,自然半点都坐不住的。
面对着亲生儿女时,郑氏威严持重的面容上露出难得的宠溺,她把顾采薇搂过来,拥在怀中心肝肉地叫了一会儿。
顾若初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郑氏摸着采薇哭得通红的小脸蛋,对顾若初凛然道:“若初,采薇这么好的姑娘,你也忍心说要打她?我把话撂在这儿,我决不允许你伤害她一分一毫。”
“还是娘疼我。”顾采薇呜呜咽咽地好不可怜,娘儿俩又搂在一起。
顾若楼听不下去了,他沉下脸对郑氏说:“二叔母,采薇固然是您的心头肉,一分一毫都伤不得,可若初呢?他刚刚可是一头碰在岩石上,险些没命啊,怎么没见您关心关心他?若初大难不死,采薇不说安抚,却在一旁奚落调侃,我说她她也不听,任谁恐怕都难以忍受。二叔母,若初的生母虽逝,可他到底是顾府的嫡长子,您做人可不能太偏心。”
此番话掷地有声,郑氏听完,表情略不自在。
顾若楼说的是事实,顾若初受了多重的伤,在场人有目共睹,顾采薇嬉皮笑脸地看热闹,二老爷若在也必要训斥她,至于二太太,只护着亲生女儿,全然不考虑顾若初的感受,处事并不公正。
此处山道,人迹罕至,倒不至于传出去给外人听见,可有这么多下人在,总归弄得不好看。
顾若楼接着道:“采薇,你过来,赶紧给你二哥好好道歉,说不准他能消些气。”
“娘,我怕。”顾采薇从郑氏怀里露头,眼泪汪汪。
郑氏这会儿也显出些迟疑,她不忍女儿受委屈,却不得不为母女在顾府的名声与前途考量。
她的女儿,在顾府里终究是继女,不比顾若初身份尊贵。
顾若初又是这样不依不饶的性子,回府倘与老爷说去,难保采薇不会受罚。
郑氏咬咬牙,劝自己忍下这一遭。
“娘的好孩子,唉,你忍一忍,去给你二哥道个歉吧,说完就没事了。”郑氏爱怜温柔地道。
“娘……”顾采薇难以置信,她竟被母亲往外推了推。
既然如此,顾采薇便做不成缩头乌龟,没办法继续躲在娘的怀里。她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慢腾腾朝顾若初挪过去。
盛文修哼笑两下,他倒是没受顾若楼一番话的影响,对顾若初道:“若初,当哥哥的怎么能与妹妹过不去呢,君子胸怀坦荡,我看道歉就不必了吧。”
顾采薇的眼神明亮了些,眼珠期待地打转。
顾若初柳眉一挑,瞧这话说的,倒像她德行有亏,心胸狭隘。
“文修哥,我本来也没说让采薇道歉啊。”顾若初顺手从身边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条,随手挥了挥,“我说过,要她挨打。”
顾采薇已走到她跟前,乍一听,吓得又要跑,顾若初岂容她再逃,趁她转身功夫,当即甩起柳条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
“啊!!!”顾采薇捂着臀失声尖叫。
“我的儿啊!!”此处尖叫声未落,彼处郑氏也嚎起来,什么端庄仪态都不要了,雪白的裙摆随小跑划过地面,沾满泥土,头上钗环叮当撞成一团,流苏步摇险些打结。
郑氏发疯一般连奔带嚎,冲到顾采薇身边,一把抱住她。
“采薇,我的采薇,可疼得狠了?”郑氏急忙去掀看顾采薇屁股有没有落下伤。
“娘,我好疼啊!我不想活了!”顾采薇哀嚎不绝与耳,差点喊缺氧昏过去。
“造孽,造孽啊!”郑氏掉着眼泪道。
顾若初内心:至于嚎成这样吗?
盛文修气吼吼道,“若初,你实在太过分了!这么大个男人,跟她个娇娇弱弱的女孩计较什么!”
顾若初翻个白眼,根本懒得搭理他。
郑氏查看过顾采薇的皮肉,没破没出血,却留有肉眼可见的一条淡淡粉红色。
她先暗暗放心,心疼又牵起发怒,再也顾不上其他,双目猩红指着顾若初破口大骂:“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肠!不愧是林氏那贱蹄子生的种,随她的败坏德行!”
“别,咱们有事说事,别扯我亲娘。”顾若初朝山林那侧一努嘴,“我亲娘的坟离这儿不远,当心被她听去,夜里过来找你。”
郑氏:“……”
顾若初抬头看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是该下山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她抻了抻腰,又嘶了下,额头还在痛,便对顾若楼说:“大哥,咱们下山找医馆看伤吧。”
她全然没把郑氏气急败坏的模样放在眼里,继续撕扯没多大意思,反正教训了顾采薇这坏心眼的丫头,她的心情已经舒爽,不如该干嘛干嘛去。
顾若初只在上马车前,回身瞪了顾采薇一眼。顾采薇早怕了她,和她对上视线浑身打个激灵,一时间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打这之后,顾若初就成了顾采薇挥之不去的噩梦。
“站住,你要去哪?”郑氏发问。
顾若初气定神闲回答:“去医馆啊。”
马车里有套干净衣裳,她一个人换过,才让人进来。
郑氏让盛文修把顾采薇扶回去,好生照顾着,小丫鬟帮她整理着装后,她恢复了往常傲慢端庄的做派:“回府自有好先生为你看诊,去医馆做什么,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
满扬州城,谁人不知顾家的嫡长子在山上清修,好不容易下山就带伤,给街坊乡亲们瞧见了,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样呢。
顾若初才不想理睬郑氏,她只打定一个主意,绝不回顾府。
顾若楼道:“是我出的主意,我让若初到医馆诊治。若初带伤回府,被老爷老太太看见了不好,二叔更会担忧分神,府上又正是忙的时候。不如让若初在府外疗养几日,好生缓缓,养回些力气,再回府不迟。”
郑氏听顾若楼说得有道理,旋紧的眉头松了松。
顾若初早卧下了,那小厮仍在她身旁服侍,正替她掖被子。
“既是如此,秋云,你跟在二少爷身边好生服侍着,过几日我再派人来接你们回府。”除了秋云,郑氏又指派几名婆子小厮,一并跟随在顾若初左右,美其名曰“照料”,可谁能看不出,这分明是往顾若初身边安排自己人充当眼线呢。
也怪顾若初身边本就没有贴身的下人,才被郑氏钻了空子,好在那小厮也留在她左右,顾若初便没反对。
顾若楼仍骑马,护在顾若初的马车一侧,“兄弟”二人为尽早治伤先行下山,至于郑氏那边,顾采薇正耍她的公主脾气,多少人围着她伺候,估计还得再有一会儿功夫才能启程。
路上,顾若初把秋云撵到一边去,不用她近身伺候,只令那小厮帮她擦手擦脸。
顾若初问他:“你叫什么名?”
这小厮身材高挺,相貌平凡,一双手却漂亮极了,十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写字作画正合适,拧抹布这种活交给他做倒像是委屈了他。
小厮用热毛巾为她仔细擦脸,回道,“二少爷叫我小迟就成。”
秋云忍不住插话:“二少爷,小迟是新来的,我怕他伺候不好您,要不还是我……”
“你就老实待着吧。”顾若初道,“我就要小迟近身伺候,别人都不许碰我。”
小迟是这一大群下人里,愿意在危急时刻细心帮她的人,不管他是不是郑氏的亲信,留在她身边都比秋云要顺眼多了。
顾若初眯上眼打盹,小迟渐渐为她把脸擦干净,这张清秀素净的小脸终于显出它原本的模样。
眉如远山含黛,琼鼻鹅脂透润,十七岁的少年俊俏公子横卧香车,睡态朦胧,若忽略头上那一圈纱布,倒能算得一美景。
小迟微微挑眉,长相平凡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瞳仁被衬得格外好看,闪动着细碎光彩。
马车行至扬州城里的济世医馆,顾若初被顾若楼叫醒,打着哈欠去看诊。
七旬白发老先生看验顾若初的伤口,又切过脉,不禁啧啧称奇,只说:“二公子真是有福之人呐。”
刚听闻顾家大公子说过他怎样受伤,伤势如何,老先生凭经验以为,这二公子怕是只剩一口气儿了,谁料想看过伤,竟只磕破一层皮肉,没有性命大碍。
“就在这里敷药静养几日吧,大公子二公子放心,此伤悉心疗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老先生捋着胡须,让小童收拾一间病房,供顾若初在此养伤。
顾若楼终于放心,他吩咐一遍下人,就对顾若初说,“我先回府,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二叔,明日再来看你,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让他们去买。”
顾若初滴溜溜转两圈眼珠,笑着答应下来,“知道了,大哥快去忙吧。”
明天?嘿嘿,明天可就找不到她喽。
到了子时,城里小秦淮一带仍灯火辉煌,欢歌笑语不绝,济世医馆周围则安安静静没有灯光,只有个打更老头方才路过。
顾若初收拾好包袱,轻掂脚尖从医馆后门偷偷溜出去,开始跑路。
不远的巷内。
一人低语:“大人,顾家的嫌疑您查得如何?”
另一人答:“顾家与那件事没有牵连。”
他们的声音极低,两条人影全然隐在暗处,融进黑夜里。
一人点点头,“既然如此,大人就不必继续易容留在顾家,不如早些回京。”
另一人:“顾家正要进京,我大可用假身份随他们同行,倒更方便……”
两人说话声戛然而止。
皆因他们看见,顾若初溜出后门,背个包袱,在无人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四处张望着贴墙根儿行走,好似在做贼。
待她行经两人,越走越远,一人忍不住道:“大人,他就是顾若初?深更半夜鬼鬼祟祟,难道说……”
探子嗅觉本就灵敏,顾若初异于常人的举动,令他开始怀疑顾若初身上其实还藏着秘密,尤其是可能与那件事有关。
另一人笑了笑,“既然怀疑,那就跟上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