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程九珠在原地定了定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缓转过身——她身后站着的那位也随着她的转身逐渐露出庐山真面目。
不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而是三十岁左右，英俊的青年人。
他身材高大，偏瘦，穿着一身裁剪合适的西装，看上去不像设计师，更像是外企高管精英。
他走过来，低头看向那个展柜。
“据我所知，这枚求婚戒指对展太太意义非凡。这些年展先生也送了不少名贵的饰品给她，其中不乏克数更大纯度更高的钻戒，但展太太还是一直只中意这一只。”
程九珠看着他的侧脸，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上扬，配上轻微上挑的眼尾，反倒给人清冷不容易接近的距离感。
说完，男人在直起身子，面向程九珠：“程小姐您好，我是盛光天河的业务经理王培源。”
“王经理，您好。”程九珠笑了一下。
虽然她只是在两年前见过王培源一面，但很肯定，绝对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不过既然他说自己叫这个名字，她就姑且不拆穿了。
“到了很久了吗？”王培源随意地靠在展示柜上，问。
“不到十分钟。”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呃……确实有。”程九珠想了想，说，“如果能让看一下展太太的那枚钻戒就好了。”
原本在她的设计图中，用以参考的钻戒是市面上同克拉数中净度较高的vs级别钻石，但刚才听了这枚钻戒背后的故事之后，她觉得自己应该把钻戒的级别下调几个档次——如果钻石的净度变了，那么对于光线的表现也会不同。虽然这样很麻烦，但作为一个设计师，精益求精和追求完美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
王培源沉默了半晌。
程九珠抿了抿唇：“是不是有点困难？”
“困难倒不会，我是没想到程小姐会考虑到钻石净度对展柜整体表现力的影响这样的细节。”
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请在这儿稍等片刻，我打电话给展太太看什么时间可以去取钻戒。”
“好的，谢谢。”
王培源离开，程九珠连忙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背影飞快地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丁霈。
【程九珠：丁丁！这人是谁？】
“嗡——”
消息刚发出去，就来了个电话，是陌生号码，但程九珠想当然地以为是丁霈，就立刻接了起来：“丁丁，你快帮我看看照片上是谁，他说他是王培源，但你们王经理我见过，哪长这样啊！”
“程九珠？”
电话那边的传来陌生的女声，并不是丁霈的声音。
程九珠愣了一下：“抱歉，我还以为是我的朋友。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冯洋。”电话那边顿了一下，还怕程九珠不记得自己，补充道，“就是昨天上课坐在你旁边的那个。”
“哦冯洋啊，我当然记得你。”不是诈骗电话，程九珠松了口气，“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三咱们班要举行一个线下聚餐联谊，你去参加吗？”
“咱们班？”程九珠想了想，眉头一皱，“五百人呢，太多了吧？”
“是培训班组织的，听说租了个酒店的宴会厅，做成了舞会形式，还有抽奖环节呢。”冯洋说道，“咱们一起去看看，就当见识一下，怎么样？”
“这个……”程九珠有些犹豫。
“先不说这个了，对了，明天下午你有空吗？”冯洋问，“我没有合适舞会穿的衣服，你可以陪我去转转吗？”
明天下午程九珠确实还没有安排，便答应道：“可以，不过舞会的事我还要在考虑一下。”
“嗯，那就明天下午中赢广场见。”
程九珠这边刚结束通话，那边王培源也打完电话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样？”她问。
“很巧，展太太正好在附近购物，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她会亲自过来别墅，顺便看看装修情况。”
“好的。”程九珠乖巧地点头。
自此之后二十分钟，程九珠和那位“王培源”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找了把椅子坐着，在ipad上勾画着秦涛餐厅植物墙的草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女声突然从头顶传来。
“这个叶片的花纹很好看，我很喜欢。”
程九珠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没拿住。
她抬头一看，是位气质尊贵的女士。五十岁左右的年龄，黑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脖子上带着的珍珠并不大颗，但却刚好衬出她的雍容的底蕴。
程九珠连忙起身，不好意思地将发丝捋到耳后：“展太太，您好。”
展太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指：“您就是帮我设计展示柜的设计师程小姐吧，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在画的，是展示柜里植物的设计吗？”
“是一家中式餐厅的植物墙。”程九珠略带歉意。
展太太微微蹙眉，转头看向身后的管家：“老沈，咱们的客厅有植物墙的设计吗？”
“这……”沈管家有点懵。
“展太太，现在的设计图纸中暂时没有。”站在一侧的王培源开口说道，“不过如果您需要，我们也可以考虑加入植物墙的元素。”
“呃，展太太。”程九珠在展太太开口前说道，“刚才我参观过别墅的装修，我认为如果在现有的基础上加入植物墙，可能会破坏别墅的整体风格。”
“嗯？”展太太看向程九珠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好奇。
她不相信程九珠没有听出自己想把植物墙交给她来设计的想法，但没想到还没说出口，程九珠就主动提出植物墙不适合别墅的装修。
拒绝送上门的工作，展太太很想听她的理由。
“我看到设计图上设计师给您设计的室内绿化不论是从布局还是植物选择来看都是蛮不错的，而您如果想要再添一面植物墙，我建议是在卧室或者浴室这些地方，既可以净化空气，又能陶冶情操。”程九珠顿了一下，“我知道展先生是做生意的，那么家里也一定免不了接待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植物墙虽然美观实用，但是如果修在客厅里，可能就要参考一些风水学的知识，这方面我并不是很精通。如果要强行添加，恐怕装修设计图就要大改一番……”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相信展太太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真是受教了，既然这样，就还是维持原有的装修风格不变吧，毕竟也是修改了很多次才定下来的。”展太太若有所思。
“对了。”她低头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听说你想看一下我的这枚戒指。”
“啊，是的，麻烦您了。”程九珠接过盒子打开，将钻戒拿出来，对着灯光——果然如故事中所说的那样，是枚净度不高，甚至镶工都不怎么精致的戒指。
拿到钻戒的程九珠走到展示台边，将玻璃罩打开，手拿着钻戒将它放在自己设计的位置上，展示柜内部的灯光让这枚原本平凡的钻戒发出了超过它本身价值的光芒，随着视线的转动，有光点在钻石的表面跟着移动。
但是还不够。
一克拉的钻戒，这样的光芒还是不够。
如果可以——
程九珠脑子里刚冒出个想法，突然头顶的吊灯亮了起来。
她趁机动了动钻戒的位置，细微地调整着角度——随着钻戒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她似乎已经预想到，如果当展示柜中还有永生花的情况下，这单纯的白光便会和花朵的颜色相映生辉，焕发出更柔和，更多彩的光芒。
“啪嗒。”
头顶的水晶灯暗下，墙边的壁灯被打开。
程九珠顺着看过去，发现是“王培源”正站在灯的控制开关旁边。
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专心将视线移回展示柜，轻轻变动着钻戒的角度。
接下来就是不停的开灯，关灯。
几乎只要是程九珠一抬头，“王培源”就能迅速切换灯光。
而展太太就坐在一旁，微笑看着两人默契地配合。
将客厅中所有灯光的效果都试过一遍之后，程九珠已经对自己的想法非常有信心，她相信等她回去修改完设计图，一定能让这枚钻戒不论在什么时刻都能将最美的一面呈现给所有人。
“展太太，谢谢您，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程九珠将锦盒还给展太太。
“没事，看到程小姐为了我的展示柜这么用心，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展太太甚至伸出手轻轻搭在了程九珠的手腕上，“不知道程小姐今年多大了，结婚了吗？”
程九珠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她还是老实回答道：“二十八了，还单身呢。”
“单身好啊，单身好。”展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如今晚和我一起吃个饭，我把我儿子介绍给你怎么样？他今年三十了，刚回国不久，也还没有女朋友。”
程九珠有点囧，连忙婉拒：“谢谢您的好意了展太太，我今晚约了朋友吃饭，而且……我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那真的太可惜了。”展太太微微蹙眉，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朝她的方向凑了凑，“要不这样，咱们加个微信，等你什么时候有‘打算’了就通知我，我让我儿子追你。”
您儿子这么听您的话，那我可不敢要。
程九珠虽然这么想着，但出于礼貌，还是和展太太互相加了微信。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程九珠说道。
“小王，你送程小姐回去吧。”展太太转头对“王培源”说。
“不用麻烦王经理了，我开车过来的。”这可是个不明身份的冒牌货，程九珠才不敢让他送她呢。
“我送程小姐出门。”
“王培源”朝展太太点了点头，两步走到程九珠身边。
程九珠无法，只好和他肩并肩往外走。
男人很高，她的头顶才刚刚超过他的肩膀。
“程小姐。”“王培源”开口说道，“设计图——”
“设计图我今晚修改好，明天上午九点发给您。”程九珠快步走到自己车边，“王经理，您不用送我了，请回吧。”
她刚想伸手去拉车门，一直大手先她一步按在了车把手上。
“程小姐本人似乎不如微信上活泼。”
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程九珠深吸一口气，转身微微仰头看着他：“因为我没想到你扮丁霈的游戏没玩够，还要玩扮王培源。这位先生，虽然对我来说谁来对接工作都无所谓，但我想无论是谁和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愿意告知的人一起工作，都不会开心。”
说完，她趁着男人松手的时间，拉开车门坐进去，流畅的点火，倒车，从他身边驶过。
行驶到大门口的时候，程九珠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那男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