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故意的,不过盛文修也不冤枉,他本就假惺惺,巴巴赶来扶她只为装得好看,最后却吃到苦头,也算自食其果。
“啊,头疼。”顾若初嘶嘶地倒吸凉气,脚步往另一侧挪了挪。
盛文修戳在原地,嘴角抽搐几下,恨不得拔腿就走,只是碍于面子他不能走。
他低头看那一身血污,实在难以入眼。
母亲郑氏乃扬州判官之女,生父也是书香门第,盛文修从小到大,没沾过脏活重活,纵使是母亲改嫁顾府这么多日子以来,也是这样。
岂料扶一把顾若初,竟受这份罪。偏生顾若初是这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他也不好责难他什么,除了咬咬牙忍下别无他法。
盛文修皮笑肉不笑,兀自按着不爽没什么话说,刚扶她的小厮倒是眼疾手快,重新搀住她的胳膊,低着头小声说:“二少爷,您慢点。”
顾若初有点小感动,这小厮是个挺不错的人,给她的头缠布时就很小心仔细,扶她时力道不轻不重,不像盛文修,把她的胳膊勒得贼难受。
她冲他一笑,呲出八颗染红的牙齿,“谢谢你啊。”
小厮抬眼飞快瞥她,明显怔了一瞬,又忙称不敢当。
顾若楼看见这边情况,从马车那边急忙跑过来,满头大汗问:“若初,你还能坚持得住吗?能上车吗?”
“能吧。”顾若初接过小厮递来的水壶,漱过口道。
她额上的伤虽重,但在她穿过来之后,伤口便不再流血,大抵是已然愈合了,不会再有生命危险,疼痛感也不似先前那般强烈。
顾若楼哪还敢信她,连摔伤带吐血,生怕她多走两步后再出点什么岔子。
顾若楼想,他二叔顾铭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无论是盛文修还是顾采薇,都是跟着郑叔母一起来的,并非顾家的血脉。
刚刚那一摔,他魂都没了一半,甭说若初摔到了头差点没命,就是摔伤胳膊腿儿的,他都不能心安。这可是二叔的亲骨肉啊。
虽然二叔嘴上没怎么提起过若初,林叔母去世后,也没说把若初接回来,但若初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呢,若初不仅是二叔唯一的亲生儿子,也是顾府的嫡长子。
这回顾家满口子进京去,二叔必然要带若初进官场历练,再与官宦家结亲,总之,在顾若楼看来,顾若初来日必入仕宦之途,是整个顾府未来的倚仗。
他虽只是庶兄,但到底还是兄长。当哥哥的得护着弟弟,更得看护好顾家未来的顶梁柱才是。
“罢了,若初,我抱你上车。”
顾若楼想着,还是别让若初再劳动为妙。他挽起袖子,一个箭步跨过来就要抱人。
这倒让顾若初不好意思了,她后退拒绝:“大哥,不用,真不用。”
她已经好多了,头疼也不妨碍她多走两步。
顾若楼不依她,自当她在客气,“若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的伤拖不起,咱们别耽误功夫。”
顾若楼是实打实地为她着想,顾若初自然能感受得到。
顾若初抿唇想了想,这份罪轮不到他来受,不如找别人。
她往身后一指:“大哥,不劳动你,我看让文修哥抱我就挺好,反正他衣服已经被我弄脏了,是吧。”
被点名的盛文修浑身一颤,在反应过来顾若初说要他抱之后,凝固在脸上的最后一抹笑意渐渐融化。
他本要去换件衣裳,抬脚才要走。
“文修哥,快过来啊,叫你呢。”顾若初冲他挤挤眼。
盛文修捏紧拳头,好不容易才扯出个笑来,“还是让你身边的小厮抱你上车吧,这都是下人的活。”
顾若初看一眼小厮,立刻摆摆手指:“不行不行,他正穿得干净呢,除了我,就属文修哥你最邋遢,还是你合适。”
两个站在不远处的小丫鬟听了去,忍不住捂嘴偷笑。
盛文修听到笑声,羞耻得耳根开始发红。
他邋遢,还不是因为顾若初往他身上吐血吗?怎么能奚落他呢?真是岂有此理。
偏生顾若楼还在一旁附和顾若初:“文修,二弟平日里吃斋念佛的,瘦得没几两肉,抱他不费力,何况他都伤成这样了,就顺着他的意思来吧。”
这话让盛文修没法反驳,若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不像一家子。
顾若初扶住额头跟着叹气,“我太虚弱了。”
盛文修憋屈得难受,却一点儿办法没有,眼瞧着就得答应,忍着不适去碰顾若初黏腻脏污的身子。
也就在这时,郑氏所乘的马车轱辘轱辘驶过来。
车一停,小轿帘儿被撩起,是采薇在笑嘻嘻地探头乱看。
马车内,一个雍容沉稳的女声响起,不疾不徐,派头十足:“你们兄弟三个,在商量什么呢?”
说话的便是顾若初的继母郑氏。
盛文修看到救星,暗暗呼出一口气,自去向郑氏禀告刚刚发生的事。
郑氏听完,顿了顿,以高高在上的语气道:“若初,你去换件干净衣裳再进马车,区区小伤,莫耍小孩子脾气,劳烦你两位兄长。”
盛文修表示赞同:“母亲说得是。”
顾若初撇嘴。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郑氏可不算好人。
郑氏是守寡再嫁嫁到顾家来的。
按理来说,顾家是商户人家,以郑氏官家女的出身,即便二嫁,也不大能瞧得上这种人家。
再怎么清高,架不住顾铭有钱,扬州盐商在整个大颖都是拔尖儿地有钱,林婉病故后,他便想娶个官宦家的女子做继妻,联姻以便与官员加深来往,与空有名声捉襟见肘的郑氏恰是各取所需。
郑氏长相端庄,举手投足间更是浑成一股气派威仪,毕竟出身好,就是有底气。
她看不起林婉,曾当着原主的面说林婉低贱,不配顾若初这般守着她的坟,劝顾若初早早归家。
这般劝原主下山的话,自然惹恼了原主,原主愈发不肯回顾家,且对郑氏再无好感。
原主的吃穿用度原本是极周全的,自从郑氏掌管二房的中馈之后,原主所有的供应都减了半,连蜡烛都得省着用。
她稍加打听,便知是郑氏在里头捣鬼。
原主想,大抵是郑氏厌恶自己的生母,顺带也厌上了她,故而给她使绊子。
这回郑氏又亲自上山,仍端着她那官家女的架子,不减傲慢,难得耐下性子多规劝几句,让原主回府。
不过,原主可不是看在郑氏的面子上,她是想下山向父亲坦白身份去,谁知途中遭变,成了现在这副状况。
郑氏怕山路颠簸,她的马车便比旁人行得慢,远远跟在顾若初他们后头,这会儿才追上来。
顾若初略略琢磨,她决定不坦白女儿身份了。
林婉很好,可她不想继续留在山上,给林婉守墓,守一辈子。
她更不想顶着嫡长子的名头,在顾府女扮男装心惊胆战地过活,直到被拆穿。
至于恢复女儿身,再住回顾府里,更是断了她的活路。
不用顾铭发怒,如何斥责她,也轮不到继母得意,老太太首当其冲,必要狠命折磨她。
更不敢指望兄弟姐妹能帮她什么忙,只要坦白身份后留在顾府,她这辈子怕是出头无望。
她想着,干脆跑路算了,离顾家人越远越好,悠哉悠哉过点小日子,再想想办法怎样才能回到现代。
这不比随顾府进京要自在多了?
“母亲,你倒是先看我一眼啊,你好好看看,我这是区区小伤吗?”顾若初想明白了,不打算给郑氏留面子。
顾若初往马车前头凑凑,让额头上的伤能被看得更清楚。
顾若楼也道:“二叔母,若初摔伤很严重,血流不止,根本不是小伤。”
纵使这般,郑氏也不过往外随便看上一眼而已,只嫌恶地微微一皱眉,并不怎么在意。
“不是已经止住血了么,回府找个好先生再给你诊诊就是。”郑氏把调子拖得稍长,头上插的步摇没晃半下。
顾若初不忿:“母亲,这不是小事,可不能轻描淡写过去啊。”
盛文修:“若初,瞧你说的,母亲又没说不管你。”
两边人撕扯间,顾采薇正当啷腿坐在马车的一侧,和身边两个贴身丫鬟凑成一团看热闹。
她在府上的女孩儿们之中排行第三,丫鬟小声说:“三小姐,先前没看出来,二少爷还挺有脾气的。”
顾采薇没顾忌,笑着说:“你们瞧二哥那模样,怪好笑的,我没说谎吧,他没摔死真是命大。你们说,二哥过会儿会不会又栽过去,不行了啊?”
她们的对话没逃过顾若初的耳朵。
顾若初眉头一紧,心说,顾采薇这丫头,嘴巴毒,心眼坏,欠收拾。
她当即大喊一声:“采薇!你给我过来!”
顾采薇吓了一跳,差点从马车上跌下去。
郑氏和盛文修都怔住。母子俩没见过顾若初动怒,顾采薇更是害怕起来,要往郑氏的车厢里躲。
小厮三步并两步,拉住顾采薇:“三小姐,二少爷让您过去呢。”
这小厮力气挺大,顾采薇手脚并用,半点没能挣开,她狠狠瞪小厮一眼,低声骂:“哼,只会使蛮力的下贱种子。”
小厮垂着头,任由顾采薇如何怨他,却丝毫不松手。
万般无奈之下,顾采薇被带到顾若初面前,不情不愿,嘴巴撅得老高。
顾若初冷笑道:“好你个顾府的三小姐,我的好妹妹,大庭广众奚落兄长,以生死大事为戏谑,你知不知错?”
顾采薇傻了,眼泪吧嗒吧嗒往外掉。
二哥怎么突然这么凶啊?
“娘!二哥凶我!”她朝马车方向哭喊。
捧在手心宠的女儿被顾若初责怪,郑氏坐不住了,她往车外探身,“若初,你妹妹还小,不懂事,别吓坏她。采薇,你回来吧,你二哥已经不同你计较了。”
顾采薇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神色,转身就要溜。她就知道,娘一定不忍心见她受苦,她不会有事的。
顾若初才不惯着她们娘儿俩。
“我可没说过不计较,采薇,你给我站住,站好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