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队伍还没有到,但已经有兵丁过来维护秩序并且布防净街。
但这番喧闹,并没有影响到林朝华和谢钰两人。
他们都没有去近距离观看的意思,是以林珥早两天坐吉光过来,是定下了县城靠边的一家乡绅之家,提出借住。现在这会儿自然也就不在净街的范围内。
这家乡绅因为他们的“借住”,同样没有出去看热闹。
不但将他们家的园子腾给了两人,还奉送上了家中最好的茶点——有传承秘方的团茶,和两种做法复杂的点心。
别说,味道还都不错。
林氏东府那边也有一些类似的秘方,过往在一些节日宴会的时候,林朝华也品尝过。或者应该说,每个世家都有类似的秘方。
但林朝华没想到,在县里的一个小家族之中,也有这样的底蕴。
当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个家族这样殷勤,是因为知道了林朝华的身份,想要将自家的一个女孩子,送到女院。
女院里面,身世比较好的小娘子其实都是这么来的。
林家本来就有办书院的名声,林朝华又是郡主之尊。还有闻名于世的大儒教学。
一些小家族,要么希望女儿能够给予家中兄弟以人脉上的帮助,要么家中的兄弟实在是扶不上墙想要指望女儿……
总之,没那么多的人脉和底蕴,却又想要向上攀爬,难免需要动些非常规的心思。
林朝华当然更愿意要后者。
这家的女儿恰好是后者——小娘子长得颇为美貌,其实以婚姻为阶梯向上攀登更简单方便。这家庭给了小娘子良好的教育,却不愿意拿她来高攀。
林朝华请谢钰稍微考验了一下这小娘子的基础,小娘子的表现不错,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回答问题都挺好。
她也就给了她一个名额。
这会儿,倒是没有旁人在边上待着。
等着皇帝车队的到来,又是在别人的家里,坐在院子里最好的景观——一座假山凉亭——上的两人,正借了别人家的棋盘在下棋。
这年代其实也有这年代的牌,但两个人一起打发时间的时候,下棋确实是更常见的选择。
林朝华虽然棋艺不算优秀,但也不排斥下棋。这种时候,总不适合论道谈修炼。
就是她有些惊讶的发现,谢钰的棋艺居然……明显比她强?
“以前没听说过?我记得你在丰实书院的时候,举办过六艺的比赛吧?好像也比过棋艺……饶律的棋艺倒是挺出名的。”
谢钰道,“最近有长进。”
“练得多?”
“是推演有长进。而你似乎懒得推演。”
“确实,打发时间么。”林朝华在棋艺上是长于大局而疏于细节。而且懒得改进。
谢钰想了想,确认林朝华并不在意下棋的输赢,就也没有收敛照顾。
倒是想起一件额外的事情来,“最近你似乎也进宫两三次。那位县主如何?”
林朝华叹了口气,“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啊。当然,本来也见得不多。而且,窦礼也有回话了,说是她的未婚夫已经成功回到了家乡。人品倒是确实不行,成天呼朋引伴,酒楼伎馆,还许诺了好几个猪朋狗友的说要带去任上。”
她对此也有些无奈。
按照慕余曦的观察,窦媛也不过就是普通的世家女子。有两面,为自己谋利。对婚姻不满却不敢说,想要迂回解决。
这不算问题啊!
她的未婚夫,在家乡和表现和在长平的表现,又何尝不是两面?
“这么说,华颂可能传递了一个错误消息?”
林朝华摇摇头,她依然不敢肯定这点,只是这事没进展,也没办法,只能放下。
“饶律也有怀疑。”林朝华吐槽,“但他又不肯因为这点疑惑去阻止林朝云嫁人——要知道,嫁入宗室,可没法和离。我比他更没立场的好吧?”
谢钰呢?
谢钰更不关心林朝云嫁得好不好,不关心窦媛有没有问题。不过到底是饶律的前恋人,林朝华的堂姐,他才一直记得而已。
正想再随便转移一下话题,两人都是耳朵一动。
整个县城一下子安静下来。
皇帝的车队开始进城了。
县城之中实在是没有那么宽阔的道路,因此,仪仗车队被拉得很长。
照理来说,仪仗也挡不住远处的私语讨论。
但这一次,随着皇帝的车队到来,原本长平被更改的那些秩序,也就跟着蔓延了过来。
而且已经被重新修缮,派遣了庙祝,安排好了仪式的城隍庙,和皇帝的仪仗之间,出现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这多出来的联系,对远远近近的旁观者,都造成了一定的压制。
很多人不自觉就屏气凝神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
林朝华的棋子悬在半空,有一会儿之后,才被她按在了棋盘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她和谢钰对视一眼,确认了自身的感觉。
授神箓无疑十分重要。
但似乎,重要得还超过了之前的想象?
皇帝的车队,一路安稳的到了城隍庙。期间没有什么力量尝试干扰。
当然,白擎的功法本就以“守”为主,饶慕又擅长战阵。姜吟和宋映峰这样擅长单打独斗的先天也在队伍里面。
除非这些人当中有人反水,否则皇帝也很难碰到什么危险。
仪式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新任中书令苏盛捧着圣旨,大声念诵胡晃这个官员生前的功绩:安置流民、恢复民生、支援战场等等。
明明他并没有什么内功修为,声音有些中气不足,显得苍老。却被奇妙的力量传开,覆盖了整个县城。
哪怕是在边缘,林朝华和谢钰不刻意去放大感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渐渐地,有些见过胡晃的,被请到了城隍庙前面等待的老人,不自觉的再次拜伏在地,悲泣起来。
这声音同样也开始影响四周。
作为这方面的专家,林朝华对此瞬间就做出判定:这是在整个县城唤醒对“胡晃”的缅怀,根据圣旨的叙述来缅怀。
让那些见过胡晃的人认可那个形象。
让没见过胡晃,或者见过但不了解的人,构建那个形象。
林朝华自己不为所动,也能判定,能抵抗慕余曦淬体期幻术的人,都能不受影响。但大量没修炼的人,都是会被直接拉入那种气氛中的。可以说是被催眠,也可以说是被控制?
所以,几十个人的“不受影响”,在不刻意去破坏的情况下,并不影响大局。
圣旨念到最后,整个县城的缅怀气氛已经完全成型。
皇帝从车上下来,浑厚的声音同样传遍县城,近乎一字一句的道,“朕,今日持此镇国玉玺,册封胡晃为东溪城隍!”
林朝华:“嗯?”
皇帝的话音一落,原本还算清朗的天空迅速黑沉。乌云从四面八方向东溪汇聚,眨眼间已经将整个东溪都拉入了黑夜。
沉闷的雷声“轰隆隆”的响起。
乌云之中电龙游走闪烁。
但在电光劈落地面之前,曾在长平城出现的一幕再次出现了。巨型的印章虚影,在东溪县城之上,天穹之下,稳稳悬挂。
底部“受命于天,国运永昌”八个大字灼灼生辉。
金色的光芒,将天穹的黑暗,雷电的声响,完全隔离在外!
又有一张写了名讳和职位,盖上了印章的授神箓飘向了天空,稳稳的停在了玉玺下方。箓上的纹路全部被瞬间点亮。
甚至,比玉玺更为刺眼。
授神箓之后,一个古稀老者的人影出现,穿着从四品下纹饰的官服(只是袍服颜色是黑色底色),身影迅速由虚化实。
将授神箓收在了体内。
他的身影完全化实之后就落到了地面,声音同样传遍县城,“臣,东溪城隍胡晃,见过天子!”
尽管不在现场,谢钰却脱口而出,“失败了!”
而围在皇帝身边的窦礼、白擎等人,则在同一时间看见,皇帝的脸色,苍白了几分,身形微微摇晃!
可东溪城隍胡晃,拜伏在地,却分明恭敬无比!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皇帝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
窦礼感受着身上的气息变化,深深的皱起了眉。
宋映峰站在队伍的后面,目光从天穹的玉玺转移到了皇帝的身上。
新晋不久的先天,姜吟感受着身上忽然变得更加鲜明的某种的联系,再看看皇帝身侧的冲阳道士两兄弟,眼睛微弯,心中沉吟:这一派也是……
而站在随行的勋贵之中,窦胜的瞳仁瞳孔,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深沉的纯黑色,但因为他低着头,身上的气息没有什么变化,无人发现。
“他这是,想要两全么?”透过玉玺的“遮挡隔绝”,林朝华能看见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开。
雷电似乎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却又莫名其妙的消泯。
但是……这“天罚”一般的景象,是不是已经起到了效果?
“但果然不能。”谢钰接口道,“可是,他会甘心吗?”
林朝华神情凝重的摇头。
皇帝既想要人道统天,以人为主的定天地秩序,又想要自身修炼以求长生。
他催着想要授神箓,就是想要通过册封城隍的仪式,将人道统天的权责,与龙脉龙气的联系,都集中在玉玺之上,与自身剥离。
将自身转换为玉玺的掌控者,间接的去掌握天下权力。
这样才能好好地修炼。
所以,才会有那句“持镇国玉玺”的话。
可惜,城隍出世之后的第一句话,就将一切都又归结到了皇帝自身身上。
反而让他和“人道统天”的权责,和“龙脉”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让他身上负担的东西,变得更为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