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沂山距离皇城有一段路程,几乎到了京城的边郊地区。
九月初三这日,秋猎启程。
京城的百姓们见街道两旁禁卫军开道,皇家的御辇排成了长龙,浩浩荡荡自皇城驶来,往赤沂山去。
秋猎是前朝留下来约定俗成的习惯。每逢九月,皇帝都会前往近京郊区狩猎,皇室宗亲与朝廷的年轻才俊也会跟随一同前往参加,盼着在秋猎中夺得个好彩头。
此次秋猎,后宫中除了谢芙,跟随而来的还有郑映寒与赵晚媛,另外还有绫画公主。姜妃娘娘称病抱恙,便没有一同前来。
天朗气清,皇室车驾从皇城外的京城最大的一条街道辘辘驶过。
御驾阵势宏大,所到之处,禁卫军持刀开路,百姓们生怕波及自己,纷纷往两旁躲避开去,却又在街道外头好奇地往里张望。
“那就是王上的御辇吗?”
“好生气派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天家的车驾呢!”
“其余的马车里坐的都是娘娘吗?”
“咦,那掀帘子的是谁?好漂亮……”
众人循着方向看去,见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从车里头露出一个发簪绢花的少女,笑吟吟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随即人群里有人认出那少女,惊呼道:“那好像是绫画公主!”
“居然是绫画公主!”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
外头声音顿时嘈杂起来,祁绫画嘻嘻放下帘子,旁边的婢女无奈道:“公主,出门在外还是矜持些的好。”
祁绫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吐了吐舌头不说话。转眼又想起什么,问婢女:“嫂嫂在马车里吗?我好无聊呀,想去找嫂嫂玩。”
公主口中的嫂嫂非那位谢美人莫属,婢女摇了摇头,回道:“公主,谢美人在王上的车驾里头呢。”
“好吧。”祁绫画遗憾地皱了皱鼻子,又从车帘探头出去,一双眼望向前方的车驾。
最前头的车辇辘辘行驶着,车厢外悬挂的长穗随风飘动,车厢外壁以玄墨为主色,描以金纹装饰,端的是尊贵沉稳。
天子的车辇,便是连那御车的马匹都是天家御用顶好的赤马。
马车外人声喧嚣,百姓视线炽热地朝天子的车驾投来,想要一睹天家风采。
只是此刻那马车内却安静异常。
偌大的车厢里只坐了两人,没有婢女在侧服侍。
谢芙一袭荼白纱裙,侧头靠着车厢,呼吸轻轻。
许久没有听见声音,被风一吹,她有些昏昏欲睡,脑袋小鸡啄米般点了下,又清醒过来,望了眼不远处的人。
另一边,祁砚之倚靠在坐榻上,正淡漠垂眼扫视帛书上的文字。
他身姿修长,衣袍下的长腿随意交叠,因稍微低着头,下颌的弧线愈发显得清俊。
认真处理事情时,与那寻常王孙贵胄家的矜贵公子并无差别。
方才,祁砚之不知为何忽然让她来他马车上,来了也不说话,就这般将她晾在旁边。
耳畔传来外头百姓的喧嚣声,谢芙心思微动,余光看见旁边被风轻轻吹起的车帘。
她动作幅度很小,挪了些距离过去,素手掀起车帘,朝外望出去。
只见车帘外两旁街景喧闹,禁卫军持着刀把守两侧。街道两旁有些被拦在后头的百姓见她掀起了车帘,不由都朝她这里看过来,兴奋而好奇地注视着她,一时间议论声骤起,都在谈论她是谁。
这景象着实太平繁华。
只是可惜……不是齐宁。
她有些失落,注意力落到两侧林立商铺上,一瞬间忽然想到储黎不久前说的话,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听储黎说,怀卿哥哥来了北晏京城,那他会不会藏身在这些商铺中?
此次出宫……
她正出神想着,冷不防耳边传来男人冷冽的嗓音:“你到底在看什么?孤唤了你这么多次也听不见?”
她顿时一惊,有些错愕地回过头,对上男人望着她的眼神,一时间哑然。
祁砚之凤眸微微沉下,修长指尖带着压迫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帛书上。
他沉眉,“回答孤的话。”
谢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躲避地别开视线,只好随口胡诌:“适才……外面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便多看了几眼。”
“想吃糖葫芦?”
祁砚之盯着她,尾音上挑,字里行间低沉散漫,带着独特的意味。
方才他眸中的怀疑无声散去不少。
谢芙担心被他看破心思,囫囵点了下头:“嗯。”
祁砚之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他抬起手,指节半曲,随手叩了两下车厢壁。
谢芙蹙眉望着他,不知道他这般是要做什么。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凌冷,眉眼仿若精雕细琢,容貌美得优越。
是那种只看表面便会被迷惑的脸。
她正冷淡想着,没过多久,徐屏的声音从厚重车帘外恭敬传进来:“奴才在,王上有何吩咐?”
祁砚之道:“让人买串糖葫芦回来。”
谢芙动作微不可察一顿,攥了攥手心。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糖葫芦,方才也只是为了应付他,才搪塞说想吃,没想到他居然当真让人去买……
外头的徐屏应了声,当即吩咐底下人回去找卖糖葫芦的商贩。
安静的车厢内浮动着缕缕熏香的味道,祁砚之淡淡看向她,却始终一言未发,这让她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谢芙违心道:“多谢王上。”
她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盯着她,只得没话找话。
正这般想着,却听不远处的祁砚之低声笑了笑,说道:“孤不喜欢口头道谢。”
不喜欢口头道谢?
谢芙愣了,因忐忑而攥了下衣裙,蹙眉望着他,“那要怎样?”
祁砚之没有立即回答。
他将手上的帛书放回了案几,借惯力向后靠上车壁。
金冠半束的墨色长发扫过他的肩膀,明黄衣袍,玄金发冠,本是极庄重极威严的装饰,却偏生让他穿出了阴冷的感觉。
男人懒洋洋地放松了眉眼,打量着她道:
“你过来。”
道谢还要过去?谢芙愣怔半晌,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只好起身朝他走过去。
才堪堪靠近他周身三尺距离,忽然被他拉进怀里。
她正惶惶不知所措,还未来得及说话,疏冷的龙涎香携着若有似无的梅香压下来,将她彻头彻尾地笼罩住了。
祁砚之锢着她的腰,声音里似压着什么。
他低声:“孤教你怎么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