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了?”
荆三娘站起身笑着打趣道,面前的红衣女子如一尊玉人,心思剔透,此刻如江湖武夫一般抱拳致礼。
“荆姐姐,这次由红袖先行谢过。”
殷红袖抿着唇,神色认真再弯腰行了三礼,“若荆姐姐日后若有任何难事,红袖定当竭尽全力。”
荆三娘因某些前尘往事只得托庇于云娥山,云峨山委任她暗中收集情报当作合作。
这是云娥山门与她的情。而此处请三娘出手,是因她和师父膛入这场朝堂天下事的浑水,与往日恩情缘分不可混为一谈。
这是勉强他人之举,殷红袖来相请之前,曾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一向坦荡待人,如今这事态走向已不可预知。说到底,在任言渊道破计划有变那一刻起,便失去了掌控。城中多方势力混杂,上京那位幕后黑手若有动作还好,她殷红袖也可见招拆招。这情形极像是一条阴冷狡诈的毒蛇蛰伏在暗处,不知何时窜出来狠狠咬上一口。
另有一事值得在意,城中如今武林宗师委实多了一些。
要知道越州可不算什么武道圣地,数得上的宗师级人物,摆在明面上的除了一位消失很多年的老前辈,再无其他人。再看如今,不提因家中母亲告疾而回来的仙桃,那本无因何事而来?凭空消失的刘明诚二人又在何处?再加上行刺韦通判的捂脸人,混杂在一起,即便是殷红袖也不敢保证说能万无一失。
她请荆姐姐去客栈,为的是镇守在任言渊三人一旁。如此,她才能在单独行动时放下心来。
殷红袖不是自负之人,因站在武道绝巅就会小觑天下英杰。此处可称得上助力的,暂时只有荆姐姐一人,万般无奈下向她求助,自然需要坦率得将全盘托出,也得将之后荆姐姐的去处妥善安排。
只是没想到,荆三娘竟然如此轻易答应了。
千恩万谢只能藏在三礼与那句承诺中,殷红袖神色惭愧,终归是她打扰了眼前这个女子的清修。
荆三娘眉眼含笑轻轻拍了拍殷红袖不肯放下的手,转身就回了床榻,在殷红袖惊奇万分的神情中,从床帏后拎起一只布包,从琴架处抱起古琴,眼中似有缅怀之意缓缓道:“这几日你托我四处查探信息,我替你看在眼里,便知道此事诡谲简直是我平生所遇之最。你就是不说,我本也想在今晚去往你的住处。”
顿了顿,荆三娘拉过殷红袖有些僵硬的双手,一边轻轻摩挲着,一边柔声道:“没事的,就像当年你师父救下我时,曾说如今这世道对女子苛求甚多,本就应该守望相助。”
“能帮到你一程,便让我欢喜极了。”
殷红袖低下头,重重应了一声,“好!”
去时一人,回来却变成了两人。
郑思淼揉了揉眼睛,他未去过叠翠楼,不曾见过荆三娘,只隐约听殷红袖说过云娥山的暗桩是一处脂粉铺子。这会儿见殷红袖领回来一位陌生女子,便好奇问道:“殷姐姐,此人是谁?”
殷红袖瞥了眼露兴奋之色的少年,淡道:“相熟的一位长辈,特来此帮我。”
任言渊当日对荆三娘印象就极为深刻,行礼道:“见过荆姑娘,多谢前几日相助。”
“分内之事,无需客气。”
荆三娘笑道,“听红袖说,你近日在修习南阳毒经?我也粗通乐理,你若习练时有何疑难处,都可来找我解答。”
任言渊有些汗颜,以笛音御蛊与他年少时学的乐理毫无相似之处,以往也爱抚琴,粗通乐理不过是自谦。但如今修习六日,他还是连毒经中的半首曲子都无法奏出。
方知以音入武道,实在难如登天。
但听荆三娘这话潜藏的意思,难倒她是此间高手?
任言渊一眼扫过荆三娘怀中古琴,又执了一个拜师礼,郑重道:“学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荆三娘挑起眼尾,这句说的舒心。
殷红袖见互相见过后,便与掌柜吩咐着又安排了一间房。因几日前见到殷红袖与刘明诚二人动手的百姓极多,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半日清远城的所有百姓都知道常安客栈住着一位下凡的红衣仙子。
在普通人眼中,仙子可不是能近管的人物。
导致生意本来就不太好的常安客栈更是雪上加霜,除了住着殷红袖四人外加本无外,再无别的住客。
本来愁眉苦脸的掌柜何叔一听又有人来,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毕竟主子仙桃免了殷红袖一行人的费用,可没免后来的人不是。
当下关怀备至,亲自上阵仔仔细细洒扫了一间上房。
荆三娘便住在了本无和尚的旁边。
一日无事,第二日一早殷红袖与任言渊便离开了客栈。
因荆三娘留在客栈处,他们二人就可以彻底放下心来出来行事。任言渊不是多问之人,殷红袖既能放心将郑思淼与玲玲二人放心交到三娘手中,他便信任荆三娘定能保郑思淼二人无事。
昨夜任言渊便提议,可往韦府一探。
此事并无不妥,殷红袖自是应了。
韦通判府邸所在也与赵仙羽一般皆在东市,但比赵府更加豪富的就是足有半条街都是韦家的产业。不管是二进三进,还是四进院子,都被一一打通,囊括在一堵高墙下。
殷红袖二人到时,只有一位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候在门房,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在任言渊自报名姓后,中年男人硬是挤出一丝笑意,招呼道:“任大人快请进。”
一路无话,许是韦府突遭变故,主人家出事,就连这些下人也都人心惶惶。门房没了应付客人的心思,沉默着将任言渊二人带到后院处就告辞离去了。
后院早已收到消息,安排了一位丫鬟在此等候。
丫鬟长得讨喜,梳着常见的双环髻,朝任言渊矮身施了福礼,“见过任大人,还请随我来。”
韦氏后院日日被匠人精心修缮,任言渊与殷红袖一路行来,见假山流沙一应俱全,就连空荡处也摆着几盆名贵花种。殷红袖不知为何竟觉得后院人手有些稀少,实在是这步行一炷香的时间内,除了领路的丫鬟,未曾见过其他下人。
她对豪门高祖的繁琐规矩所知不深,此事还得回去问问郑思淼。
来到一处名为南山的院落,丫鬟先是歉声让他们二人稍等片刻,说是进去向夫人通禀一声。不多时,一位中年妇人便急匆匆迎了出来。
妇人五官雍容大气,身着一身素雅白裙,未忘自己还是韦家主母的职责,发间只簪着几支素钗,显得端庄又不失礼。
韦夫人嗓音轻柔,透着一股大族女儿教养出的从容,让她在丈夫遇刺后也能神色如常道:“任大人与殷姑娘大驾光临,是我韦家有失远迎了。”
殷红袖与任言渊忙欠身避过。
任言渊率先问道:“韦大人在何处?晚辈早年也与家父学医,不知能否帮上一二?”
殷红袖跟着道:“我师门也有秘传金创药,若韦大人有需,我也带了一些过来。”
韦夫人神色动容,目光闪着希冀连声道:“如此多谢大人与姑娘来此了,快请进。”神色急切,似乎韦大人情况已处在危急关头,让前一秒还是大家风范的韦夫人心急失态。
任言渊与殷红袖心照不宣未说其他,跟着形色仓惶的韦夫人往里走去。
殷红袖在踏进后院时,便敏锐察觉到此处天上地下左右八方都似有人戒备在暗处,光听气息吐纳,显然都不是什么弱手。
“你们怎么来了?”
仙桃有些惊讶,在韦夫人带着殷红袖二人踏进前厅时,就站起身走了过来。
任言渊沉声道:“我与红袖来看望韦大人一二,前辈,韦大人此时状况如何?”
“跟我来,情况有些复杂。”
待他们二人走到韦通判的床榻前,便知复杂在何处。
殷红袖凝神看去,韦通判双眼紧闭一无所觉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但诡异唇色显得极其红润。还在初春,还有一丝寒意,然而其上却未盖上薄被,只在伤处盖了一条轻纱。
“韦通判的伤在胸腹,我问过那夜前来医治的大夫,从伤势判断,应该是五寸左右两刃开锋的匕首。行刺之人经验老道,似乎明白这一击足可毙命,一触即走。”
真是如此?
殷红袖低垂眼眸,细想了片刻,否定道:“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一击是被人打断的。武人出手,一往无前。此人擅用匕首,而在匕首招式中,以点、削、刺三种去势居多。两相结合,这名刺客尚不能做到将匕首刺穿韦大人透体而出,更无可能做到将真气回撤的能力。”
仙桃神色恍然,“听你如此一说,也有道理。依你看,此人尚在五藏境?”
任言渊近日随着殷红袖修行,便知世间武道高手依境界不同,分为四时、五藏,在这两境之上,便是六气也称,也就是俗称的宗师级高手。
殷红袖微微颔首,黛眉蹙起,未曾放松下来。
在众人一脸震惊神色中,伸出如葱玉指往韦通判的胸口处探了探。所有人都未察觉到,这位神色镇定的红衣女子心中掀起的是何等庞大的惊涛骇浪!
殷红袖忍不住望向站在最远处泫然欲泣的韦夫人,轻声道:“韦大人身上所种是南疆三百年前现世的九阴蛊。”
“此蛊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