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通判遇刺了?
殷红袖与任言渊视线交汇,都从对方脸色中察觉出一丝诧异。这几日空闲时间,两人也会将那日在赵府所见反复推敲。
殷红袖这样的世间顶尖高手,耳聪目明,能见到一些普通人无法看到的细微处。而在当日赵府能引起注意的事情,主要分为两点:
一、那个引路小厮有问题,武功不弱,此人就是去往别处的世家豪族当个供奉都够资格,在赵府当小厮实在不合常理。
二、尽管韦通判掩饰的很好,但从他与刘明诚二人相交情形来看,并不像多年至交。韦通判一接近那两人,殷红袖总能敏锐感知到他的气息会在瞬间凝滞紊乱,似乎是惧怕极了。
任言渊这一边则提出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那就是韦通判与赵知府这两人在设宴当日姿态实在太低了些,不过一介小小县令,何需如此费心?他有一些猜测,却还需要一些消息辅以佐证,委托叠翠楼的探子前去暗中调查。
在此之外,任言渊原本打算今日下午托客栈伙计跑一趟腿,给韦府递交拜帖。
未等到韦通判的回帖,却等来这样的消息。
任言渊眉头锁紧,问道:“仙桃前辈,韦大人遇刺一事详情如何?”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因这事牵扯上了江湖人,官府力有不逮,兄长便托付于我,尽快查明。”仙桃难得长叹一口气,便转回正题道:“凶手其实不难断,难的是找不到。”
当下,将昨夜韦通判一事细致描述了一遍。
韦通判推崇魏晋名士风流,爱宿在韦府后花园靠极北处的一座竹楼,远离前厅与一众女眷汇聚的宅院。这么一处僻静的地方,若从往日来看,自然是曲径通幽、安闲自得的住处。
昨日韦通判与族中几位掌管商业的长辈例行看过韦家去年的账本后,便让贴身小厮陪着回了竹楼。
韦通判未曾喝酒,神志自然清明,回到竹楼后又觉得时日尚早,吩咐小厮去厨房备些点心供夜晚看书时享用。就在小厮刚刚离开之时,忽然听见楼中传来了一声凄厉惨叫。
据小厮所言,当时他虽被吓得惊骇失神,也能清楚看见有道黑影从二楼破窗而出。紧随其后追出的就是韦家供奉,一同跟着消失在茂林深篁中。
见供奉出手,小厮一门心思都记挂在老爷安危上,哪还有功夫再看别的,连滚带爬上楼后发现,韦通判此事已倒在血泊之中。
当即扯开嗓子喊人来,府中主子全被惊动。
第一个到场的是韦通判的发妻苏氏,苏夫人掌家至今已有十多年,见到躺在地上的丈夫是早就泪如雨下,能强撑着叫人速请大夫已数不易。
一阵兵荒马乱后,韦家供奉只一人回来了,看来是追丢了的样子。
“供奉孙道长出身蜀州青城山,修道二十载,武道修为深厚。因韦通判族中有一位年轻子弟正拜在青城山下修习,按辈分来讲,这位孙道长是那位韦氏子弟的师叔。有了这么一份香火情,韦通判便请了孙道长下山担任韦家供奉。韦通判身为韦家家主,又是朝廷官员,性命安危当然是第一等重要的事。孙道长就随着一起住在竹楼隔壁,以防意外发生。”
“孙道长作为唯一跟黑影人交手过的人,曾说刺客是一位善用短匕的年轻高手,神奇的是,这人未在外形容貌上做过任何遮掩,除了面容陌生外,便是极少见常人所有的短发了。”
仙桃说到此处,紧抿了唇,向殷红袖问道:“你可知道捂脸人这号人?”
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既没有弟子也没有庵庙需要住持,这些年虽身在江湖,但其实并没有多过关注世间的那些恩怨情仇,只是不愿在一个地方久留,多是干些看山玩水的事罢了。
是以,仙桃就想着来这边探听些消息。
殷红袖想起几日前在叠翠楼中看到关于此人的情报,上面也曾提及到捂脸人行事作风古怪。
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世人若要断发,不外乎出家遁入空门。
捂脸人却只留了一头利落短发,除此之外,每次接到雇主任务时,也从不遮挡身形,说是一位刺客杀手,还不如说是位光明正大的侠士。
殷红袖将自身所知全部,都详细说了。
“孙道长也说,消失不见的刺客身份极像近几年声名鹊起的捂脸人。”仙桃边思索,边点头道:“听你说来,倒是能将身份行事都能对上。”
说完这句,仙桃一拍大腿站起身,“行了,那我就先走了。如今城中暂时还不算太平,自己都小心些。我来这一趟,主要就是想找殷丫头帮下忙,若在城中有发现可疑踪迹,务必来赵府告诉我一声。”
殷红袖应了一声,她没有反对的理由,放这样一个危险在外头,城中百姓也难安。
仙桃走后,众人便都回了房。
殷红袖略作思量,便嘱咐其余三人暂时聚在一间房中。
任言渊自有事情要做,修习蛊毒,第一步就是辩蛊识毒,南疆十万大山,其间藏龙卧虎,苗寨林立。每个苗寨夷族都各有自己压箱底的本事,以蛊分类,还有癫蛊、水蛊、虫蛊、心蛊、溶蛊等等之分。
殷红袖对蛊毒只是粗通,还好这卷离阳毒经实在是不世出的集大成之作。
任言渊依靠行医底子,看来还不算晦涩。
玲玲性子安静乖巧,郑思淼拿她当族中小姑娘看待,这几天又找到了新的消遣方式,学着小时候家中长辈说些奇闻异事,就爱挑些诡异可怖处逗玲玲,吓得小丫头常常抱头蹲在地上当颗蘑菇。
殷红袖安排完这一切后,也动身离开了客栈。
西市,叠翠楼。
叠翠楼盛产胭脂和口脂,其色琳琅,都说再爱粉扮的女子进了此中,每天换着花样给自己用着,能一整年都不带重样的。因其价格低廉,不论是市井女子还是官家小姐,人人都用得起。
除此之外,殷红袖还知道云娥祖师曾立下他人无法理解的规矩——若买家是烟花女子,一概不收钱。
想起祖师曾留下一句算作解释,都是苦命人罢了,这点金银实在不值,只盼这些胭脂能让那些女人多些好颜色,过得再好些罢了。
殷红袖走进大堂时,目光平和看着几位少女欢天喜地揣着最新的口脂,离开时柜台时一步三回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三师妹许采萱自小就酷爱胭脂水粉,常借着下山采买时将胭脂藏在里衣处偷偷带回来。
殷红袖倒对这些东西不算热衷,原因无他,一个字:懒。
待客人走的差不多了,柜台后的长春便笑着跑过来,正是当日误将任言渊当做殷红袖意中人的小丫头。
“殷姐姐,荆姐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就在后院歇着。”
殷红袖低声谢过,便往后院行去。
叠翠楼算上掌柜荆三娘与充当小厮伙计的长春外,还有几个在此处做工二十多年的老妇。相比之下,这个后院就实在太大了,足有十间房。
殷红袖缓缓走到一间房前站定,屈指叩了叩,“荆前辈,红袖有事特来相求。”
“请进,门卫锁,推开即可。”
殷红袖依言推开,房中有一位身穿麻衣布鞋的女子盘腿坐在一张古琴旁,面容温婉,露出远山眉黛与春波明眸,细看下便觉女子气质浅淡柔媚,别有一番风情。
荆三娘浅笑道:“殷丫头,找我可有事要说?”
红衣女子却并未立即作答。
殷红袖似是有些抉择,片刻后才一脸坚定道:“红袖有个不情之请,任大人有师父赠予的坠云令,云娥便有责护其安全,但如今事态愈发复杂,前有消失的两宗主,后有在清远城中行刺朝廷官员的刺客捂脸人。红袖想请姐姐去往客栈坐镇,我方可无后顾之忧外出搜寻三人踪迹。”
荆三娘收起笑颜,板起脸道:“你可知我曾立誓,此生再不与人动手,也不用春雷琴?”
这话说的尖锐也不容人置喙,殷红袖神色丝毫未动,只静待下文。
还未等殷红袖再开口,自己却又笑开了,“算了不逗你了,都承你们云峨庇护这么多年,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