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才进入建筑区不久,领路的老农就消失不见。那些欢声笑语瞬间消失。眨眼间，还忽然换了一番天地……
手上牵着的战马不见了，身边的人也不见了,视野还凭空低了十几寸。
谢钰倒是很淡定。
虽然,周围的气味有点冲。
但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环境。
他扯了一下打满补丁的衣袖，手感非常真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没有真实到让他感受到太重的汗臭味或者虱子之类的小玩意。
不然他可能真的受不了。
过于真实的感觉让他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林朝华说得那句话很有道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应该是最初的天地秩序？你不行的,就你这种杀魔兽都不肯走食道的矫情，前十几年养成的一些东西已经刻进你骨子里了。”
当时谢钰反问了一句，“你行？”
“我当然不行,但我本来就是以人的立场去影响天地啊。”
就现在的状况来说，他的身份应该是个家境一般但爱干净的村民？
毕竟只是换了一身皮，或者说被强行套了个壳子，并没有接收多余的记忆,谢钰也只能如此推断。
而且,虽然气味、甚至连手上长期做农活的老茧都很真实，谢钰依然能感到几分用言语无法描述的，微妙的违和感。
他这段时间,时常对比长平内外法则的区别,体悟长平人道法则的变化、加强与蔓延，以及对天地法则的影响……那本来就不是他这个层级可能说清楚的东西。
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玄奥难言,但凭着感知可以利用的事情。
当然，还有承钧剑的功劳。
承钧剑目前仍然是已知的唯一可以收入体内的法器，它没有被幻境剥离,依然与他血肉相连。
心里有底，当然不慌。
唯一的问题是……
谢钰没管村子里到处弥漫的恐慌气氛与绝望哭喊，在忽然落地的屋子周围仔细寻找起来——承钧当然还在，但三万和战马都丢了。
这户农家没有养鸡鸭，也没有养猪。屋子里没有女人的东西。哪怕是谢钰也能推断得出来：这应该是个无父无母的大龄单身汉。
也所以，如果三万没有被幻化成人，大概也就只能是这座简陋的农屋里除了谢钰之外唯一的动物了——一只趴在炕上团着身体呼呼大睡的黑白花狸猫。
以一只熊来说，谢钰一直觉的三万不算胖，只是毛绒绒。
但对一只猫而言……谢钰觉得，哪怕毛绒绒，三万依然，可能有点超重了。
就是，幻境还能改变生物物种的嘛？
“三万？”谢钰试探性的揉了揉狸猫的脑袋。
狸猫没反应。
谢钰这会儿找不到自己的储物空间，只能采取另一招，捏住狸猫的后颈皮，将它拎了起来使劲甩了两下。
对于其他动物来说，这可能有轻微虐待嫌疑，但对于一只能啃食生铁的异兽来说，这就真只是“唤醒”的力度了。
狸猫睁开惺忪的睡眼，轻松一挣，就落到了炕上。肥嘟嘟的身体，竟然落出了轻盈之感。
两只前爪娴熟的向前一滑，伸了一个超“长”的懒腰。
圆滚滚的身体拉成了一根腊肠。
谢钰：……我养的确实是只熊？
狸猫左右张望了一眼，然后转向谢钰，发出讨食的一声“喵~”
“喵”声落下，四目相对。
狸猫僵在原地。
“喵？”这一声，震惊疑惑，甚至还带着两分惊恐，“喵喵喵？”狸猫开始围着谢钰绕圈子。
谢钰懂了。
这确实是三万，它还能通过气味或者别的什么认出自己。但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变了张脸，也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变成了现在这样，那么“单调”。
但是三万啊……身体的变化难道不比声音的变化更令人惊悚吗？你还为你的声音惊讶呢，为什么身体上已经那么适应猫咪的行动方式了啊！
谢钰叹口气，将三万抱起来，“这还不明显吗？是幻境啊。”
幻境？
三万的猫眼溜圆。
因为慕余曦也会和它试幻境，三万是明白什么叫幻境的。但还没哪个幻境给它变过物种！而且，也未免太真实了吧！？
*
找到了三万，谢钰就安心了不少。
这才出去寻找饶慕等人。
虽然谢钰觉得，这些人就算换了身份，多半也会表现违和。应该不难找到。
但为防万一，还是叮嘱三万，“记得你也找找和我们一起来的人啊。可能都变了样子……”
——如果只能靠气息找人的话，三万应该是比他靠谱的。
村子里到处都有人跑来跑去，孩童找不到大人，缩在角落里簌簌发抖。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且血腥味的来源不止一处——不只死了一个人。
但谢钰有点无动于衷。
虽然他现在对这点冷热变化感觉不明显了，看植被也看得出来——之前他们进村的时候，那些场面分明属于盛夏。现在却已经回到了春季的早些时候。
换句话说，现在呈现的，都是之前已经发生过的。
现在村庄里跑来跑去的大人和害怕的孩子，应该是都已经殒命了。对于既定的事实，谢钰没有过多的感怀。
只是，谢钰抱着狸猫左右张望，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什么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人。
相比之下，他可能反而是整个村庄里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毕竟，没有第二个和他一样淡定的村民了。哪怕是没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村民们一般也不会抱着家猫闲逛……
“三万。”谢钰撒手将三万落在了地上。
“喵。”三万倒是很有收获，一落地就往一个方向跑。
然后，谢钰就跟着三万，跑到了一个被似乎被吓懵的妇人面前。三万冲着这妇人叫了一声，又冲着谢钰叫了一声。
谢钰有点懵的看着那个妇人。
他在这个妇人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强者的气息。有些佝偻的腰和脸上的皱纹都透露出岁月辛苦的痕迹。而那副被吓懵的姿态，更是和周围的气氛完整契合。
谢钰懵了片刻，决定相信三万的“嗅觉”，“你是谁？”
妇人的第一反应，是以袖掩面。
转身欲走。
步子都迈出去一半了，总算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谢钰，只是眼神有些飘忽，欲言又止。
最终，刚冒出个“我”字来，一扫帚就打到了妇人的头上，“贱蹄子，还不快滚回去干活！”
握着扫帚的老妇人又冲着谢钰骂道，“方十二，你是没被打够是不是！这种时候还想着勾引你大哥媳妇，看他回来了抽死你！”
妇人居然没有躲开，被这一扫帚抽懵了。
谢钰则露出了和脚下的三万同款的瞪眼震惊脸——不得不说，换了个壳子以后，三万的眼睛变得大多了。
“我……你现在用不出真……”谢钰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被某种极为凌厉的气息锁定。
这是一种天地突发杀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感觉。
似乎只要说下去，整片天地都会向自己施压……不，是千刀万箭，都已经对准了自己！
这就是鬼域。
对标领域的鬼域。可能比修士的领域会弱一些？可现在的谢钰才先天！哪怕他已经摸到了一点点门槛，距离那一步依然天差地远。
有这个鬼域在，幻境才能这么真实。且也不再仅仅是个简单的幻境。
即使是挣脱幻境也不能离开鬼域，保不定有另外的幻境或者其他的场面等着。而且，就算是他有那么几分把握挣脱幻境。饶慕他们呢？
谢钰从心的住了口，连续躲了几下扫帚带起的风浪和烟尘。正在想着其他的措辞，忽然有人匆匆跑回来，“西边也出不去！都出不去！出不去！”
他的身上极其狼狈，身上沾满了凝结成团的，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的尘土，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谢钰都被他语气中的绝望小小的吓了一跳。
随即若有所思。
而“追杀”他的那个老妇人也顿时顾不上他了。或者说，她之前的发飙，也有一部分是在宣泄自身的惶恐。现在，不仅仅是惶恐了。
“出不去，出不去……”老妇人坐在地上喃喃的嘀咕起来。
整个村庄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加恐慌、低迷——如老妇人这样表现的有，也有更多人，绝望的冲向了四面八方，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谢钰确认自己的感知受到了一定限制。
就朝着入村的方向走去。
很快就走到了能看见界碑的位置——也是他们进来的方向。
方村的位置应该说是在个山坳里面。山水环绕，只有进村的路算得上平坦。
但在那个方向，果然已经看不到林朝华和剩余的龙骧卫了。
生机已经从土地上被剥夺，几个人徒劳的在上面奔跑。却总是撞上无形的壁障。而那壁障，显然以界碑为边界，划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弧形。
那未必是鬼域的界限，却很可能是……鬼域最开始封锁的范围。
看起来，有个猜测是没错的。
这村子不是一夕之间出事，而是在被封锁之后，一点点的被杀戮。
谢钰相信，此时林朝华等人在界碑外面肯定也看不到他们。那么……在被发现那具尸体之前，邻村的人就算有看到这村庄的景象，也未必是真相。
……等会儿，既然一开始就已经被封锁，又为什么有逃出去才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