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身上的披肩被狂风忽地卷走,只剩下一件裸色深v领丝质睡裙,大风从裙底汩汩灌入,登时就再现了美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超级艳星玛丽莲梦露风靡全世界的经典镜头。
好死不死的,一根细细的肩带随即崩掉,露出左边大半雪白浑圆的弧线……
钟灵焰的视线猝不及防撞上眼前香艳的一幕,整个人可能是惊短路了,目光在南玉雪白的左胸靠近锁骨处一块朱红的胎记上停留了片刻才猛然转过头,倏地撇开了视线。
四周狂风倏然止歇,房间从冷库摇身一变成了桑拿间,深刻揭示了低垂眉眼坐在沙发上表情依然淡定的祖师爷,此刻的中枢神经系统已经成了块烧坏的电路板,所有功能全部紊乱。
重生后的第一缕灵力,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打上了耍流氓的标签,强酸都洗不下来了。
然而钟灵焰却顾不得想那么许多,脑子里只有吃惊和疑惑。
这块胎记的位置怎么和他胸口那块莫名其妙长出来的印记一样,形状似乎也一样。
南玉在体感温度和皮下神经系统的冷热交加中捂着胸跑了出去,心里问候完钟灵焰家祖宗十八代之后,又顺道问候了一下施甜甜,这劳什子睡衣是那货送她的生日礼物,什么质量。
南玉换完衣服便一言不发地直奔医院去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钟灵焰,三清观不行还有白云观,难道离了他还就不行了吗?
三院是离破庙巷最近的综合医院,南玉打了量车,十分钟后便找到了张老太所在的急诊病床,看到病床上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的张老太,南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老太睡得不怎么安稳,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就忽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南玉来了便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打发陪床的老伴去输液大厅看看小孙子现在退烧没。
老伴离开之后,张老太在枕头底下摸索片刻,颤颤巍巍抬起手伸向南玉,南玉低头一看,张老太手心里躺着一块粗糙的木雕人像,颓眉丧眼的,一看就让人心里觉得不舒服。
隔壁床还有人在睡觉,南玉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张老太神情歇嘶底里,抓着南玉的手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这个转运童子我上午明明已经交给三清观的赵道长,看着道长把他烧了的,还请了镇宅符回家,本来以为这就没事了,半夜鹏鹏突然发起高烧,我起来去看孩子,就看到这东西在我枕头上躺着。”
南玉背脊爬上一层恶寒,壮着胆子从张老太手上拾起这个子钱仙,她朝张老太勉强笑了笑,尽量平静地安慰道:“您别急,我帮您再去三清观找一趟赵道长。”
张老太抓着南玉,犹犹豫豫地问,“祖师爷还生气吗?”
她虽没有把心里的意思明说出来,眼神却已经满是恳切的央求。
实话在南玉舌尖打了个绊,说出来的就成了,“放心,祖师爷不会不管的。”
张老太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放松了些,拉着南玉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话,南玉看她脸上倦色愈发重了,额头也好像笼上了一层黑气,看着让人不安。
她没待多久就带着子钱仙离开了医院,站在还未苏醒过来的街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好,借着晨光壮胆,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子钱仙,不知道为什么,恍惚一瞬间竟觉得木雕小人好似真的在和她静静对视,一双粗糙的眯缝眼神态还挺猥琐的……
南玉攥起木雕,溜达到公交站,坐上了开往南郊三清观的公共汽车。
赵道长看到南玉手里的子钱仙,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把南玉客客气气请进一间偏殿,急急忙忙请出一张镇魔符贴在木雕身上,这才详细问了问这个木雕的来龙去脉。
南玉没提钟灵焰显灵这回事,只说这东西是子钱仙,赵道长听到子钱仙这个名字,脸上立刻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口说道:“放高利贷的啊。”
南玉一听就知道赵道长挺有点见识的,至少认得子钱仙,可赵道长的神色随即又有点疑惑,喃喃地说:“子钱仙虽然害人,但没多大本事,我昨天做的法事照理说应该是可以诛此邪物的,它怎么会有能耐躲过焚烧散灵,还能再回去纠缠冤主?”
南玉忙把张老太一家这两天的遭遇讲给赵道长听,赵道长听完更想不通了,“子钱仙的买卖用现代话说是做长线的,施小利之后收高利贷,耗的时间越久它就越划算,所以冤主倒霉多是很久以后才会出现的事,有的子钱仙跟在冤大头身边十几二十年的都有,张女士一家的情况太古怪了。”
南玉怔怔听着赵道长的讲解,有点接不上话,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此刻内心的感觉还挺一言难尽的。
两天前她还是个无神论者,尽管住在破庙从事神棍类工作,尽管发小施甜甜是个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会见鬼的神经病,尽管命先生都说她命格清奇诡谲,用通俗一点的语言来讲她就是个十辈子都翻不了身的倒霉鬼,克父克母克自己,翻开光秃秃的右手掌心,家庭线事业线爱情线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尽管在封建迷信的大染缸里扑腾到奔三的年纪,她却奇迹般的还是个无神论者,因为她潜意识里还是秉承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认知规则,在这样神神叨叨的环境里浸染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三瓜俩枣的鬼怪,也难怪她不信。
这样稳定而健康的三观就在两天前毫无预兆的坍塌了,就在她站在大殿门口,抬头看到长发翩然的祖师爷坐在供桌上吃樱桃那一刻轰然坍塌了。
可就算三观坍塌,潜意识里的认知却依然停留在无神论的惯性上,以至于她对钟灵焰该有的敬畏保持着慢半拍的节奏,依然蜗牛似的还在漫长的反射弧上一步一步往前爬,直到现在看钟灵焰的感觉,还跟在看走错了片场的古装仙侠剧小鲜肉似的。
赵道长虚心询问南玉的看法,南玉连忙收回有点跑远了的思绪,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甚至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和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搅和在一起的。
赵道长见南玉只能说出这个子钱仙的来历,其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再看南玉文文弱弱的,像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像是个日常跟神鬼打交道的人,于是当下便自己拿了主意,在一处清净院子里设坛作法,用摄邪咒逼出这个子钱仙。
南玉当然同意,帮他收拾起设坛需要用到的香炉朱砂和符咒,赵道长手持桃木剑,南玉拿着贴着符的木雕,两个人来到三清观主殿后面一处僻静的小院里。
南玉在一旁看着赵道长设了一个简单的坛,依言把木雕放在坛前,赵道长用桃木剑挑起一道符,不知怎么就刺啦一声点燃了,桃木剑挑着燃烧的符咒往木雕上面一拍,木雕也跟着刺啦一声燃了起来。
南玉从前没见过道士作法,看得心里毛毛的,燃烧起来的木雕竟好似知道疼似的,猥琐的五官在火光中迅速扭曲起来。
赵道长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五雷使者,五丁都司,悬空大圣,霹雳轰轰,朝天五岳,镇定乾坤,敢有不从,令斩汝魂,急急如律令。”
随着急急如律令这几个字念出来,坛前火光突然冲起好几尺高,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风从坛前扑面而来,南玉什么都看不到,但本能的全身发紧,心里害怕的要命,赵道长也感觉到了,桃木剑一横挡在南玉面前,朝那阵风的方向猛挥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桃木剑突然断成两截,赵道长捂着手腕向后踉跄一步,南玉额前的发丝倏的荡起,身上寒毛直竖,直觉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她踉跄后退,背上突然撞上什么结实的东西,与此同时,她的手臂好像被人轻轻抓住,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往前轻轻一挥,动作就好像打发什么阿猫阿狗似的,一道低沉冰冷的声线擦着耳根漫不经心地轻叱一声:“小妖,谁给你的胆子。”
南玉仍旧身不由己,几乎是以同声传译的专业素养把这句话念了出来。
空气好似陡然凝固一瞬,紧接着南玉□□凡胎的耳朵竟然听到一阵类似人在零下三十度的大东北被冻得上下牙打架的战栗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南玉茫然又迟钝地左右看看,想找到声音的来源,手臂上又感觉到不轻不重的力道,拎着她的胳膊在空气中胡乱划拉两圈然后顺势往前一抛。
一道明亮的符咒从她掌心悠然跃出,刚才差点扑她一脸的危险物种赫然显形,南玉看到地上趴着个抖成筛糠的半大少年,身上裹着件烧焦了的袍子,杀马特造型的头发被火燎掉了一大半,剩下额前一撮还带着点火星,烟熏火燎的脸上糊满鼻涕眼泪,一双还在狂飙眼泪的大眼睛瞧着竟然还有几分怯生生的乖巧,一点都不像木雕上那么猥琐。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南玉和赵道长同时吓傻了,戳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呆呆看着这个高度仿冒人类熊孩子的邪祟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这会儿要是有个不知情的人进来,一准会认为是两个大人在合伙欺负小孩。
最后还是赵道长开口打破两人诡异的沉默。
“姑娘这么厉害,刚才怎么不早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