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离破庙巷很远,但因为在蓟平名声比较大,张老太自然不会忽略,平时虽然去三清观的频率不是太高,但在普通信众里也算是虔诚积极的,观里每逢有大型的法事活动她都会一大早倒好几趟公交过来参加,也颇认得观里几个接触比较多的道士。
张老太找到最熟的赵道长,把转运童子拿给他看,又略去破庙祖师爷显灵这件事,只说最近有个相熟的人看到这个转运童子之后告诉她这个童子有点邪门,请赵道长帮她看看,如果真如那人所说的邪门,就请赵道长帮她送一送邪神。
赵道长是游方道士,这一两年在三清观挂单,四十刚出头的岁数,虽然瞧着是个极普通不过的人,但师承是有几分来历的,也真有几分本事,他接过张老太拿红布小心包着的转运童子打开看了一眼,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他看着手里粗制滥造的转运童子,雕像身上刻着件僧不僧道不道的袍子,梳着发髻,手指捏诀,五官形容不出来的猥琐,有点类似民间信奉的五通神。
赵道长无语地看了张老太,很不明白这个缺心眼的小老太为什么敢把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带回家。
他询问了张老太这东西是从哪弄来的,听张老太说是从什么胡大师那里求来的之后,道长皱眉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不屑的神色。
“什么胡大师,这年头打着大师名头装药撞骗的可多了去了,您可别再上当受骗了。”
赵道长接着耐心给张老太科普了一下民间巫婆神汉或者江湖术士跟正规宗教信仰的区别,建议她以后还是理智些。
张老太这下对钟灵焰更是信服了,一边忙不迭地点头,一边问该怎么处置这个物件。
赵道长思忖片刻,建议用火焚化,再做一些仪轨安抚灵体,不放心的话还可以从观里请一道镇宅符带回家里。
张老太把转运童子交给赵道长处理,付了相应筹资,又请了一道镇宅符,忙活完一通之后已经过了中午饭点,虽然一身老骨头累得要散架,可惴惴不安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一路回家还有点身轻如燕的感觉。
南玉在厨房忙了一上午,准备好了明天要用的翻糖,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下午在蛋糕店追了几集电视剧,晚饭时才突然想起来祖师爷已经一整天没露面了。
想起这尊大神,南玉就有点头大,虽然还在为坠子的事生气,可把祖师爷晾在一边连口饭都不给吃好像也说不过去,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还不得托梦揍死她。
南玉煮了两人份的面,盛好之后去敲了敲西屋房门,听到里面叽哩哇啦的电视声,她站在门外朝房间里看动画片的祖师爷说:“那个……晚饭好了。”
回答她的是陡然调高的电视音量,差点没把年久失修的房顶给轰翻。
南玉:“……”
爱吃不吃吧。
她回厨房端上自己的那碗挂面回了卧室,打开电视找到好嗓门的往期节目回放,就着小帅哥宋书遥下饭,顺道平息一下心头隐隐上窜的怒火。
爱咋咋吧,庙里香火这么寒碜,想来这个祖师爷也不是什么牛逼的角色,本事估计稀松平常,脾气还挺大,她犯不着受这份闲气。
祖师爷大概是被现代科技颠倒了神魂,抱着电视一宿没合眼,音量也一直保持着我行我素的重金属朋克摇滚风,轰趴似的响彻整个院落。
南玉在挥之不去的环绕立体声里平均每小时被吵醒一次,每次都以为自己这是在夜店买醉消愁呢,下意识抓起手机想问施甜甜借钱,她微信钱包里那八十多块钱连杯玛格丽特都消费不起,喝成这样是不准备过了吗?
兵荒马乱霓虹索命的梦里,南玉忽然听到几声格格不入的捶门声,像个从天砸落的大锤将梦境砸了个稀巴烂,南玉猛的坐起身,头昏脑涨中听到院门正在哐当哐当被人砸响。
南玉随手抓起块披肩裹在睡裙外面,快步走到院子里喊了声:“谁啊?”
一缕晨曦刚刚挤破黑沉的夜幕,天上还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斗,晨风露浓,刮过光光的小腿,凉得南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是我,张淑明的儿媳妇,我找南玉,有急事。”
南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张淑明就是张老太,连忙跑去打开大门把张老太的儿媳让了进来,茫然地问:“芳雅姐,出什么事了?”
孙芳雅是张老太的儿媳,从头到脚的敦厚让她看上去既不芳也不雅,她慌慌张张地对南玉说:“我婆婆让我来找你的。”
南玉被祖师爷的电视噪音吵了一整晚,刚才又猛地被敲门声吵醒,此刻整个人还晕乎乎的,脑子里好像灌了浆糊,听到孙芳雅说她儿子半夜突然发起高烧来,张老太又突发心脏病,这才像是被人猛的兜头浇了盆凉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张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南玉忧心地问。
孙芳雅面带疲色,忧心忡忡地说:“送医院了,和鹏鹏一起送去的,家里乱成这样,她还非要我过来找你,唉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南玉问清张老太送去哪个医院之后就让孙芳雅赶快回医院照顾人,答应她自己随后就过去,等孙芳雅急匆匆离开后,南玉站在院子里愣怔了几秒钟,转身朝西屋走去。
房间里电视音量还是开得很高,钟灵焰大概正在看什么午夜恐怖大片,阴森诡异的背景音自门窗缝隙丝丝缕缕渗进清晨冰冷的空气里,听得人心里发毛。
南玉抬手敲了敲房门,里面的人充耳不闻,她隐忍了一晚上,此刻头晕脑胀忧心忡忡,一想起钟灵焰对张老太那麻木不仁的态度,南玉心里就忍不住蹭蹭的往上蹿火苗,要是他昨天肯帮帮忙,没准张老太一家就不用遭这么多罪了,张老太可是他唯一的信徒啊,初一十五四时八节的供奉就没断过,苹果樱桃大鸭梨统统都他娘的喂给王八犊子了吗。
南玉越想越来气,咣当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抬眼正好和电视上七窍流血长发遮了半张脸的女鬼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吓得她哎呀叫了一声。
钟灵焰正懒洋洋靠在沙发上,闻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嘴角一丝漫不经心的讽笑还未来得及收敛,薄唇微微翘起一抹吊儿郎当的弧度,在他幽白清瘦的侧颜上勾画出一丝风华绝代的俊朗。
他朝南玉挑了挑眉,用客客气气的面部微表情和生人勿近的恐怖气场传达了让对方有屁快放,放完快滚的意思。
南玉视线避开电视上辣眼睛的恐怖画面,忍着心头的怒意对钟灵焰说:“祖师爷,起来上班了,您家信徒等着您消灾解难呢。”
钟灵焰轻轻哂笑一声,大概前半夜观摩了不少湾湾偶像剧,十分入乡随俗的把“与我何干”这句蛮有文学底蕴的口头禅换成了“关我屁事。”
字正腔圆扔南玉一脸,差点给她怼个脑震荡出来。
南玉大多数时候是没脾气的,可脾气真上来了也是个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二百五,她不知道张老太家怎么一夜之间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跟子钱仙究竟有没有关系,跟自己劝张老太去三清观找道士帮忙有没有关系。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管闲事闯了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好心帮了倒忙,她都快要焦头烂额了,这狗屁倒灶的祖师爷还有心情翘着二郎腿看恐怖片。
南玉溜达到钟灵焰对面,她个子不算高,气场却不算矮,微卷的长发凌乱慵懒的披散一肩,眼尾平平的,只在浅浅的双眼皮将尽未尽处微微向上挑起一抹余韵,笑着时眼睛弯弯的,是个温柔可亲的面孔,不笑时却有一丝女人将熟未熟的风情,不再有小女生对这个世界涩涩的茫然和畏惧,就这么连人带气场的往钟灵焰面前一戳,挡住了男人看向电视屏幕的大半视线。
尽管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极度欠扁,可怎么说也是这庙里的主神,南玉打不过也不敢打,直到现在除了一肚子气把自己灌饱之外,基本上除了低头求人也无别的办法可想,她略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这张老脸不大能凹出楚楚可怜的造型,于是选择知性的对这男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她说:“祖师爷,您现在的行为用您家乡话来说是在其位不谋其政,用现代职场的行为标准来说是渎职,不求上进的小和尚都知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您既然认了这一声祖师爷,就干点祖师爷该干的事吧,和我一起去趟张奶奶那……算我求你了。”
钟灵焰静静听完南玉的话,不知算是清朗还是锋利的眉骨向上挑了挑,感觉这丫头胆子还挺大……
搁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大概还有兴致逗她两句,可他此刻兴致缺缺,病恹恹的谁也不想搭理。
话说回来,谁准许他们叫醒他的,知道他现在快被耳鸣和偏头疼烦死了吗?
思及此,钟灵焰窝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爆发,他撩起眼皮一动不动的看着南玉,冷玉似的面孔看不出一丝情绪,房间里的温度却好似骤然降至冰点,电视突然啪的熄灭,闹哄哄的房间陡然安静下来,暴虐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刮起,瞬间将房间里的鸡零狗碎卷上半空,又乒铃乓啷砸了个稀烂,两片窗帘也在狂风的撕扯下跳起了邪魅狂狷的草裙舞。
南玉瞬间冷得牙齿打颤,再一瞬间又后知后觉的骇然了,她还没来得及战战兢兢的开口安抚即将暴走的祖师爷,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飞跃两个人的预期,朝着极度尴尬的方向狂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