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宣告病亡的当天,林朝华正在家中修炼，并且迎来了另一个裴家的客人。
裴嘉环。
裴嘉环是来“拜师”的。
“我已经弹完了《问我》。所以，若是你同意,我希望能跟着你修炼《神霄九音》。”裴嘉环坐在林朝华的书房里，坐姿端正、气度卓然，“当然,我比不得你。只能萧规曹随,如你那般天马行空,随时创造各种新曲,是没有那个本事的。”
林朝华当然不会拒绝。
让人来和她学《神霄九音》,是她早早就申请了的。她从来也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而且也一点都不想成为皇室日后祭天的巫祭之类。
她当时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女徒弟。
她好奇的是……
“我没听见说选拔,怎么就找了你去弹《问我》？”
心中隐约怀疑是裴氏那边的补偿。
但裴嘉环给了一个超出她预料的答案,“因为沈家。”
林朝华懵了下，“我记得沈二娘的乐理也很不错。沈家却为你争取机会？”
“不，是为了补偿沈家，才让我得到了这个机会。”裴嘉环道，“看来你不知道，沈家三房出事，虽然圣人不欲株连,但尚书令今日早朝上书致仕了。”
林朝华想起这件事来。
因为之前的线索太多,扑朔迷离的，她也不知道调查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倒也没有时刻去打听。没想到……
“之前沈三娘进东宫的时候，不是已经查过沈氏三房了？”
“他们应该确实是是不知情的。”裴嘉环道，“但那两个引发了兽园之乱的人,确实是他们推荐进去的。而且，听说兽园出现的那只巨蟒，额头有人影？”
林朝华点头。
是能清晰看到人影，怀疑有人为因素，但根本看不出来那人影长什么模样。
“现在对兽园的人进行排查的结果是，那可能是个穆罗的奴隶，能以兽奴的身份进入兽园，也和沈氏三房有关。”
前者倒还罢了，毕竟只是“引子”。不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后面那个……
“穆罗的奴隶？”
说起这个，裴嘉环也挺无奈的。
而且，在裴嘉环主办及笄宴的时候，她还主动为沈家的事情遮掩，这会儿却已经全没有这份心思了。
“沈三郎的继室薛氏出身不高。薛家本是世家，在开国的时候，却已经沦为商贾。薛氏的兄长年轻时曾和穆罗商队起了冲突，虽是他理亏，但因沈三郎相助，反而是穆罗商队赔了个奴隶给他……那奴隶在薛家也是颇受磋磨，后来薛家那位又把他卖给了百蛮的商队……说起来，就在那一天，薛家那一家子人都死了。”
林朝华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那个穆罗奴隶被穆罗的人培养起来之后，就盯上了沈三郎是吗？
还没有直接杀掉沈三郎……直接杀掉他，反而是不会让沈家整体受牵连！
皇帝肯定也气坏了。
齐殇帝推行科举之后就是乱世。虽然如今世家式微，但是，武将一系就算了，文官一脉，世家子弟或与世家相关的人员依然在朝堂上占据相当多的份额。
他好不容易养出来一个纯粹寒门出身的尚书令……
一颗老鼠屎是真的会坏掉一锅汤的啊。
嗯？
林朝华忽然想起来。如果沈氏要退的话……
“这个，你确定了还要嫁去沈家？”
倒不是说嫌贫爱富，不能共患难。问题是，裴嘉环这不是要修炼了么……“父母之命、世家之锁”，修炼不会出问题？
裴嘉环却是略显无语的看了林朝华一眼，重复道，“我弹过《问我》了。”
“哦……你是看上了沈诚这个人？”林朝华恍然大悟，脱口而出。
裴嘉环脸色微红，但迅速恢复正常。
随即道，“沈家也并非再无起复之机。即使不说科举，饶家二郎的那部功法，也需要更多人完善。”
林朝华点头，《九律》这个，倒是她早就料到的。
和其他法门相比，《九律》是最有可能一门功法衍生千万的。即使不说儒家的众多学派，饶律是身份不合适，皇帝那边出手，完全可以真正走法家的路子。
*
因为林朝华早已经将《神霄九音》一二层的功法完整的抄录，裴嘉环并不需要让她来教导修炼。之所以会来找林朝华，是因为林朝华作曲的能力。
世界上惊才绝艳的演奏家很多，可能够留下大量传世曲目的作曲家数量却远远少于前者。
所以，裴嘉环说来拜师倒也是真心实意。
来林朝华这里学曲，至少也是半个师徒了。
是以她也将自己所知的，这段时间的调查成果一一告知了林朝华。倒是让林朝华对最近的局势有了一定了解。
在这段时间的调查中，受到牵连的官员有不少，但大半都是品级比较低的。
真正被牵扯进去的高官，也就是沈家。
直接就是满门致仕以求保全。
林家其实也有些危险。
毕竟林昇也牵扯其中。且已经有了些许线索指向他。
但他早在归来的第二天就失踪了。此后的长平再未见到此人踪迹。后来活捉的活口里面，也没有人将他指认出来。
何况，林朝华和林朝辞都在之前的事件里立下了大功。
皇帝大体还算是赏罚分明的一个人。
没有宣扬他们的功绩，就肯定要对整个林氏手下留情。
是以，虽然林氏东府最近有些人心惶惶，以至于在知道了“上古复苏”的前提下都没来西府这边找茬，但暂时还是没问题的。
倒是林朝云已经开始修炼了。
并不是使用的《青冥心经》，林朝华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到了新的修炼功法。可能也就是那次长平大乱的时候？
*
这一日，林朝华正和裴嘉环讨论祭典礼乐，安阳公主忽然少有的不期而至。
她在书房门口将狐裘交给侍女，脚步轻快的走进了书房。
裴嘉环刚站起来行礼，她就挥手道，“我特意说直接让我进门，就是不想拘礼。”
裴嘉环知道安阳公主不大喜欢自己这样的“标准世家女”，微笑着坐了回去。
但安阳公主抱怨了一声书房的火盆不够暖，从宫女的手中接过了一个暖手炉之后，就又对裴嘉环道，“你什么时候嫁去沈家？”
这话有点像是裴嘉环这些天常听见的，落井下石的奚落。
但她脸上没有半点不满，很坦然的道，“已经定了明年三月。”
“那还成。”安阳公主道，“到时候我和他们说，给我在六月份挑个日子。”
这话说得，别说裴嘉环了，连林朝华都有些懵。
“六月份定什么日子？”林朝华忍不住问她。
“我二月份及笄么。然后沈家总得大郎先娶亲。”安阳公主很熟悉的找了位置坐下，随口说道。随即反应过来似的，对裴嘉环解释道，“以后我们就是妯娌了。”
裴嘉环眼中闪过几分茫然。
林朝华也惊了，“沈四郎？定下来了？”
安阳公主点头。
林朝华更震惊了，按照原本听说的，安阳公主之所以要现在挑驸马，是要先下手为强的挑个好的。
但定了亲之后，也至少要两三年的时间，才会成婚。
现在……
“圣人也未免太看重沈家了？”林朝华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道——眼看着尚书令致仕，不但要给他家未来的大儿媳一个机会，还要下嫁公主去撑腰？
“什么啊，是我自己要嫁。”安阳公主横了林朝华一眼。
林朝华眼中狐疑——她能不知道？安阳公主根本就没有动春心啊！虽然在驸马备选名录里的，都算得上长平的青年才俊了……真要尚了主，也不大可能说纳妾偷吃什么的。
安阳公主看了裴嘉环一眼。
裴嘉环懂了，她礼仪无缺的站起，抱起了自己的琴，行礼告退。
“所以，什么情况？”林朝华从自己的琴案前探出身体，好奇追问。
“我知道啦，你是觉得我本来一个也没看中。现在也确实是没有。”安阳公主叹口气，也凑到林朝华的跟前，表情郑重，“但是，这是你的错。”
林朝华：？？？
却见安阳公主伸出手，阖上眼，然后，她的手上就出现了微微的金光。
林朝华：！！！
“就是你之前的那首曲子，你还让我写青辞。”安阳公主说，“我去找过二兄了，他和龙脉的关系都没有这么紧密。所以也不是嫡庶的问题。我现在没法修炼那些功法了……非要修炼，也得和阿爷、大兄那样，考虑和龙脉的契合问题。”
林朝华的脑袋艰难的运转着。
终于理顺了这个关系，“你不想修炼和龙脉有关的功法，但是又下决心要修炼，所以决心出嫁。出嫁能让你和龙脉的关系重新变得‘生疏’？”
安阳公主满意的点头，“就是这样。”
林朝华继续道，“虽然你一个都不算看中，但在一堆驸马候选人里，沈四郎还是最和你心意的。”
“没错。反正本来也是要嫁的么。早两年晚两年嘛。”
但是……以前你只是“本来就得嫁人”的无可无不可，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沈四郎这是倒了什么霉！
……也不对。
甭管公主为了什么要嫁，只要皇帝下旨赐婚，沈家可能拒绝吗？本来也没可能。当初尚书令还是尚书令的时候都不可能。
林朝华琢磨了一下。
在现在这个年代，对一个还没有动过春心的小娘子说什么“要嫁给爱情”，那太扯了。
假如安阳公主往后遇上了沈四郎之外的爱情？
以她的性格，也应该会把沈四郎一脚给蹬了的吧……
至于安阳公主为什么忽然下定了决心要修炼？
海棠园的事情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好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