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是走得还蛮着急的。”展夫人在电话里这样说。
“谢谢您,我……再试着联系他吧。”
“如果他打电话回来,我会叫他记得给你打过去的。”展夫人说。
“那打扰您了,祝您新年快乐,再见。”
程九珠握着手机,叹了口气。
在阳台站了不过十几分钟,手心手背都凉了个彻底。
她搓了搓手,用手心捂住脸,转身拉开阳台门回到客厅,重新坐回年夜饭的桌边。
一群人吃完,小孩子嚷着要压岁钱,程九珠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厚厚两包塞进孩子手里,被两个家长看见了,连忙阻止。
这么小的孩子哪知道钱多钱少,拿到红包就图个乐而已,里面的钱最后也就到大人手里,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糖糖和文修也很乖,拿到红包的第一时间就交给了自己的妈妈,而两人一模就知道,这两个红包每个里面都是一万。
“我六年都没回来了,连两个孩子都没见过,就当我把前面几年的压岁钱都补上了。”程九珠按下两人的手腕,说,“而且我这些年自己在家接项目,钱也赚了不少,这些都是我给她们的,小孩子现在正是花钱多的时候,你们可不能挪了自己用啊!”
听她这么说,两人对视一眼,也就不再客气,收下了这钱。
糖糖和文修交出去红包,自个儿就跑出了门,不一会儿又回来,一人一边拉着程九珠的手:“表姑姑(表姨妈)和我们一起出去看烟花!”
城市里禁烟花爆竹,程九珠也好几年都没听到年三十晚上鞭炮的声音,刚才在阳台给展浩打电话的时候,已经零星听到了几家按捺不住“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无奈地看着表姐和嫂子笑了笑,转身跟着两个小孩出了门。
院子里已经有很多人都下了楼,多数是年轻夫妻带着孩子,也有情侣,院子里大家每个人自动占据一小块地方,各式各样的鞭炮烟花堆了一地。
“表姑姑。”
文修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往程九珠手里塞了几根仙女棒。
“给我的?谢谢。”程九珠惊喜地接过来,摸了摸文修的脑袋。
身后鹏亮拿着打火机走过来:“我帮你点上。”
“谢了。”程九珠朝他笑笑。
鹏亮就比她大几个月,从小程九珠就不叫他哥哥。
仙女棒凑了过去,燃起来向前喷射出金色的火花。
她在空中晃了两下,耳边突然炸开鞭炮声——不知道哪家人禁不住孩子的央求,提前点燃了鞭炮,她吓得后退一步,手里的仙女棒掉在地上也没在意,连忙捂好自己的耳朵。
一时间烟尘四起,硝石的味道在空中蔓延。
大家尖叫着躲开鞭炮,程九珠站在原地,看着人们笑着你推我搡,孩子们捂着耳朵在原地蹦蹦跳跳,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烟尘飘过来,有些呛,程九珠低下头咳了两声,再抬起头的时候,突然发现面前不远处有道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朝自己走过来。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
那人还在。
而且脚步飞快地走到距离自己一米的前方站定。
头顶有大烟花突然绽放。
他头发上还挂着红色的鞭炮皮,大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得灰一块白一块,看上去有些狼狈。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却在下一秒同时笑出声。
展浩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副样子出现在程九珠面前,也觉得有点无奈。
“打电话给你,怎么一直不接?”程九珠笑容微敛。
展浩闻言一愣,手立刻伸进大衣口袋,有些手忙脚乱地把所有口袋翻了个遍,都没找到手机。
“我手机……”他努力回想,但一路急着赶过来,他满脑子都是找程九珠解开两人之间的误会,还真没在意手机的去处。
“算了。”程九珠看着他,说。
“什么算了?”
没想到展浩竟然皱起眉头,语气还有些生气。
“我说,找不到手机就算了。”程九珠莫名其妙。
听她说的是手机,展浩心里松了口气。
究竟是多么紧急的要事,让他这个一贯仔细的人连丢了手机都意识不到?
程九珠疑惑。
而且——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后半句还没说完,突然被打断。
“oh,天呐,展,刚才那是什么,是有人开枪了吗?”一个穿着西装的外国男人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着朝展浩冲了过来,还差点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
展浩轻声叹气,转身扶住他的手臂。
“吓得我刚才在地上摔了一跤,领带都歪了。”那人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一边还埋怨展浩,“你怎么也不等我,我差点找不到你——”
他抬头,视线落在对面程九珠的脸上。
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展,这位就是你的女朋友吧。”他整理好西装领带,恢复正经表情,朝程九珠伸出手,“你好,第一次见面,我是展的朋友,是德国人,你可以叫我劳瑞。”
“您好。”程九珠礼貌地和他握手,“我的中文名字叫程九珠,如果您觉得拗口,可以叫我gem。”
“你好gem。”劳瑞转头拍了拍展浩肩膀,“对了,展,刚才那是什么,他们在玩什么?”
“等会儿再给你解释。”展浩拉着劳瑞上前一步,“九珠,我这两天去了上海,就是想找到劳瑞,带他过来见你。”
“见我?”程九珠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要出柜吧?”
展浩表情僵了一下。
“开玩笑的。”程九珠摆摆手,言归正传,“你继续说。”
“让我来说吧。”劳瑞的中文不错,虽然带着口音但还算流利,“我是中国安斯特集团技术中心的总经理,和展浩是几年的好朋友了。我听说你们因为三年前展浩和安斯特的第一次合作那件事,发生了一些误会,展浩就找到了我,希望我能来帮他向你解释一下当年的发生的事。”
说着,还从自己的文公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程九珠。
程九珠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劳瑞的职务和电话号码,和他刚才介绍的完全一致。
“不过这里有些冷,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劳瑞眨着眼睛问。
“当然——”程九珠刚答应,一转头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二姨妈家,“……抱歉,我现在家里人比较多,可能不太方便。”
“来的路上看到有家咖啡馆还在营业,离这个小区不远。”展浩歪头询问程九珠,“不如去那里?”
程九珠后退一步:“我对附近不太熟,既然你来的路上看到了,那就去那里吧。”
她后退的动作让展浩的眼神一暗。
刚才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一直忍着想把她拉近自己怀里的冲动,如今她却是连和自己近距离说话都不愿了。
程九珠上楼给程母简单说了情况,就拿着外套下楼,三人坐上展浩的车。
上车的时候程九珠走在劳瑞前面,本意是想坐后排,可谁成想刚拉开车门,劳瑞就一个箭步上前,先她一步钻了进去。
程九珠无奈,只好关好车门,坐进了副驾。
展浩的脸上已经浮上一层冰霜,在程九珠想要拉安全带的时候,他不由分说探身上前,沉着脸帮她拉过安全带扣好。
有劳瑞在后面,程九珠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路上都看着窗外,坚决不施舍给展浩一个眼神。
正如他所说,咖啡厅就在附近,是家连锁咖啡店,难为大年三十,竟然还在营业。
三人推门进去,店里除了两个店员外没有其他人,于是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
展浩点了卡布奇诺,劳瑞要榛果拿铁,程九珠本来也想点卡布奇诺,可是看展浩点了,自己心里别扭,就改点了美式。
“美式很苦。”
“我知道。”程九珠平视前方。
点完单,店员离开,劳瑞也察觉到了程九珠和展浩之间微妙的气氛,叹了口气。
“事实上当年发生的事,确实不能完全怪展浩。”他讲道,“三年前,我刚调到上海,那时候我还不在技术中心,而是在公司下属的科研院。我们第一次合作,就是为了新款电动汽车的外形。当时我们公司内的设计师交出来的作品都不满意,于是在北京分公司的推荐下,我们找到了展浩。展浩当时提出的概念我们非常认可,而且初版图纸出来,也很符合我们的要求,于是我们和展浩签了合约,由他来负责外形的设计。”
“但是因为当时总公司不允许我们去找外面的设计师,而我作为科研院的leader,也不想给总公司的人留下‘分公司设计师都是废物’的印象,因此这个合约,其实并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算是我和展浩的私人约定。所以在这次的合作中,展浩其实承担了更大的风险。”
“这是我和劳瑞私下的决定,冯倩榕也被瞒着不知情。”展浩解释道,“后来我爸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急需要钱来周转,我把前几年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自己只留了一点钱——那些钱只够我们生活和交每个月的房租。但这个时候,她的硕士申请和我的博士同时通过,突然增加的学费又成为我们不能负担的难题。”展浩自嘲地一笑,“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钱会成为我的障碍。”
“至于我和冯倩榕——其实在这之前,我和她就已经经常发生矛盾,我们之间的很多问题也开始逐渐暴露,只不过我们都不是有话直说的性格,平时也缺乏交流,导致隔阂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关系也越来越僵硬和紧张。直到有一天,冯倩榕突然离开,说要去外地散心几天,没几天之后,我就收到了劳瑞打给我的三倍酬劳,同时还有结束合作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