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祁砚之要做什么,谢芙霎时间慌了。
这里可是马车!
光天化日之下,一墙之隔的外面便是无数的百姓、皇室宗亲与朝廷官员!
她慌了神,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声线染上了细微的颤意,忍着羞耻与抵触求他:“不行,这里是马车……”
然话音落下,他却置若罔闻。
她忘了他是祁砚之,掌控欲强到令旁人畏惧的人,说出的话从来都不容拒绝,更何况是她这般中气不足,软绵绵的抗拒,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怀中的人儿纤瘦柔软,周身盈着清冷的香,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被他锢着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去。
祁砚之眸光微暗,如玉修长的手掠过她腰间系带。
“他们不会进来。”他低声。
这里是他的马车,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有人敢进来。
***
年轻的小侍卫手上拿着串冰糖葫芦,不知所措地跟在马车旁边,脚步都乱了。
“徐公公,这糖葫芦怎么办啊?”
憋了半天,小侍卫还是忍不住憋出这一句,说完立即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面皮子薄,刚进宫在御前做事没多久,处理事情还不熟练,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方才王上吩咐人去买冰糖葫芦,他为了邀功立即去了,结果现下遇到这情景,简直手足无措。
车驾外的其他人跟在马车旁边,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虽然声音不大,但偶尔传出的女子压抑的轻泣,足以说明那马车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依旧围拢在禁卫军外侧,对排成长龙的皇家车辇投以热切的注视,压根不知这里头的动静。
听见小侍卫的话,徐屏慢悠悠地往前走,说道:“王上没发话,等着罢。”
小侍卫哭丧着张脸,看着手上的糖葫芦,那裹在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已经开始有消融的迹象,“可是再过会儿这糖葫芦就该化了……”
糖葫芦化了?这个好解决啊,徐屏道:“那就再买一串。”
小侍卫:“……”
时间过去,皇家的车驾绕过了京城中枢街区,走上了较宽阔的大路,行进队伍也逐渐加快了速度,往赤沂山去。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终于听见御辇中传来男人仍携着喑哑的低沉声音,“冰糖葫芦呢?”
那个小侍卫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王上发话,此时却听得心惊胆战,欲哭无泪。
手上的冰糖葫芦早已经融化得黏黏糊糊,谁敢呈上去给王上啊?
徐屏示意驾车的车夫停下,在车帘外恭恭敬敬道:“禀王上,适才的糖葫芦放得不新鲜了,奴才再让人给您去买一串新鲜的回来。”
所幸马车里的男人并未在意,只淡淡应了声,没有追究下去。
年轻小侍卫看见徐屏朝自己挥手,知道王上没降罪,得救似的扔掉手上黏黏糊糊的糖葫芦,赶忙骑上马朝原来的地方飞奔而去。
王上既然发话,为了等糖葫芦回来,车夫叫停了马车。
最前方的天子车辇停了下来,于是后面的车驾也便纷纷停驻在后等候。
偌大的车厢中安安静静,原本泛着银叶疏冷的龙涎香的空气,此时夹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衣带都系不好,如此娇贵么?”
男人掀起眼皮,唇边笑意薄凉。
但见女子清丽小脸薄红未退,杏眸泛着微微的红,纤纤素手白腻,睫羽堪堪抬至一半,便猛地低了下去,忍着没让对面的男人见到眼中神色,面对他的嘲讽,也一声不吭。
她手还在颤着,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稳当将衣带系好,数次脱手。
要么便是系错了,要么便捉不住那衣带,从手中滑落。
可这里左右除了祁砚之再无他人,又不能叫婢女进来帮忙。
自己模样狼狈,反观男人金冠束发,玉带绫罗整洁倜傥,闲闲倚靠在坐榻上,丝毫看不出凌乱痕迹,就这样用目光打量着她的手忙脚乱与不知所措。
谢芙低垂眼眸,压住心中屈辱。
她贝齿紧咬唇瓣,咽下到嘴边的话,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恰在此时,徐屏的声音自车帘外传来:“王上,侍卫已将糖葫芦带回,可要送进来?”
……现在送进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霎时间惊到了车中的人儿。
谢芙登时有些六神无主,骤然攥住腰间衣裳的系带往后退去,紧张看向门帘处,面色也苍白了几分,不知如何是好。
祁砚之瞥她慌张的样子一眼,口中吩咐道:“等下再送。”
他淡淡说着,起身来到她面前。
随即微俯下身子,将她紧紧攥在腰间的手拨开。
谢芙畏于他的接触与靠近,正要害怕地往后退去,谁知祁砚之立即皱眉,低声命令道:“别动。”
随后,他狭长凤眸扫了眼她衣裳的大致模样,略打量片刻,仿佛也在看她这件繁琐衣裙是个如何系法。
方才解了容易。
现下要穿倒麻烦。
不过他无师自通,学得很快,片刻便懂了这衣裳是如何系上的。
祁砚之面上没什么表情,大掌按了下她的后腰,用力压向自己。
随即,整个人微微朝她倾身下来。
她顿觉他身上带着的隐约梅香沁入鼻尖,那是一种和龙涎香完全不同的幽冷的香味,仿佛带着彻骨的凉意,让人恍惚置身寒天雪地,于月夜黑暗一角寻见一树暗香梅花。
他的手牵住了她襟前的衣裳系带,往后绕去,绕着她的腰环绕一圈,最后才穿过暗结系回来。
祁砚之的手扫过她腰间。
尽管此刻与她并未十分接近,可他还是搁着衣裳,感受到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软玉温香在怀,适才的感觉很快便无比真实地浮现眼前——
女子身姿纤瘦柔软,眼眸蓄着浅浅水意,仿佛是要哭了,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求饶,将哭音都咽了进去,任他胡作非为。
清冷和柔软自相矛盾,简直是无形中杀人的利器。
祁砚之动作顿了顿。
“狐狸精。”
他声音很低,说完,修长指尖在她腰间系带上掠过,旋即系带便绑好了。
携着龙涎香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带起她一阵战栗,她此时还敏感着,只觉得从耳尖一直麻到了指尖去。
谢芙往后退去,压下心中的恼意。
她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哪个不好又招惹了他,还是自己遭殃。
从祁砚之的视角看去,女子俏颜薄红,清冷的眼眸半垂,看上去十分安静乖顺。
他忽然又有些心烦意乱的躁动,然而顾虑到她弱得如同纸糊一般的身子,怕是再折腾没两下,便要在这路途中彻底昏了。
他压下心中燥郁,别开视线。
谢芙全程绷着身子,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如今终于绑好,她才缓过些气来,心神回归几分。适才太煎熬了,与他的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战栗不已,只得紧紧压抑着。
祁砚之倚回坐榻,漫不经心朝外道:“糖葫芦。”
守在外头的小太监闻言,接过侍卫递来的冰糖葫芦,掀开车帘,恭恭敬敬地将冰糖葫芦送了进来,全程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抬眼看,只注视着车厢地面。
然而,许久不见谢芙去接,祁砚之掀起眼皮,冷淡道:“不是想吃?”
女子唇瓣翕动了下,澈净杏眸还盈着薄薄水雾。
她纠结片刻,还是把那句不想吃了咽了下去,伸手接过来。
小太监恭敬地弯腰退了出去,随后车厢微微晃动一下,车夫驾马继续行进了。
车轮在土地上滚动向前,发出很轻的声响。
谢芙犹豫地抿唇,垂眼望向手上的冰糖葫芦。
只见外面糖衣晶莹剔透,圆圆的山楂红得艳丽,看起来分外可口。
祁砚之依旧盯着她,似有她不吃便一直审视着她的势头。
……她若不吃,方才的谎就暴露了。
谢芙僵硬片刻,咽了口口水,秀眉微蹙,还是小心翼翼地咬了小半颗山楂下来。
外面的糖衣已然有些化了,没有那么脆,随她咬一口,糖衣的清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可很快,其中夹杂的山楂的酸涩便铺天盖地而来,将那甜味彻底覆盖住了。
她被酸得一激灵,清丽的小脸都皱起来,立即别过头去。
祁砚之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不喜欢吃?”
谢芙缓了片刻,声音发闷,随便胡诌了个借口道:“这串糖葫芦太酸了。”
祁砚之似是被勾起兴趣,没就这样放过她,“是么,孤尝尝。”
谢芙看了他一眼,仿佛拿掉什么讨厌的东西一般,果断地将冰糖葫芦塞到他怀里,“拿去。”
纤细素白的皓腕近在眼前,青葱般的指尖捏着那串鲜红欲滴的漂亮糖葫芦。
祁砚之低眸扫了眼,却不接。
他重新抬起眼看向身旁的她,凤眸淡淡,眉梢微挑。
还是不说话。
手上的糖葫芦迟迟没有人接,谢芙看向他。
这人做什么,他不是要吃糖葫芦吗?
只是她望过去时,却见祁砚之眸光灼灼,只盯着她的唇瓣看。
他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谢芙哪里知道他方才在想什么,此时终于明白过来,霎时哑口:“你……”
她哑然片刻,条件反射要匆匆忙忙往后退去。
然而祁砚之没给她这个机会,旋即欺身过来,擒住她手腕,炽热气息贴上她的唇,将她无助慌乱的挣扎尽数吞没。
他的强势似携着狂风暴雨袭来,她承受不住,白皙如凝脂的手腕颤了颤,手上一时间脱力,再也拿不住东西。
那串只被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砸落到车厢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骨碌碌往前滚了两圈。
***
翌日清晨,御驾车队终于抵达赤沂山山脚。
这里是一片平原,一面临山,另外三面皆是广阔无垠的草地,高低起伏,不远处坐落一片郁郁葱葱的幽深密林,高大树木参天。
祁砚之下了命令,所有人在此处安寨扎营。
坐马车坐了整一日才到赤沂山,大家都有些疲惫,不过好在早上并未有什么重要事情,扎营修整即可,秋猎在午后才开始。
车厢里,靠在榻上小憩的谢芙在睡梦中不安地蹙了蹙眉。
不久后,她转醒过来,睁眼望着车厢的顶部,有片刻的失神。
……这是她的马车,不是祁砚之的。
昨日她假装身体不适,终于还是让祁砚之放了她回去。
只是她回到自己的马车之后,半夜一直没能睡好,到天明时分,才堪堪睡了半个多时辰。
现下只觉得身上酸疼得厉害,提不起力气。
谢芙撑着身体起来,撩开车帘向外看。
四面传来嘈杂的喧嚣声,放眼望去,底下草地上的士兵侍卫都在驻扎营寨,有的堆树枝柴禾烧火,吵吵嚷嚷。
谢芙抿了抿唇,勉强支撑着身体,扶着车厢壁走出了马车。
见她出来,守在外头的纸鸢站起身,“美人,要喝些水吗?”
谢芙摇摇头,她现下还是很累。
清晨的空气夹杂着朝露拂面而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然而此刻,没等安静片刻,娇柔的声音便在身旁不合时宜地响起。
“这不是谢美人吗?”
随后,一道女子身影步履袅娜地走到了她面前,从始至终都盯着她,神色锐利。
原来是郑映寒。
郑映寒打量了她一番,道:“听说昨日谢美人被召去了王上的御辇,所有人还因为谢美人而在半途停下来等候了许久,这份恩宠隆重,本宫还以为谢美人身子娇弱受不住,今日不会这么早出来呢。”
谢芙并未反驳,行了一礼,“昭容娘娘安好。”
郑映寒抬起妃色蔻丹抚了抚鬓角,不客气地笑了声,“不用了,见到你,本宫可不大好。”
见她淡淡听着,却没放在心上的模样,郑映寒看得恼火,朝她走近一步,忽然放狠了语气:“希望谢美人看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要凭借着手段狐媚王上!”
“秋猎军队行进这等大事,半途之中竟然因你一件微不足道的破事而停下来许久,你知道这该当何罪吗!”
谢芙姣好面容平静,漆黑的眼望着郑映寒,依旧冷淡无波。
郑映寒见她模样,有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心中不悦。
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姿态,道:“想必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姬称号,谢美人是不想要的吧?那便安分些,不要总是做些恃宠而骄的事情,懂吗?”
这些话放完,郑映寒便一扭头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纸鸢在旁边听得生气,见郑映寒走远的身影,望向她:“美人,郑昭容也太欺人太甚了,您就该好好……”
“没必要。”
谢芙神色清淡,看向草地下人群忙碌的景象,“她说的那些,我不在乎。”
宫中妃子争宠与她何干?她一不爱祁砚之,二不在乎荣华富贵,何须与这些女子争辩?
至于她在乎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芙眸光略动,扫视四周的人群,忽然问道:“此次秋猎,太医院的人可有一同前来?”
纸鸢四下环顾,回答道:“有的美人,不止太医们,连崔院首也一并跟来了。”
谢芙一边点头,一边视线在草地上逡巡而过。
没过多久,她终于看见后头其中一辆马车旁站着一群身着太医院服饰的人,都是上了年纪鬓发皆白的太医。
她一眼便见到站在最旁边的那个一身素净鸦灰衣袍的身影,是储黎。
谢芙心下略定。
盯着那道身影看了片刻,储黎似乎有所感觉,突然抬头朝她这里望了过来。
谢芙示意地略弯了弯唇角,谁知储黎见到她唇边笑意,竟有些不自然地避开视线,立刻转回头去了。
纸鸢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在旁边说道:“想必美人也饿了,奴婢去给您准备些吃食吧。”
谢芙有些纳闷储黎的反应,不过也没多想,先跟着纸鸢离开了。
赤沂山的景色秀丽,看得人心情明快,连带着前几日心上的阴霾都散去许多。
谢芙跟着纸鸢来到一个火堆旁,也不介意地上都是灰尘砂砾,席地坐下。
纸鸢端了碗茶水给她,她便坐在旁边看着底下的景象。
只见远处皇宫的车驾浩浩荡荡,从这里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纸鸢一边往火堆添树枝,一边柔声问道:“下午秋猎便要开始了,美人可想随着一起去看看?”
谢芙摇摇头,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见她不愿去,纸鸢笑了起来,点头称是:“不去也好,届时狩猎的时候,王上和其他人都要策马进密林里去,听说那密林幽深曲折,里面约莫还藏着许多野兽呢,着实太危险了。”
纸鸢自顾自说着,往那小锅中倒了些粳米,又加了红豆桂圆与莲子进去熬煮。
不过片刻,浓郁的香气便从小锅中飘散出来。
谢芙抿了口茶水,没有应答。
纸鸢转头见自家美人一双清冽杏眸望着远处,眼神没有聚焦,明显是出了神,不由道:“美人。”
“嗯?”谢芙轻轻应了声。
纸鸢笑着摇了摇头,用小勺盛了一小碗粥递给她,“来,美人喝些粥吧。”
米粥熬的软糯香甜,泛着滚滚热气,有些烫手,谢芙接过,小声道了声谢。
草地上没什么遮蔽挡风的树木,一阵秋风携着清晨的凉露,将这些话尽数送进了不远处草地上站着的郑映寒和赵晚媛耳朵里。
她们站着草地的高处,正俯瞰底下的景象。
赵晚媛盯着不远处那纤细的侧影,深吸一口气,眼中怒意横生:“她现在坐在那儿倒是好生惬意!昨日上了王上的马车,可怜我们在后头为了她一串零嘴等着!这狐媚子,和那商纣时的妖妃妲己有什么分别?”
郑映寒拿着团扇站在一旁,眼皮掀起睨了赵晚媛一眼,语气莫测:“姐姐也觉得谢美人过分?”
赵晚媛冷声嗤笑:“废话!”
“姐姐先别生气。”郑映寒见赵晚媛脸色不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姐姐若看不惯那谢芙,妹妹有个好法子治她。”
听见这话,赵晚媛这才拿正眼瞥了郑映寒一眼。
她的位份比郑映寒高上一级,当得起郑映寒一声姐姐,虽然郑映寒那日在晚宴上被越级赐封为昭容,比那谢芙还要显贵许多,她也看不惯她,可现下那谢芙才是最让她不快的人,她不介意和郑映寒一同先对付了谢芙。
“什么办法?”赵晚媛扯起一边眼皮问。
郑映寒弯起幽冷笑意,道:“既然是个好法子,那自然不能先告诉姐姐,姐姐只管等着晌午秋猎就是,等妹妹仔细筹划好了便能见到了。”
郑映寒一边说着,眼风又扫过底下草地那道身影。
“我同姐姐一样都讨厌那贱人,她谢芙不过一个亡国的公主,凭什么霸占着王上的恩宠呢。姐姐说是不是?”
赵晚媛性子比较直,不大喜欢郑映寒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听这话,心中隐约猜测。
“你要干什么?”
郑映寒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赵晚媛没听到回答,皱眉看向郑映寒,却见她望着更远处的那群太医,若有所思道:“那个谢芙,好像对太医院那个小药师有些上心啊……”
她当是什么呢,赵晚媛不屑地哼了声,“一个药师而已,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
见赵晚媛一脸嘲讽之色,郑映寒暗中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
她方才看得仔细,见那谢芙的注意力有段时间都在那个年轻的小药师身上。按道理,一个妃子不会和小医师有瓜葛。
那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
晌午过后,秋猎的时辰到了。
猎猎秋风吹响了林中叶浪,枯叶被风卷着离地飞起。
标着晏字的鸦青旗帜在风中肆意翻飞,年轻的世家子弟牵着各自的马匹走上前去,在队伍中依次站好,围观秋猎的女眷们都站在两旁。
此时队伍从中间分开,一人骑于马上,驱策着马缓步而出。
众人目光追随而去,见赤马上的男子身着深墨劲装,显出劲瘦力量的美感,身姿颀长清隽。
长腿轻夹马腹,赤马便缓缓踱步走来。
“见过王上——”
所有人俯首称臣,高声恭迎。
祁砚之驱策着赤马停住,目光淡淡落下,落到跪伏的人群。
他身后同跟着策马的二人。
一位是当朝丞相郑琮,另一位则是当朝统军大将军霍明烨,二人都是年轻才俊,但气质各不相同,郑琮内敛,霍明烨则是身姿挺拔如松,刚健俊朗的少年将领,二人相比都不失颜色。
但此番养眼风景,却都不及最前头那道身影。
赵晚媛站在一众女眷里,手上绢帕不自觉拧起,追随着人前的那道瞩目身影,美目含羞,“王上当真是天下间最好看的男子……”
宫女在旁边应和。
可赵晚媛说完,想到什么忽生遗憾,“只是可惜本宫不会骑马,不能与王上一同进入林中狩猎。”
顿了顿,赵晚媛忽然若有所觉看向四周,发现不见郑映寒的身影,“对了,郑昭容呢?方才不是还见她在这里?”
宫女回禀道:“娘娘,郑昭容适才似是去换衣了。”
“换衣?她换衣做什么?”赵晚媛提起眉毛,心中一跳,“她难道也要参加狩猎?”
宫女道:“娘娘,听说那郑昭容善马,此番换衣,应该是要一同参加狩猎……”
赵晚媛正浸在震惊中说不出话来,便觉身旁有异动,转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马上郑映寒一袭娇艳粉裳,利落中又带少女娇媚,她轻叱一声,胯下马匹即刻嘚嘚前行而来。
见到周遭人见到自己,眼中都露出惊艳的目光,郑映寒心中自得,面上笑容依旧得体。
她也没理会赵晚媛,径直朝祁砚之那边过去。
到了祁砚之面前,郑映寒在马上行了半礼,道:“臣妾参见王上。”
祁砚之扫了她一眼。
后头右侧的霍明烨见到郑映寒这身打扮,不由称赞:“昭容娘娘好风采啊,听说郑家家风严谨,昭容娘娘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善于骑射,当真是女中翘楚。”
郑映寒拉住缰绳,面露羞涩,“映寒幼时随着兄长学了些皮毛,只会些简单的骑射,是完完全全比不上将军和王上,此番不过是来献丑罢了。”
她话虽如此,可郑家小女名声在外,谁人不知道她样样出彩?谦辞而已。
霍明烨看向一旁的郑琮,“没想到,郑兄还是个良师啊。”
郑琮侧首微笑,“霍将军谬赞。”
他和郑映寒长得有几分相像,郑映寒娇媚,他则文质彬彬,平静阴柔,倒是颇贴合丞相之风,越是沉着内敛的人,越难看透心中所想。
“女中翘楚?”
一道清亮女声骤然打破了此刻的和睦。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祁绫画身着鹅黄绮羽骑装,脚踩马镫,嘚嘚驱策着马过来,朝郑映寒露出个挑衅的笑容:“什么女中翘楚,本公主才不服呢!”
郑映寒笑意顿僵,面容冷淡下来,望着祁绫画。
霍明烨哈哈一笑:“绫画公主?”
祁绫画朝祁砚之规矩地行了礼,又各自向郑琮和霍明烨见了礼,这才抬着下巴看向郑映寒,满是挑衅地哼了一声:“谁是真正的女中翘楚,还得比一比才能下定论呢!”
说完,祁绫画立即歪头看向祁砚之,“皇兄,狩猎还不开始吗?”
见到妹妹期待的目光,祁砚之纵容地笑了笑,道:“自然开始。”
话音刚落,徐屏瞥了眼旁边的侍卫。
侍卫得到指令,就要宣布秋猎规则——
“等一下。”
郑映寒却开口阻止了那侍卫。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郑映寒若有所思,弯起娇柔笑容,看向祁砚之道:“王上,公主要与臣妾相比,臣妾自然十分愿意,可只有我们两人未免太过单薄,臣妾还想请一人与臣妾相比,不知王上是否同意?”
祁砚之眼风掠向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一旁的霍明烨俊朗面容露出好奇,道:“哦?原来场上竟还有能与昭容娘娘媲美的女子吗?”
郑映寒拉长声音:“自然是……”
她特地顿了顿,才看向人群外那袭荼白色的身影,眼眸不怀好意地弯起,“自然是齐……哦不,是南齐的前朝公主,如今的谢美人了。”
胯下赤马忽然踢踏两下蹄子,祁砚之手上缰绳略收,闻言凤眸微敛,淡淡看了过去。
场外的谢芙原注意力不在这儿。
只是这一刻,身边纸鸢陡然拉住了她的衣袖,声音明显紧张起来:“美人,您……”
与此同时,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唰唰朝着自己而来,谢芙凭感觉循着那抹最锐利的目光望回去,霎时间对上了一双暗藏冷冽的眼眸。
郑映寒坐在马上,指尖敲了敲缰绳,笑吟吟地朝她道:“谢美人应当不会拒绝本宫吧?”
祁绫画闻言,立即皱起眉头制止,“昭容娘娘,我们二人比已经足够了,就无需再牵扯旁人进来了吧?”
郑映寒没有理会她,状似为难地咬住红唇,眼波涟涟望向祁砚之,闻到:“王上可答应映寒的请求?”
她很聪明,不与祁绫画争辩,却摆出一副恳求模样,将选择权交给了祁砚之。
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王上说了算。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
众人都望着赤马上飒沓的玄衣男人,心中暗暗揣摩王上会如何选择。
一边是被看好的郑昭容,一边是势单力薄的谢美人。
虽然如今谢美人得宠,但说不准王上只是将她当成了一时玩物,玩腻便弃了。而郑昭容初封便是昭容之位,何况郑昭容的哥哥还是当今丞相,家族势力庞大,区区一个谢美人算得了什么?
谢芙并没有注意场中的动静。
适才当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草地中央时,她便退出了人群。
她在等,等秋猎开始大部分人都离开之后,好去找储黎。储黎前两日给她递过消息,说秋猎当日离宫,郊外的防卫不比皇宫,应该会有消息传递进来。
可适才郑映寒几句话,倒将她硬生生扯进了秋猎中去。
郑映寒针对她事小,重要的是……
她不会骑马。
眼瞧着众人灼灼盯着自己,谢芙迫不得已,只得缓步走到人前。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风头正盛,传言宠冠后宫的谢美人,目光一时都追随过去,想要一探传言中的谢美人是什么模样。
下一秒,众人只见人群后走出一道荼白身影,身段窈窕,一眼望去好似窥见江中寒月。
“原来她就是谢芙啊……”
“哼,长得是挺好看的,但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倾国倾城吧。”
“身段真好,看起来白璧无瑕的,没想到是个狐媚子。”
“喂,你小声点行不行……”
没有理会旁人肆无忌惮的议论,谢芙遥遥望着不远处赤马上的男人,声音冷淡:“臣妾不会骑马。”
祁砚之眸色深沉如深潭。
女子站在不远处,风将她额边碎发吹起,衬得面容白皙瘦削。
无需她说,他其实一看便知她不会骑马,
骑马之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薄茧,但她没有,她的手柔软娇小,虽然有细微的伤痕,但并不是骑马持兵器磨出来的。
所有人的视线汇聚过去,却听男人开口,“可以。”
不是对谢芙说的,却是对郑映寒说的。
一部分人霎时间大惊。
王上竟然让谢芙也参与比试?可谢美人方才不是说她不会骑马吗?
纸鸢更是震惊得回不过神,王上这是怎么了?王上虽然处事冷厉,可一贯并不为难弱质女流,如今为何偏偏为难谢美人呢?
谢芙衣袖下的指尖陷入掌心。
郑映寒朝着她露出胜意的笑,慢条斯理地道:“谢美人,请吧。”
说罢又想起什么,“啊,本宫忘记了,谢美人应该还没有称手的马吧?来人,还不去为谢美人挑一匹上好的……”
“不用了。”
郑映寒的话忽然被男人淡淡打断,
这声音突如其来,郑映寒讶然看过去,便见男人看着不远处的荼白身影,道:“过来。”
这是在叫谁?叫谢芙吗?
“王上这个意思……”骑马在后的郑琮意味深长地笑了声,“难不成是要带娘娘一同狩猎?”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谢芙。
霍明烨挑眉:“竟是如此!”
郑映寒的笑容僵在唇边,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她原是想借机折辱谢芙,若谢芙当真敢应她的话上马,也会闹得丑态百出,若不敢应她的话,便落下个怯懦名声。谁知道王上居然迁就这个女人,还让她同乘一骑?
谢芙只觉得无数人的目光霎时间从四面八方刺来。
祁砚之已经下了命令,她不能违抗。
谢芙闭了闭眼眸,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祁砚之。
等到了赤马身旁,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天旋地转之间,竟已然被祁砚之带上了马。
她从来没骑过马,此时立刻条件反射抓住了手边赤马的毛发,赤马吃痛,躁动地踢踏了几下蹄子,顿时想要撒蹄子奔出去。
赤马躁动起来,祁砚之的手臂从她腰侧环绕到前,拽住缰绳收紧,随手稳住了胯下赤马。
他随意开口,声音很低,带着讥嘲。
“抓马做什么,害怕就抱紧孤。”
谢芙有些难为情,耳尖染上恼怒的红。
却还是按捺不住害怕,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摆。
男人的怀抱携着银叶疏冷的龙涎香,胸膛温热宽阔,轻而易举将她拢在怀里。
祁砚之没注意到她的忐忑,凤眸掠过徐屏等人,示意秋猎可以开始了。
徐屏看向旁边的侍卫,侍卫领会过来,准备宣读秋猎规则——
谁知祁砚之长腿一夹马腹,竟驱策着赤马率先往前去了。
赤马走动时的感觉与安静时完全不一样,虽然走得不快,但坐在马上的颠簸感还是很强。
谢芙没料到祁砚之忽然策马,吓得小脸苍白,闭上眼睛,贝齿将嫣红下唇咬得毫无血色,缩在了祁砚之怀里。
正准备宣读秋猎规则的侍卫见王上就这样骑马走了,呆在当场。
徐屏一把挥舞了下拂尘,拍着膝盖连声道:“王上啊,规矩还没说呢!”
“不需要。”
祁砚之的声音传来。
秋猎的规矩大家都早已了解,宣不宣读没有区别。
见王上策马往前去了,剩余参赛的世家子弟也都反应过来,各自利落地翻身上马,驱策着马匹狂奔而去。
秋猎开始。
祁绫画从始至终都兴致勃勃地望着皇兄抱美人策马离去的身影,此时又见旁边霍将军和右相也相继跟上,立即转向脸色难看的郑映寒,挑眉一笑:“昭容娘娘,咱们也比一比啊!”
说完,少女满面笑意地转回头,神采飞扬高叱一声。
棕马立刻仰头长啸,随即便狂冲了出去!
郑映寒满心满眼的不甘心,见祁绫画骑着马奔去,不甘心落于下风,也狠狠抽了一鞭子策马跟上。
***
赤马身姿矫健,越过树丛一头扎进林子。
林中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幽深寂静,茂密的树枝将头顶阳光拢起,偶尔会有野兽穿梭而过的响动。
祁砚之的视线扫过,忽然一拉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谢芙刚缓口气,抓着他衣摆的手还有些轻颤。
才感觉祁砚之将马停住,便见他从腰侧抽了支羽箭,搭上弓弦——
随即,“嗖”的一声,她耳边响起了极锐利的破空声!
那箭飞掠出去,直刺树丛之后,连同箭羽一同消失不见。
她一怔,注意力被吸引,转头看去,见斜前方的草丛隐约卧了只东西。
策马跟随在后的白乌立即过去寻找,随即道:“王上,是只花鹿。”
祁砚之神色淡淡,不甚在意。
“知道了。”
他似是不怎么满意,拉了把缰绳,胯下赤马便迈蹄往另一边走去。
只是,赤马开始行走的同一时刻,他身前的那双小手便条件反射,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倒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惊慌模样。
祁砚之喉间溢出一声懒散笑意,低声道:“怎么,害怕?”
谢芙小脸苍白,低着头,紧咬着唇没应他。
祁砚之一边查看周遭环境,驱策着赤马往前,一边问她:“没骑过马?”
谢芙勉强应了声:“嗯。”
齐宁地处江南,人们大都不爱骑马,而她深居宫中,自然更没接触过马。
“孤教你。”祁砚之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看他动作,竟似是要将她抓在自己衣裳上的手转移到缰绳上。
谢芙慌得摇头,口不择言:“不要!我不学!”
“抖什么,怕孤将你丢下去不成?”贴在身前的人儿像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抓紧便会摔下去一般,如何都不松手。
祁砚之微微挑眉,睨了她一眼。
她隐隐战栗着,几许碎发散落在脸颊,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眉眼清丽带冷。
衣裳上的冷香伴着甜香幽幽袭来,从这个视角看下去,能看到她纤细锁骨处白皙软腻的肌肤,隐约能看见上面布着淡淡的青紫红痕。
这个画面勾起了不久前的记忆——
夜里风过重帘,吹响暗处的铃铛,女子压抑的低泣响在耳边,却偏生不求他……
这些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祁砚之动作顿了顿,眸色略深,持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紧了又松。
然而,他越是要将她抓在自己衣裳上的手拿开,她便越是害怕得抓的紧,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到他身上了。
谢芙其实有些恐高。
……尤其她脚下踩不到马镫,没有着力点,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身后的祁砚之,她若松了手,赤马行进,她便保持不了平衡。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样抓着祁砚之。
赤马慢慢向前走着,身前的人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裳,那股燥郁的火便久久灭不掉,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祁砚之吁了一声,让赤马停下。
他身子燥热,深吸口气,声音很低:“你是在存心招惹孤吗?”
谢芙闻言,整个人登时一僵。
她只是……只是抓着他不想掉下去罢了,他竟也能给她安上罪名,说出这样的混账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芙屈辱地咬住下唇,睫羽掩住了眸中的水意。
适才浮于表面的温存悉数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闭了闭眼,虽然心中依旧害怕,但还是逼自己一点一点放开了抓着他衣摆的手。
祁砚之本是随口一说,此时见她居然依言放开了抓着自己的手,眉眼骤然沉下来,看不透在想什么。
下一秒,他声线冷下来,“既然不想骑马,那就下去。”
谢芙咬住唇,没有说话。
这个人阴晴不定,阴沉冷漠,不知道哪里做错什么便惹了他不顺心。
她看着离地数尺的高度,攥了攥冰凉凉的手心。
摔了便摔了罢,她正狠狠心要直接跳下马,后头的白乌看了看祁砚之,见王上没有出声阻止,立即过来伸手让她扶着,“娘娘请。”
谢芙感激地望了白乌一眼,扶着他的手借力下了马。
祁砚之的脸色阴着,冷眼看着她扶着白乌的手小心下马,站稳之后轻吐口气,得到解脱劫后余生的模样。
谢芙脚跟触到了实地,一颗心也跟着落实。
她站稳,看向白乌说了声谢谢,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白乌不敢回视她,低垂着眼睛,目不斜视地退回了安全区域。
祁砚之盯着底下女子的侧脸,那双凤眸很快便阴冷下去,狭长眼尾不知何时染上了猩红,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这一刻,他心中嫉妒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而生,继而疯长。
她连面对着一个暗卫都能笑得这般真心实意。
可就是从来没对他笑过。
明明,给她这一切荣华富贵的是他。
谢芙没有注意到祁砚之的异常,她站稳之后,耳边听到了不远处靠近的声音,转身朝一个方向看去。
这里是一小片空地,四面是稀疏的树木与灌木丛,少女熟悉的清脆笑声在不远处响起,吁的一声叫停了马,随即道:“小顺子,快去瞧瞧是什么!”
原来是绫画公主,约莫猎到了小兽,让跟随的小顺子跑去查看。
“好吧,原来是兔子。那这只就算了,小顺子你好好抱着,本公主带回去养。”
“奴才遵命。”
“哎,对了,小顺子,方才看见的那个人是不是郑映寒啊?”
“奴才……”
还不待小顺子回答,祁绫画便哼了声,“本公主不会看错,肯定是她!算了算了,她若是在这儿,本公主就到别处去,才不跟她在一个地方呢!”
话音落下,少女果断离开,一拉缰绳策马奔出,马蹄声逐渐在树林间远去,“小顺子快跟上!”
……
郑映寒也在这附近?谢芙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她正想着,不远处祁绫画方才停驻的地方,竟又有几人骑着马追过来,出现在那片林子。
这几个后面跟来的人离的比较近,谢芙瞧得清楚,是几个模样年轻的男子,气质各不相同,像是世家的公子,此番应该是仰慕绫画公主,特地追随而来的。
那几个男子并未停留多久,很快便也跟随着绫画公主离去的方向离开了。
四周恢复了安静。
这附近的树生得高大,日光透不进来,凉意无孔不入。
一阵风自树梢间刮来,有轻微的窸窣声响起。
谢芙站在空地上,似乎隐约觉得暗处藏着什么东西,她转头望去,可发出响动的那一处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知为何,赤马也忽然有些躁动起来,前蹄在土地上刨了几下。
“啊——”
忽然,女子凄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宫女的惊慌喊叫,不久之后,压抑的哭泣声隔着树林传了过来。
白乌认出来这声音,皱眉道:“是昭容娘娘!”
那声音是郑映寒。
谢芙也认出来了,望向幽深树林的一侧。
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
祁砚之同样也听见这声音,他眉心骤然拧起,沉下眸看向声音来源。
谢芙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那双澄澈的杏眸自下而上看了一眼赤马上的玄衣男人,一言不发。
微弱的树影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显得清冷安静,这样一眼望去,她衣裳荼白,与身后青翠树林相互映衬,就好像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画。
选择权在他手上,她无权置喙,也不想过多牵涉。
听那哭声与宫女的呼喊声判断,应该是郑昭容失足受伤了,情况显然紧急,白乌在一旁低头询问道:“王上,可要属下过去救援?”
祁砚之的眼风掠过白乌,最后停在一言不发的谢芙身上。
当他的眼风落在她身上时,恰巧和她对视了。
但不过一瞬,谢芙立即便别开了视线,纤长的睫羽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是适才,祁砚之分明清楚地看见了她眼中坦然讥嘲的神色。
二选一,她知道他会选择谁……
她不信他。
祁砚之攥紧手上的缰绳,眸光冷下去,不知为何忽然竟因为这句话感到愤怒。
远处传来的女子哭泣声越来越微弱,那随身宫女惊慌喊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救娘娘!”
祁砚之凤眸皱起,最后看了谢芙一眼。
还是对白乌下命令,道:“看好她。”
随即,男人一拉马缰,调转了赤马方向,便飞快策马往声音来源奔了过去。
那道飒沓颀长的身影伴随着马蹄声,消失在疏密相间的树林后,到底是看不见了。
四下静谧无声。
这情况确实十分尴尬,白乌持剑守在一旁,空气窒息般的安静,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上还是选择了昭容娘娘,却丢下了谢美人。
白乌不擅长安慰人,看着不远处那道始终垂眸静静站着的荼白身影,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娘娘莫伤心,事出突然,王上兴许只是过去看看……”
谢芙却摇头,打断了白乌的话。
她只轻轻问了一句:“我能回去了吗?”
其实她不在意祁砚之会选择谁。
但若要较真起来,她也只是有些自嘲,自己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罢了。
此时祁砚之走了,她没了束缚,不想再待在这林子里。
这林子让她觉得很阴森,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好的预感始终萦绕她的心头,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白乌皱眉踌躇,方才王上离去的时候让他看好谢美人,可并没有让谢美人回营地,他一个暗卫做不了主。
林子间吹来凉风,瑟瑟凉意拂过身体,谢芙衣着单薄,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她正要再次开口说话,忽然耳边听见某种野兽的喘息声!
与此同时,还夹杂着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朝这里逐渐靠近过来!
谢芙想到什么,脸色一白,往后退去两步。
白乌也察觉到了异常,暗卫的本能让他瞬间确定了野兽的方向,拔剑挡在她面前,“娘娘莫怕,属下立刻解决这畜生。”
这片林子被挑选作为秋猎的地点,本就是因为野兽众多。
而其中还有些野兽历经许多年,被山川灵秀养出了灵性,适才当祁砚之在时,那些野兽畏惧帝王威压不敢过来,此时见祁砚之离开,却是不怕了。
谢芙小脸苍白,紧紧盯着那处不时发出响动的树丛。
土地上的枯枝被踩断,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一步又一步……
树枝逐渐被分开,伴随着野兽的喘息声,矮树丛后忽然出现了一双充满凶光的绿色眼睛!
居然是狼!
白乌皱起眉头,赤沂山上的狼甚少出现,现下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一只!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头狼看见他们,却并未直接扑上来攻击撕咬。
它伏低前身,慢慢地往后退去,忽然几个纵跃消失在了草丛之后!
这狼似乎有灵性在身,一般恐吓驱逐对它无用。
而它似乎也知道贸然上前恐会失利,于是隐匿在草丛之后,却不离开这里,只绕着他们这片区域绕圈,时不时制造一点风吹草动的动静,试图让他们恐慌。
白乌判断着那狼移动的方位,沉声道:“娘娘在此稍等片刻,属下去将这畜生解决了。”
闻言,谢芙怔然间,还来不及说话,身边的白乌已经几个纵跃掠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你……”
谢芙口中一句你小心没能说出来,默默咽回肚子里。
白乌离开,她一人便形单影只,站在这小片空旷的土地上,四周吹来的风带着湿冷的凉意,偶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射进来。
来时衣裳穿得单薄,受不住林间这凉意,她禁不住抚了下手臂。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那头狼吓着了,此时四周虽然看起来平静,她却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疲惫感逐渐上涌。
谢芙就近找了棵树底下,背靠着树干坐着,等待白乌回来。
恰在此时,却忽然有人踩落枝叶的声音响起——
她吓了一跳,扶住身旁的树站起身,澄澈的眼露出戒备。
“是谁……”
话音才落下,便见不远处一身着深青衣裳之人,一步步走了出来。
见那人容貌俊逸,脸上永远带着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
不是朝中的右相郑琮又是谁?
谢芙对他印象不大好,此时心中警铃大作,登时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他。
按理来说,朝中官员与子弟不是都去狩猎了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丢下女鹅,三百六十度螺旋飞天一脚把狗子踹进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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