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当然是有成算的,一直都有。
哪怕是又怂又弱的时候，也不妨碍他有自知之明？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维持现有状态的后果，也知道想要改变,需要怎么做。但知道归知道,有没有动力去做是另一回事。
一直以来，谢钰最大的问题都不是纨绔之类,应该说是佛系和咸鱼。
现在其实依然如此。
但好歹他现在已经处于“先做着再说”的状态。比如说：养三万、帮朋友、修炼。
把一脸“受了大委屈”,重新缩小的三万抱在怀里,谢钰和林朝华两人越是靠近城墙，感觉就越是明显。
不能简单地说是被套上了一层枷锁或者怎样。
而是在打通天地之桥,进入先天之后,那种“是天地的一部分，能随时和这片天地交流”的感觉,被隔上了一层纱。
就好像呼吸。
在没有鼻炎或者其他毛病的时候,一般人感觉不到呼吸是件多么顺畅自然的事情。一旦有了鼻炎……
这还必须得是自身的毛病。
雾霾带来的呼吸不适,都不是这样的味道。
谢钰之前就告诉过林朝华,进入长平之后，可能无法再飞行。但事实上，距离长平的城墙还有几百米路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明确地知道不能再飞起来了。
修炼什么的没关系。
但如果想要飞起来,调动天地之力托举自身，那一层纱,就会变成厚实的墙。将人禁锢在内。
反而是完全依靠自身真元运转的轻身身法，还不至于被控制。
——也就难怪，在林朝云所说的那个未来之中，“夏钰”哪怕达到了宗师级别,也只能顶着刀枪剑戟在地面上冲杀。
林朝华仔细的感应了一下限制，算是切身体会了谢钰说的“人道统天”。
帝王尝试以自身认定的法则，成为天地运转的自然法则的一部分，甚至取而代之。
这就是“人道统天”。
现在的帝王，已经迈出了这样的步伐。
他必然会想要将这种秩序，覆盖到整个统治疆域之中。
林朝华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愿不愿意在这样的人道秩序之中生活。毕竟上古复苏的时间就很短。
而她也无法预测自己修为高了以后，心态会有什么变化。
现在还未进城，这种拘束感就告诉她：你不愿意的。
就像没有上古复苏的时候，你知道你过不了后宅财米油盐的日子，甚至压根儿就不想嫁人。现在你也不愿意在这样的束缚下生活。
但那时候，她也只能做出妥协。设下一二三四条的标准来挑婿。
现在，看过那大军拼杀的战场，她当然知道，不管有没有皇帝改变长平的秩序，她都远不到能随心生活的时候。
修为不够、还有外敌，还有为国家拼杀大半生的亲朋。
林朝华摇摇头，再次将心思按下去。
除了长平城那种额外的“秩序”，这次回来还有不同。
慕余曦就算了，林朝华作为郡主，家里虽然没约束她，宫规礼仪依然是强化过的。
而谢钰在夏家的时候虽然不肖，但管着子弟礼仪教育的是现任晋国公，也没放松过——若是不练好，被木板之类的东西打了岂非更惨？所以其实也不差。
自小训练的底子，和他们现在简单的、风尘仆仆的外表就形成了鲜明反差。
但凡是有点儿眼力的，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位不是普通江湖人。
更别说吉光收起双翼也是一匹俊美无俦的大马。连林朝华身上的衣服都染了风尘，这爱美的马儿身上依然一尘不染，白毛柔顺，火鬃飘飘。
和其他任何坐骑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钰手上的三万，黑白色的熊仔生无可恋的将脑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也绝不是长平能够常见的宠物。
——话说回来，长平的少年们，也不会自己抱着猫儿狗儿的宠物到处跑啊！
带着猛犬之类，也是用牵着的啊。
挂件特征太明显了。
从林朝华他们几个接近人群，他们自己还在感应长平那不同的气息，已经有不知道多少目光集中在了他们的身上。
巡城的士兵都在往这边的城头汇聚。
加上最近在长平显得特别多的和尚、道士、江湖人……
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只有一小部分和北疆的战士们类似。绝大部分都夹杂了别的意味。
毕竟对北疆的战士们来说，林朝华他们再年轻，都是天降的强者。而且实打实的战绩就在眼前。
对长平的人来说，林朝华和谢钰，一个是闻名在外身娇体弱的才女，一个是整天喊着刀剑粗鲁的纨绔。
哪怕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不同了，但说是在北疆变成高手立了大功什么的，还是太快太意外了啊！
就是后来听说这两人的，稍稍打听一下过往……
也会产生：真的假的？狗屎运吧？这一类的想法。
但不管是怎样的眼光，这到达京城一路回家的路上，承受的各种各样的目光，还是让林朝华和谢钰对窦礼窦琥这对叔侄说的话有了真实感。
他们好像出名了。
不同于之前的出名。之前的名声是让人取笑的名声，连林朝华列出选婿条件后都是如此。
现在，哪怕还是有不少质疑的目光，但那绝对不含任何取笑的意味。
甚至，林朝华怀疑会不会有战书递上来，事实上也没有。
在她到家之前都没有。
慕余曦跟在边上，可有点儿受不了。她自有主张，这次回来就是来惹事的。所以不愿意住到林家。但本来也会跟到他们家附近再分开。
这会儿进城不久就跑路了。
按照她自己说的，“真要和你们走回你家，我的计划都要泡汤……本来我没啥特色，到时候长平一半人都能认识我。”
林朝华能怎么办，当然也只能送别她啊！
还好谢钰顶住了。
主要是，他自己也是被瞩目的对象之一，又不能飞。哪怕是绕路跑人，一样是被万众瞩目的命。
和林朝华走一起，好歹分担点儿。
林朝华和谢钰在大门前下马，立刻就有两老兵迎上来。
谢钰的马也是好战马，从燕王府带出来的。但和吉光一比……呃，它自己也是不敢比的。
两老兵的目光，自然就集中在了吉光身上，啧啧称奇。
有那么一会儿，连自家小姐回家都给忽略了。
——顺带，吉光身上是没有鞍辔的，真不需要。
其中一位老兵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马儿可不能送去马棚，是跟着娘子去院子里？”
“嗯。”林朝华笑道，“随它去哪儿。”
老兵又道，“郎君和太夫人都不知道娘子今儿回来。如今只有少夫人在家。这位……”
“给他找个客院安排一下。”林朝华看看谢钰，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准备在长平停留多久。
谢钰拍拍三万说，“看进度。可能还要你帮忙。”
“哦，那最近可能都在我们家做客。”林朝华道。
忽然间，她就发现，连门内的几个带着点残疾的女兵的眼神都怪怪的。而且都落在了谢钰的身上。
谢钰都被看得有些茫然。
这和路上落到他身上的眼神差太远了。
林朝华看着，却忽然恍然了。
她猛然扭头的打量了一下谢钰。
同行久了，注意的就是性格品行。虽然她还会吐槽一下谢钰有贵公子的架子，但谢钰也好，卫祺也罢，她都忽略他们的容貌长相很久了。
但想想也知道，先天虽然不能保持衣裳的洁净，想要保持自身的干净却很简单。就像她早前对安阳公主说的，沟通天地之桥后，甭管是体内还是体表，寄生虫之类的东西，都是不可能在他们的身上生存的。
不碰到极端环境，也不会有晒黑、皮肤粗糙之类的困扰。
加上本人的成长、气质的变化，谢钰当然只能长得比原来更好看啊！
虽然现在衣着上有些落魄，但反而更显出了那张脸。
加上那柄木剑不知道是被炼制进入了承钧还是怎样，已经不见了。上古羽神留给他的剑鞘则成了承钧的剑鞘，可以一并收入体内。
他现在连武器都没带了。
反而抱着一只萌度众所周知的黑白熊……
这完完全全的，长在了饶家、林家女子的审美观上啊！
重新发现了这一点，林朝华忽然扭过头闷笑了一声。
谢钰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顺着林朝华之前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林朝华也没解释，让他把战马交给老兵，先将他领进了大门，才笑道，“如今你已经名声在外，怕被人碰触的毛病也没了。这次回来，保不定就成了诸多小娘子的追逐对象？”
“怎么可能。”谢钰说得毫不犹豫，“这能改变我是出族之人的事实？”
又不是说秩序大变，实力为尊。
谢钰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倒是不用担心被人抢去做情人。”
最后一句话让林朝华目瞪口呆。
“你以前难道担心过自己被人抢去当情人？”
虽然这年头，确实是有一些强势的女人会强抢美男子。但那不是一般都在江湖上？长平可是有皇后那样的“女德典范”……以前的谢钰会知道这个吗？
谢钰他确实知道。
因为，“饶律告诉我的。”
林朝华对此表示服气——以前不知道，饶律督促人上进的手段，也能这样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