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1 / 1)

下雨了。

破庙里四处都在漏水,江无常忙前忙后把床铺移到干燥地儿,以免被雨淋湿。

支棱起破败的庙门,他一怔。

朦胧的雨雾中,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速度快得很。

是来躲雨的行人吗?

他思虑顷刻,没把庙门关上,“蹬蹬”跑到佛像后蜷缩起身子,隐藏身形。

林九的叮嘱他没忘。

人约莫是进来了,用力剁两下地便没了声音。

走了?

江无常转身,扒着佛像的脚想看看情况。就在这时候,一张无神的脸突然出现在他肩头,脸色铁青,双目洞黑,像鬼一样。

雪白的唇没有张开,声音却幽幽地从中传出:“少主。”

*

林九扯扯衣角,把怀里热乎的包子护好,踢踢踏踏踩着雨点儿回家。

快出城的时候路过一个茶馆,里头说书先生一身青衣,“啪”的敲响手中响木,摇头晃脑道:“话说上回讲到那神君在最后一战中身亡,神君的妻子啼哭整整三日。”

“天地同悲,百兽齐哀,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只对神女讲有一法子可救她那夫君。神女听后,毅然决然抱着神君的牌位自天坠下,此后不知所踪...”

林九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蓦然想起江无常还在等她,摇摇头重新踏入雨幕。

等过几个月钱再攒上一点,就可以带着阿三一起来听故事了。

勾起唇角,她兴奋地往庙跑。

可就在离破庙还有几步的时候,林九心里头升起几抹不安来。原先一直开着的庙门被紧紧闭上,从缝隙里很难窥见里面的光景。

是因为下雨所以三儿把门关上了吗?

林九抿唇,把包子往怀里送了送,犹豫半晌推开门。

张牙舞爪的黑气顿时扑面而来。佛像前,江无常被压趴在地上,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跪在他身上,听见声音转头看向庙门。

“你做什么?!三儿...”话还没说完,狰狞的灵力一把将林九弹飞出去,狠狠撞上外头的地面。

一瞬间,五脏六腑像被碾压过一般,剧烈的疼痛充斥整个大脑。

林九滚了几圈,眼冒金星。

“不许伤她!”江无常发狠瞪着对方,嘶哑道。

跪坐在他身上的人不理解地歪歪头,随后了然:“是因为她所以您才不愿回去吗?”

“没了这个人您就愿意接受君上的衣钵了吧。”

话音刚落,他肯定的点头,伸手对准外头挣扎起身的林九。

瞳孔紧缩,力气猛地涌上身体,江无常骤然发力挣脱对方的束缚向林九跑去。

呼哧呼哧...

他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那么响。

近了,马上就要到了!九姐,阿九,不能死!

他伸出瘦小的胳膊,想要拽住对方。

咫尺的距离,却恍若天涯一般遥远。明明就快碰到了,意识忽然陷入黑暗。

眼前最后一幕,是阿九茫然的脸。

血,漫天遍野地洒遍整个庙宇。

一滴滴,一点点,哗啦啦地落下。

林九呆呆地站着,手脚冰凉。

后面的人从黑暗中走出,原先面无表情的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嗯,果然还是让您丧失行动能力比较好呢,这样就不需要麻烦地过问您的意愿了。”

江无常倒在地上,暗红色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汩汩涌出。

那人竟在一瞬间转换了攻击对象?!

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林九连滚带爬到江无常身边,颤抖地扶起他的身体,把手放在他的伤口上。

捂住,要捂住。

不能流了,再流下去三儿会死的...

小小的手掌放在他的身体上,不一会儿就被血染红了。

那人慢悠悠踱步走近他们身边,再次启唇道:“啊啊,你看着也真是让人心烦。”

“死了算了...”

抬起手,正待一掌劈下去结果林九的性命,那人忽的眉心一跳,看向破庙外。

有人来了。

他一把拎起江无常的手,脚下挪动,准备离开。

不料遭到了阻碍。

林九死死拽着江无常,其实她已经说不出话,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咽下因五脏六腑受伤而涌上喉头的血,只用生平最狠的眼神盯着前方。

即使手上没力气,可林九知道,她不能放手,绝对不能!

那人无澜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手一挥就让她倒在地上。

雨越下越大,一点点蔓延上台阶,攀爬上林九的衣角。最后她看见的,是被雨水泡烂的包子,是裂成碎片的木雕娃娃,还有一片白得耀眼的衣衫。

*

江无常醒的时候,已经在魔宫了。

暗无天日的宫殿内,一众长老跪在他面前。可他知道,里面没有一个人想要他活。

“鬼令!”

他恶狠狠地瞪把他带回来的人:“阿九呢!”

江无常害怕听到某个消息,怕得他只能装作不怕的样子。

鬼令皮笑肉不笑:“您放心,她没死。”

“只不过若您还不听话,那就不一定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心下顿松一口气。

魔宫大长老上前一步,瞎了的一只眼浑浊地盯着江无常:“少主,蛊池已经备好,烦请移步。”

他身体一僵,脸色苍白:“我不去你们是不是就要对阿九下手了...”

魔宫大长老一笑。

江无常脱口而出:“我去!”

娘亲已经被他害死了,阿九绝对不能再受他牵累!

幽深的长廊暗影绰绰,一步步靠近蛊池口的时候,江无常抱紧胳膊,告诉自己,不怕、不怕...

站在风口上,俯视下方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时,他嘴唇哆嗦,告诉自己,不怕、不怕...

被扔下去,他闭紧眼睛,告诉自己,不怕、不怕...

直到甲虫钻进衣服里,脚在身体各个地方爬动;直到漆黑恶心的毒液注射进体内,带来剧痛和瘙痒;直到面前唯一的光明被虫子淹没;直到它们爬进嘴里、眼里、脑里...

江无常呜呜哽咽,他怕...

可惜在这个幽深的蛊池里,再也传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

又像是一天、两天,一年...

久得他再也没有任何嗅觉、视觉、触觉,浑身麻木。

守在蛊池口的几个魔侍笑道:“那小鬼不会死了吧,好像察觉不出他的气息了。”

“怎么可能,好歹是前任魔君的私生子。”

“谁让他继承了魔君的血脉呢,如果没有魔君的血脉也不用遭受这种苦。”一个魔侍唏嘘道。

“你哪来那么多同情心,”另一个魔侍鄙夷他:“人家将来可是要继承魔君,哪需要你同情!”

先前那魔侍顿时噤声。

他们的声音不小,沿着风口飘飘忽忽传下来。

江无常僵硬的眸子略微滚动,他想起为了保护他而逝去的娘亲,想起被破坏的安稳生活,也想起上元节那天林九的笑。

挪动手,穿过层层虫海,他摸上胸口。那里,还藏着林九送他的木雕娃娃。

被虫海腐蚀,原先灵动的女娃娃的面容已经看不清了,可这时候在江无常眼里却是那样清晰。

他想,他还没让九姐过上好日子,也还没给九姐庆祝过生辰。

不能死,要活下去。活下去,再见阿九一面!

...

出蛊池那天,所有的长老激动地跪在地上,这次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对江无常尊敬。

“少主”

“少主”

“少主”

一步步走过,见到他的每个人都恭敬低头。

然后,他看见了。

光滑的镜面里映出来的那个怪物。

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的面容,江无常厉声尖叫,整个大殿霎时震动起来。

那是他?

那不是他!

那怎么可能会是他?!

厚厚的绷带开始缠上身体每个角落,他就像黑夜里的一条蛆,蠕动着、渴望着,却怎么也不敢打破自己的壳,只能兀自肖想那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多少年...

他搜集她的所有消息,在每一个夜晚悄悄见她,为她在魔宫种满了杏花海。

一直龟缩着,直到那天,昆仑剑宗九祖身亡传遍整个修真界,包括魔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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