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朝华说得平淡。
但谢钰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也能想象得到,现在的晋国公府会是怎样的场面——太夫人要说心虚未必心虚，但后悔应该是真后悔的。
虽然肯定还是会愤怒于晋国公的不肯自立门户，但世家女都是很会安慰自己的。如今大周已经成为事实,那么就会更后悔当时的执拗。
所以谢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朝华来这一下,至少也比他打退一批人的效果好些。
“对了,窦琥在宫宴上让我告诉你,他最近会回到武陵。武陵中出现密地的可能性很高,他们也在找。问你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林朝华再次收回琴，挂在脖子上,转移话题。
这话的效果出乎预料。
本来神情复杂的谢钰明显楞了一下，然后露出了郑重之色，从树上跳了下去。三万因为抱着树枝睡得沉沉,谢钰没有管它。
林朝华被吓了一跳。
这事情……那么严肃的吗？
不过，她也从善如流,直接从吉光身上跳了下去。落到了地面的积雪之上。没太控制力道，踩出了两个脚印。
“他邀请你了吗？”谢钰直接问。
“当……嗯？”林朝华想了下，忽然发现不对。
一开始，窦琥还讲解得挺详细的。但后来，她明明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窦琥的话，和他的表情，其实都说明一点……
“他不欢迎我？”林朝华仔细回想,并且得出结论,但她很愕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谢钰却似乎早有预料，“果然。”
“果然？”林朝华惊讶的看着谢钰，“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从没觉得窦琥讨厌我？”
——明明是那么脸直的一个人！难道就因为太脸直了,她就忽略了窦琥的情绪反馈？
“他不讨厌你，只是……”
谢钰停顿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卫祺从没把自己当做武陵侯世子，所以一去不回。窦琥从没认可过越王世子的身份，所以早有离京之心，只是不想引起猜忌，才留到现在。”
确实。
这两位本来就是陪宋映峰上京，原本想的就是打个卡就走。
“但是，他们显然都觉得，你是个合格的大周郡主。”
谢钰看得很清楚：林朝华这样的性格，真的不吸引人吗？在长平，其实一直都有很多仰慕者。哪怕是传出了择婿标准后也是一样。
卫祺其实也对林朝华有好感。
但他性情悲观，在衡量过两人身份之后，就把冒出来的心思按灭了。这一点，大概只有他、慕余曦和窦琥察觉到了。
“……我第一次听说，我是个合格的大周郡主。”林朝华只觉得自己满头黑线。
“你是。”谢钰肯定的道，“你在北疆做的一切，如果换成别人拥有你的能力，只有杨瑛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林朝华想辩解一下，但又不知道辩解什么。
分析自己当时的心态吗？
于是她一边有些生闷气的绕着山腰走，一边再次转移话题，“你倒是看得清楚。”
谢钰就陪她一起走，“毕竟观察得多。”
不等林朝华再说什么，谢钰就指着长平的方向道，“《九律》与《破神枪》，虽然都与人道有一定关联，却未必非要进入人道秩序之中，他们两人都是主动往皇帝的设想靠拢。”
饶律求娶杨瑛，绝对有这方面的原因。
志同道合才能谈共同的未来，否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和“门当户对”的性质是一样的。
“宋映峰的功法，看似和‘人道统天’的设想颇为背离，但他有建功立业的野心，这本就是人道统天必然的一条路。”
“慕余曦虽然也是散人，有些江湖气，但她同样愿意接受朝廷的派遣甚至招揽。”
“窦礼倒是想做纯粹的求道者，可他皇子的身份，他自己也无法彻底斩断。”
“唯有窦琥和卫祺，始终将自己看做是江湖人。侠以武犯禁，这个道理，他们自己也懂。”
谢钰一个个的将当初一起得到传承的小伙伴数下来，听得林朝华都有些心情沉重了。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昭示着某些“必然”的未来。
谢钰的目光平静，“除了他们，也只有我们，有可能脱离‘人道统天’的朝廷秩序。”
林朝华愣了一下，反问道，“你，可能？”
她的眼神满是质疑：就你的功法，这不是先天就自绝于“人道统天”的秩序了吗？除非另扯大旗自己干。
谢钰平静道，“这只是功法趋势，现在还不至于，你通过自己的功法能看出这一点，别人不是。就像他们不觉得你会脱离。”
林朝华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说不上来。
但有一点很明显，她挑起眉，“你之前还说我是个合格的郡主。”
“但你大概率不会是大周仙朝的合格郡主。”谢钰看着林朝华，眼神分明在问她：
你会是吗？
*
林朝华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才确认谢钰说得没错。
天地有情、万物有序这个，是修炼功法的最终目标。最开始会提到这个，其实是谢钰被逐出家门之后向她道谢的时候说的。
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凭借第一印象，还觉得他们的功法是完全对立的呢。
后来随着进入先天，领悟加深，才确认应该还有“相生”的部分。
可到底如何相生相克，也说不清楚。
功法和“人道统天”之间的关系，也只是一种感觉。
认真讲，他们这些人都知道皇帝有个“人道统天”的大计划，但那计划到底代表什么，自身于这个大计划之间的关系，可能除了他们两个，也就是饶律有比较深的了解和思考。
依然无法精确描述。
甚至，其实连皇帝都没有给自己的想法起一个“人道统天”的名字——这四个字是谢钰总结的。
正因为这方面和皇帝的计划联系很大，日常交流的时候，当然不会提起。只会说起当前修炼层次的修炼心得……
最后，正如她自己之前总结的：他们两个最闲，谢钰又比她更闲一点。所以其实是他们之间彼此交流最多。
谢钰也是有更多的时间观察。
不过，等林朝华从被绕晕的状态之中将一切理顺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谢钰好像从始至终，没有对窦琥的“邀请”做出回应啊！
只是话已经传到，林朝华也没有再去追问。
*
虽然林朝华在晋国公府门前的一曲，造成了一定的轰动。
但她本来就有“琴书双绝”的名声，弹琴造成小范围轰动的事情之前就有好几次。在长平暗潮涌动的情况下，这件事也没被过多议论。
主要是……被波及的人主要都在宅邸之内。受到影响的人，谁也不愿意将自己当时的情态说出来。
在整个大周朝堂的老臣们的殷殷期盼与推动之下，第一张授神箓的使用被迅速敲定。
被选出来的是个已经逝去五年的老臣，名为胡晃，是早年因为北蛮之乱而投入到太/祖麾下的寒门子弟。出身寒门却很有才能，曾在林平苏“辞职”去做饶淑的后勤以后，担任了太/祖身边文书的职位。
他一直没有军功，在窦氏占领长平开始四方征战之后，一直负责治理地方。在恢复民生上极有才能。
尤其是这次在龙脉地图上选出来的东溪县，可谓是至今都有极高的民望。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位本来就是在妻离子散之后才“落草为寇”，后来的妻妾都没能再给他生下儿子。按照现在的眼光看来，已经可以说是“绝户”了。
几个想要吃老祖宗红利的家族，哪家都没有绝对优势，反而相互扯后腿。
短短时间就闹得有些难看。
晋国公太夫人去找谢钰麻烦，绝不是出现的唯一一桩蠢事。
英国公这才向皇帝推荐了胡晃，干脆断绝所有人的念想。
皇帝也不想第一次就弄得太难看，趁着这个机会看清了一些家族的打算，也就作罢。
年十四，皇帝在经过了小半个月的准备之后，以白擎和饶慕为首率领扩张后的龙骧卫，护送他亲自前往东溪。
东溪县原本就有城隍庙，但是这城隍庙已经在北蛮的铁蹄下残破。且东溪县原本的居民在当时被屠杀得厉害，现在的居民大半都是移居者。对百年前皇帝册封的那位城隍，早就没印象了。
他们也并不知道，以前册封城隍是什么样的，甚至不知道城隍这种存在到底是干嘛的……
所以听说皇帝要来东溪县册立大周的第一位城隍，没人觉得这是不是有违传统什么的，而是连元宵都给耽误了，纷纷出门围观。
甚至还有从邻县来的百姓。
以及不少没有资格随驾的勋贵子弟、江湖散人。
以至于本来就没什么客栈之类地方的东溪县，民宿业务一下子就在年节期间，被迫发展起来。
而在跑来看热闹的人里面，还包括林朝华和谢钰。
东溪县距离长平本就只有一天的路程，在官道边上。对他们来说，这点路程再简单不过。
只不过，谢钰也就罢了，林朝华本来有机会随驾，只是她没有谋求罢了。
谢钰提醒了她，倘若不打算走另一条路，那还是稍微保持距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