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站在界碑外,但林朝华清楚的察觉到，界碑内外，虽然都是晴天,但天色出现了些微的差别。
界碑之内的空气,似乎出现了几分春季不该有的炽热。
但这一点显然一般人注意不到。
可就算是常人，也能看出来——田地内的稻谷变得郁郁葱葱,原本枯萎的杂草树木也重新变得繁茂。
而树木的倒影，也比界碑之外的植物影子要小得多。
界碑内外,不但是两个季节,且还是两个不同的时辰。
“还真有这种事啊。”听着村庄中传出来的哭闹，和旁人的劝解，林朝华低声叹了口气。
之前禀报的龙骧卫忙问,“郡主您知道什么？”
林朝华心想，我知道个鬼……不是，我不知道什么鬼。不过是以前看灵异小说，见过“死亡重演”的梗罢了。
林朝华传音道,“鬼域就算与忘山异常有关,也该有个主导的厉鬼。这会儿显现的，保不定就是那厉鬼诞生的过程。”
这个龙骧卫仔细打量了一下，“但这……若是真的,怕不是去年夏天的事儿？”
“忘山之中,有些能留存神魂的上古之物，很正常么？”
林朝华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在忘山的异常之中,也已经碰到了不少类似的事情。不过,毕竟末法时代的时光过于久远。目前碰见的，还有神智，记得自己生前事情的,也只有之前的那座古墓，以及后来的上古遗迹。
剩下的也只能说是一些执念留存了。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林朝华就问侧后这个龙骧卫，“对了，这厉鬼的案子，我知道的不多，之前龙骧卫处理的厉鬼案子，是女鬼多，还是男鬼多？”
林朝华这么一问。
紧张看着鬼域的少年龙骧卫愣了一下。他有些迟疑，“这个，在下也不知。应该是，男鬼比较多？”
虽然年纪其实该说比林朝华还大一点，光看面相也差不多能看出一点来。
但是林朝华气质特殊，超然洒脱，却又奇妙的混合着上位者的贵气——好歹一品这个阶位也没多少人，居移气养移体的养出来了——这龙骧卫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两人的年纪问题。
有种恭敬和拘谨的意思。
林朝华挑眉，“应该是？”
旁边有聪明的龙骧卫，对着这个同僚挤眉弄眼。然而并没有被看见。
这个少年想了想，“在下就跟着处理过一个男鬼……但是想来，男子在外工作养家，难免有各种压抑委屈之处。心中自然容易积累怨气。女子在后宅不过操持家务……”
“也是很辛苦的！”挤眉弄眼的龙骧卫绝望了，端正了表情打断，“生儿育女更是危险得很。嗯，比如村子里面那个！”
林朝华似笑非笑的看了后者一眼，倒也没有深究。
田地上植被看着茂盛，却依然是奇怪的死寂，没有任何虫鸣鸟唱之声。加上众人都是修炼过的，听得见村子里面传出来的干嚎声以及部分劝解声。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恶婆婆磋磨儿媳妇，无非就是那些手段。
毒打痛骂催干活。
杀掉女婴骂生育。
这些事情在村里人眼里，倒也不算什么——无非就是这个儿媳倒霉些，没熬过去。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然而，问题在于，这个儿媳妇的死法很忌讳。
她是月子里面，护着自己刚生下来的女儿，躲避婆婆的“追杀”，一头磕在了婆婆供奉的送子娘娘像上，死的。
送子娘娘的神像，手上拿着一根柳枝，象征着“留子”。这尖锐异常的柳枝，恰恰好刺入了儿媳妇的额心，倒下去的尸体流出的鲜血，将整个佛像浸透。
传言之中，这样亵渎了神像的尸体不为天地所容，会化为恶鬼逗留人间。要好好的办一场丧事将之超度。
做婆婆的当然也害怕传言成真。
但是相比之下，办丧事、做法事需要的金钱，却更让人心痛。
所以她打滚撒泼的不肯出这个钱。
连自己准备好的棺材、寿衣，都不肯转给意外丧命的儿媳妇。
翻来覆去的就是一些“没钱”、“她不配”、“本来就不配活在世上，还害得他们家连儿媳妇都没了，哪里还有脸变鬼”这一类的话。
方村照理来说，是一个宗族。
可宗老竟似乎没什么权威，拿这婆婆没有办法。进了村的谢钰等人，则不知道是无法阻止，还是不愿意掺和，也始终没有动静。
林朝华听了一段时间，冷嗤一声，“呵，男人。”
冷飕飕的语气，让附近的龙骧卫少年们都是一抖。
明明这里就林朝华一个女子，直接对男性开了地图炮，周围却一个男孩子敢硬杠。只有之前被同伴拦下的龙骧卫比较头铁，声音却依然小心翼翼的，“郡主，是那妇人在胡搅蛮缠。”
他的同僚、好友们纷纷对他投来看勇士的目光。
林朝华冷笑一声，“哦？她的丈夫和儿子呢？听起来也没死啊。这家里要用钱的事儿，真做不了主？”
少年一呆。
“男人不很多都喜欢这样？有什么事情都推到妻子、母亲身上。要出丑的、要坏名声的事儿都是女子去做。自己只在后面坐享其成。倒可以一脸无辜的表示拿妻子、母亲没办法。天长日久的，做婆婆的养成了习惯；儿媳妇倘若侥幸不死，到时候也是一样。”
这次没人敢吭声了。
反而是林朝华自己，站在那儿一动未动，眼神也没有偏移的看着村庄。
支住下颐道，“没反应么？”
语气和表情都略显疑惑。
其他人都有些呆：啥？
只听林朝华叹了口气道，“莫非这厉鬼和天下八成以上被洗脑成了蠢货的女人一样，单知道憎恨恶毒的婆婆，就像是憎恨杀人的刀子。却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公公和丈夫，那才是拿着刀杀人的真正凶手呀！”
这次，话音刚落，在村庄建筑的外面，就凭空刮起了一道旋风。原本显得郁郁葱葱的植被一下子就恢复了衰败的原样。
地面上枯萎的植被全都被卷离了地面，漫天的黑色灰烬“哗啦啦”的在村庄的建筑外围扫荡，气势狂暴。而那风刮过的声音之中，还隐约夹杂着无数的惨叫哀嚎。
那不是濒死的声音，而是，仿佛正在经历可怕的酷刑。
原本的景象和声音，完全被盖过！
一群龙骧卫目瞪口呆。
只能说这批龙骧卫还不习惯这个事实——只要林朝华在说话，她就可能是在战斗状态。她的声音本身就能成为法术啊！
谢钰的剑光能无声无息的穿透鬼域的外围造成影响。
林朝华的声音当然也可以。
现在他们看到界碑那近乎地狱一般的场景，终于有聪明人反应过来了，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的问林朝华，“郡主，饶将军和谢郎君，他们都还在里面。这要是厉鬼开始憎恨男子……”
林朝华理所当然道，“我知道啊。但你听那磨磨唧唧的，吵到晚上都是很有可能的……懂不懂？”
好几个龙骧卫抬头望天，懂了。
这鬼域虽然看起来很强的样子，但想来还是不可能脱离鬼类的特性，夜晚必然远远强于白日！
村庄里传来的那些争吵和劝慰，又确实是过于详细琐碎……
所以那些话都是在激怒厉鬼啊？
不少龙骧卫心中恍然，但又有那么几分不解：要是想要激怒厉鬼，跟着她婆婆的骂法来骂人是不是更容易点？
*
林朝华面无表情，心里却也十分惊讶。
她能不知道，跟着恶婆婆来骂，更容易激怒厉鬼吗？她当然知道。
对林朝华来说，她就算知道那恶婆婆也算是被男权思想洗脑的倒霉蛋，依然不妨碍她想打爆这种人的脑壳。
哪怕是以她的技巧，说出来也无法起到效果。厉鬼必然是能感知情绪的……
然后，饶慕这个人，林朝华不敢肯定。但是谢钰么……若是那些传出来的事情可以阻止，他肯定是会动手的。
既然没有，那就说明，他们听到的和谢钰等人经历的不一样。
又或者，对他们来说是无法阻止的广播剧的东西，对谢钰等人来说也是无法阻止播放的电影。
这样的状况要改变。
林朝华虽然想影响一下，但并不想彻底激怒厉鬼的。
至少……慢慢来啊。
跟着那婆婆来骂，必然能激怒厉鬼，同时也只能证明厉鬼对那些词汇有应激反应。林朝华本想慢慢试探，顺便试探下厉鬼还有没有思考能力。
这才从男人骂起。
谁知道……
是“蠢货”这个词激怒了厉鬼吗？明明和她婆婆骂的词汇相比，这个词已经非常温和了！
嗯，事实上是，林朝华有点翻车了。
她低估了厉鬼的愤怒值。
等到黑色的旋风刮完，界碑内的地面已经是一片狼藉。远处的建筑看着像是没受什么影响，也没有杂草丛生之类的迹象——毕竟什么植被都没了。
但没有鸡鸣犬吠，没有人声烟火气，在一片寂静之中，就已经显得足够衰败荒芜，甚至莫名阴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朝华身上。
当然，这没毛病。
林朝华自己也觉得她是要为这个场面负责的。
她默默举起了紫霄。
鬼域的掌控者明明很愤怒，却没有将他们这些人“吸”进去，这算得上是现在最好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