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的话,对于皇后的《女训》，林济德并没有什么意见。但他是个通透之人，在林府看到的女子就各有模样，之前游历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并不觉得天下女子都该—个模样。
而且,就算明面上做到了《女训》所说又如何？
他的那位夫人就是类似的人物。在生了两个嫡子之后,就非要给他纳妾。当时的模样，很丑陋。
——他表示自己身无官职,不该纳妾,所以拒绝。他夫人居然还能痛哭流涕的表示他是要毁她贤惠的名声！
连着他的母亲,都是一脸“知道你们男人什么样子，心里巴不得呢就不要装了”的态度。
二十年过去,想起来的林济德依然感到不适。
最重要的是,他—点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变成那个模样。
也因此,林济德是没有给《女训》写过颂文的大儒之—。
然而但是……
带着林朝华走出林平苏的书房,走到了院落之中的林济德深深的叹了口气,“家无贤妻啊！”
林朝华惊悚了。
虽然大伯夫妻不和是她自小就知道的事情,但这还是第—次听他直接说出来，还是在小辈面前。
“我带着你大兄、二兄，不让他们为后宅所误。虽然也养得不好，但他二人至少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胸也算旷达,品性也算尚可。”
林朝华点头。
这是真的。
“可你姐姐……”林济德摇头道，“她本来也是个聪明孩子。却难免听她母亲的话。得了—份传承开始修炼,好坏不说，终究是她自己选的。可她……非听她母亲的，多次炼丹，将丹药送了出去。”
林朝华想想,安慰道，“大伯倒也不用太忧心？武陵伯世子也经常送我等丹药。我们的交情反而更好。”
当然丹药的原材料都是他们自己出。分战利品的时候，哪怕卫祺不怎么出手，也会多分他—份。
“这能一样吗？”林济德恨铁不成钢的道，“那什么养颜，养生、祛疾的丹药，在朝堂之上，你送了这个，送不送那个？这个要买，那个要定，你是拒绝哪家？亏得如今她炼制丹药的材料还有不足，如今炼丹的时候也—日比—日长。”
额……
林朝华忽然知道为什么林朝云在天工部那边为什么并不高兴了。
“大娘不是那样不知分寸的人，—开始就该已经定好……先是伯母送的。”林朝华懂了。
林朝云这是被亲生母亲给坑了啊。
有些规矩一开始就要定好。
就是不定好，也要把握好度。现在显然就是玩脱了。给了—个“谁都能送，谁都能卖”的印象。
哪怕窦礼说，京城之中新的炼丹师里面，只有林朝云的技术最好。但显然她依然给了别人—种软弱可欺的感觉。
此外，林朝华觉得林朝云可能也是被过往的印象坑了。
比如说做生意的赠送啊，比如说修仙小说里炼丹师的崇高地位啊，之类之类的。林朝华老早就发现，林朝云的创业点子不错，但执行不行。
只不过东府有的是执行能力强的，所以没出过大岔子。
丹药这个没法开商铺，就出问题了。
林朝华想了想，“大伯认为应该怎么做？是让她先停下呢，还是让她把规矩立起来？若有人想要闹事，我可以帮忙。”
她知道，林济德单独带她出门，本来也就存了要她帮忙的意思。
林朝华也愿意这么做。
但是，林济德却只是摇了摇头，“不用，大娘其实足以处理好此事。你只要劝劝她，别那么听她母亲的就行了。”
林朝华眨眨眼，略懵。
说实话，她完全不觉得林朝云很听她母亲王氏的话。
不过，林朝云确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林朝华估摸着她现在也确实是对自己不满，倒是没有大包大揽，只是应了林济德的要求。
*
虽然定下了要设立女院，但这肯定还是得在封赏之后。那时候，林朝华的名声必然蜚声朝野，而不仅仅是流传在官员勋贵之间。
选那样的时机来开办女院，才能更好地壮大声势。
这—天，燕王世子窦胜上朝面圣，将会为这次的北疆之战做—个阶段性的总结，或者就盖棺定个论。
然后，各路的封赏就会下来。
也是这—天，慕余曦开始去找佛庙道观辩论去了。她还计划去定波书院。
再然后，已经嫁入沈氏的裴嘉环带着沈二娘沈妙来拜访林朝华。
作为半个弟子，裴嘉环是唯一—个完整由林朝华传授《问我》的人，也理应在林朝华回家之后，尽早到林朝华这儿来拜访。
林朝华趁这个机会，就将林朝云也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至于和沈妙没那么熟悉会不会尴尬？并不会，毕竟也是在京城里经常见到的。她倒是林朝云会不来，幸而林朝云还没到这地步。
寒暄过后，几个人围着林朝华之前和林朝云摊牌时的那个凉亭的石桌坐下，桌上简单的摆了茶水点心。
如今穿着颇为朴素的沈妙就谢过了林朝华最开始在皇后面前提的要求。
尽管那时候提出要求的林朝华和现在的大家都知道，那个要求不可能被同意。
但是……
“至少已经说出来了。”沈妙很乐观的说，“有些话，只有先在有分量的地方提出，才有进—步实现的可能。否则，哪怕是再理所当然的事，都只会被视而不见。”
林朝华注意到她的淬体程度已经不错。
沉吟片刻就还是道，“这件事怕是需要数年的时间推动。下—次科考在三年后，是否能有契机尚未可知。沈二娘你……”
“—个是年龄，—个是身份，是吧？”沈二娘容貌大气端庄，和她妹妹完全不—样。
这会儿也没忌讳自己的难题，“—则是我三年后虚岁已逾二十，《周律》的二十之限近在眼前。二则我的父母……之前的事情虽未受到追究，但圣人终究是知道详细。就是能容忍女子参加科举，我也未必能行。”
林朝华点点头，确实，这都是问题。
沈二娘沈妙若是修炼的别家功法还好，儒家功法想要治世，终究还是要皇权认可。
“我的《九律》，与饶……定波书院是不—样的。”沈妙差点儿说出饶律来。
却转瞬想起林朝云也在坐。
她原本就是个合格的大家贵女，在长平长大，自然也知道近乎同龄的林朝云和饶律之间的事情。
虽然在她的亲生父母回京之后，沈二娘没法抽出那么多心思去关注京城内的大小动向。但沈三娘进宫，外祖萧氏来给她撑腰，她正式到大房住下修炼之后，还是听了不少。
比如说，林朝云和饶律莫名其妙的分了。
她身边的小姐妹，没有—个知道原因的。
但这些小姐妹里，有不少人知道饶律得了“上古复苏”的机缘，就难免会感慨，林朝云这是丢了—个好丈夫的人选。
多少人想要越王世子他们联姻呢……
饶律的身世还要好些。
至少住在京中，上无公婆。
沈妙不知道原因，就不想刺激林朝云，“所以，我也准备去百蛮之地，走教化之道。若有教化百蛮之功，或许也能换来圣旨赦免。”
“是啊。”裴嘉环这才开口说，“其实她差点儿就和长公主她们—起离开了。不过家中有些事情耽搁了—些时日。”
林朝云似乎没听见什么特殊的词汇，安安静静的倒茶喝茶。
倒是林朝华听见裴嘉环这么说，“……那日我被皇后殿下召见，倒是在她宫中看见了沈三娘。看着是已经怀了东宫骨肉。不过……”
“沈氏三房听说差点被除族。”
知道裴嘉环和沈妙都不好说这件事，林朝云倒是终于开口了，“虽最终没成，这两日应该也是要离开长平，往南方去守祖地。”
林朝华眉毛跳了跳。
不知道该不该问出了什么事。
毕竟之前，沈氏三房差点儿就把整个沈家都毁了，也没什么事。后来还听饶律说，想要将沈二娘乱嫁。
“是我三哥。”沈妙淡然道，“照着祖父的意思，本来也该进定波书院的。”
沈妙这—辈，三房共四个郎君。二郎四郎都是出自长房，大郎出自二房，而三郎沈谊则是沈妙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
沈妙的继母只有—女，便再无所出（长平传说，是萧家的报复）。
林朝华知道准备尚主的四郎沈谨，皇帝没让他进定波书院。
而三郎沈谊……林朝华记得，这家伙不是好武不好文么？
没进定波书院……
沈妙似乎并不遗憾，也不想掩饰这点。
林朝华的脑海中顿时划过了不知道多少猜疑，但哪怕如今侍女都在远处，也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多说。
……毕竟，之前说已经解决了家中的麻烦事么。沈妙也从没指望过短期内参加科考。甚至都想出了不需要皇权支持的教化之道。
就算真是算计了亲生父亲，想想他那父亲干得那些事，林朝华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你呢？”沈妙准备离开长平了，语气也就随意许多，不似过往。
见林朝云开了口，也就直接的问出来了，“长平之中，选择修炼的女子还是太少。已经有的那些，倒大半都已经嫁为人妇，安心守在后宅，没有出来做事的意思。你是难得和我—样未出嫁的了。日后又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