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稀稀拉拉从发丝儿淌下,林九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眼神晦暗,抬手轻扣门。
“咚咚...”
“来了!”
爽朗的女声响起,随着门吱呀一声开启,徐美清愕然地看着呆呆站在门外的林九。
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见徐美清看过来,才艰难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小九,你...”
话音刚落,想到什么,徐美清住了口,眼神闪烁着,她忙开门把林九迎进家门。
“不是说社会实践要在外头过上几天嘛,怎么突然回来了,身上湿成这样...”
给林九备好衣服,直把她推进浴室洗澡。
“快点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要感冒了!我先去做饭,你晚饭还没吃吧...”
热腾腾的水从喷头淋下,给她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温暖,似乎驱散了心头的那股寒意。
冲洗完,站在被水汽氤氲的镜子前,林九抬手抹去雾气。
光滑的镜子里映出少女清秀的面庞,两颊被热水蒸腾出些许红晕,给她添上几抹气色,不至于显得太过虚弱。
猛地揉了一把脸,林九咧嘴笑笑,满意地点头,这才穿上衣服出去。
林父林母以及林戚和林思思已经围着餐桌坐了一圈,正正经经地端坐着,只留了中间一个空位给她。
和往常一样,但又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仿佛在其中酝酿。
林九不察,坦然坐下。
“小九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徐美清状似关心道。
眼眸低垂,林九下意识拽紧裙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吃饭吧。”
心里忙松一口气,她戳起筷子。
徐美清烧了一桌好菜,蹭亮的酱鸭、绿油油的茄子、饱满的爆炒花生以及中间一锅金黄色飘香的鸡汤。
餐桌上安静极了,连一直闹腾的林戚都不讲话。
林九筷子衔在嘴里,暗自打量一圈,只见所有人面色紧绷。
“家里...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爸,妈,你们脸色好像不太好...”
听见这句话,徐美清下意识一抖,挤出一个笑容,皱纹都堆在眼角:“哎呀,能有什么事,就是你突然回来吓到我们了。”
“老师知道吗?”
“唔...”林九心虚地低下头,伸手夹菜。
她面前摆的是花生,褐色的衣服裹着饱满的果肉,上边撒着盐粒儿,亮晶晶的,让人食欲大开。
她把筷子伸向花生。
见状,徐美清不禁盯着林九的筷尖,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心脏快跳到嗓子口。
要碰上了...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啪”的一声,一双木筷横伸过来,用力摁下林九手中的筷子。
林九不明所以地看向林父。
他面色铁青,嘴唇有些颤抖。
“怎么了?”
转头看看有些恐惧的林戚,又瞅瞅眸中隐含泪花的徐美清,林九摸不着头脑,只是心中有些不安。
“小九...我的女儿,她花生过敏。”
“因为这个,我从来没烧过花生,她也绝对不会碰花生一下。”
“可是你不知道...”
徐美清盯着那盆油光的花生米,木讷开口。
一瞬间如坠冰窟,林九手指头微不可察地蜷缩。
沉默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仿佛积累的情绪瞬间爆发,徐美清猛地抬头,一字一顿,声音越来越大:“你不是我的女儿。”
“你占据了她的身体,你是谁?!”
“我的女儿在哪里!”
“把她还回来——!”
声音在后面破音,刺耳得紧。
林九面色僵硬,脑子一片混乱。她的手腕骤然被握紧,女人尖利的指甲掐进皮肤。
她被人从椅子上拉扯起来,整个人被推向门口,随后重重地撞上鞋柜。
男人的鞋、女人的鞋、还有鞋柜上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受到震动,全掉在她身上。
似乎有些疼,又好像没那么疼。
徐美清哭了,耳边传来她的哽咽,林戚在安慰林思思,还有林父捂脸的叹息。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半晌,力气好像回来一点,林九扯了扯嘴角,扶着鞋柜起身。
她注视着林家人,又环顾林家的样子,像是要把他们牢牢刻在心底,随后深吸一口气:
“我来的时候...”
话刚出口,她就被自己干涩的嗓音吓了一跳。
无奈抿唇,林九继续道:“我来的时候,林九她已经死去了。”
“这具身体里空空荡荡,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容易鸠占鹊巢。”
“我并不是故意想欺骗你们,也不是故意占据你们女儿的身体,虽然木已成舟...”
似乎意识到这是句废话,林九又沉默下去。听见她讲话的徐美清泪眼一瞪,顿时要发作,随即被林九接下来的动作惊到,吞了回去。
她跪下了。
细碎的头发遮住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神情。
林九直直地盯着身前的地面,哑声道:“爸,妈,还有弟弟妹妹,阿九很感谢你们这些天的照顾。阿九没有父母,是你们让阿九知道什么是家,什么是家人。”
说完,她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头,毫不留情。
“阿九的确不是林九,所以我会离开,不会再让你们难过。如果能够做到,我会把你们的女儿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说完,她再也呆不下去,夺门而出,几步跨下楼梯,御剑飞行。
身后,徐美清呆呆的,想叫住她,但又迈不动步子,也讲不出话。
门开着,风从外头呼啦啦地灌进来,很快就吹凉了一桌的饭菜。
外头还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夹杂着春日的凉意,直打在林九脸上。
她本就是从山溪御剑回来,现在又御剑离开,当真是世事无常...
林九停下,收起佩剑,沿江边兀自走着,眼神茫然,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换的一身干衣服很快又湿了,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起自己的伤势。
在天玉天受的伤本就没有治愈,先前御剑坠落又添新伤,而后在水里泡了许久,强撑着身体御剑回来。这一路下来,身体早就被透支了。
轻咳两声,林九扶着栏杆滑坐在地。
江的那边灯火通明,而她却一个人在阴暗里腐烂发臭。
明明是那个曾经呼风唤雨的九祖...
林九牵强地笑笑,说起来自己也太粗心大意了,接受原主的回忆竟然漏掉本身的忌讳,现在想来,一切早就有提示。
可是,为什么林母会忽然间就怀疑她了呢?
踢踢踏踏,脚步声踩着雨点由远及近,身上不停落下的雨忽然被遮去。
林九仰头,少女圆圆的脸庞上写满诧异。
楚枫枫右手撑伞,半弯着腰道:
“咦,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