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行。”
顾清延拒绝了盛明澜的邀请。
盛明澜盯人几秒,带了点瞪的意味。
顾清延没看她,表情很淡,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单方面的对峙失败之后,盛明澜又单方面地败下阵来,非常厚颜无耻地将花塞顾清延怀里:“再考虑考虑呗。”
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水珠,被她骄纵无理地抵在顾清延胸前。
顾清延无动于衷,视线越过盛明澜,把果篮挂到病房的门把手上,道:“有点难度。”
盛明澜眼睛一圆,又想发难。
没等她开口,原本搭在她身后门把手上的手,突然抬高落在她发顶,很短促地揉了下。
中间大约停顿了0.1秒,又改成左右把她头发乱了乱。
前后两个动作几乎没有差别,盛明澜却有种错觉,似乎后面那个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安抚的意味也更强。
顾清延揉盛明澜脑袋时,视线一直悬于别处。
就像只是顺手做了一个非常不经意的动作,然后趁人愣神的空档,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
顾清延从盛明澜身边走过,便将手揣进了白大褂的口袋。
盛明澜仍呆站在病房门口,玫瑰花被她捏在两指之间,保持悬空的姿势,一动不动。
顾清延一路穿过走廊,神情平静,遇到问好的护士、病患,也都一一点头示意过去。
直到绕进电梯间,确定离开人视线了,这才把口袋里的右手拿出。
他垂眼看看掌心,净长的腕骨,经络分明,即便不用把脉,也大抵知道此刻的脉搏异于常时。
有点不敢想象那样的举动会是自己做出来的。
唐突还冒进。
正前方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廊风穿过,电梯金属墙清晰映着人影,耳廓一闪而逝的温热触感。
脉搏的律动似乎有种要向四肢百骸蔓延的趋势,皮肤的每一寸都变得不太平静。
顾清延想摸摸有点燥热的耳廓,但手抬到一半,还是放了下来,顺进口袋,迈进电梯。
另边盛明澜身子微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顾清延消失的方向。
走廊上人来人往,短短的几秒时间里,她心绪百转千回。
什么情况。
被拒绝了。
还带福利的?
病房里的护工出来,看到她堵在门边,有点被吓到:“盛小姐来啦,怎么不进屋?”
“刚到。”盛明澜被声音拉扯回来,尴尬地轻咳一声,敛回心神,叫护工帮忙,把果篮提进去。
苏奶奶仍在睡,听护工说中间醒过一次,气色不太好,一直在咳嗽,睡过去才好一些。
盛明澜没敢将人吵醒,轻手轻脚地找来花瓶。
被她单抽出来的那朵玫瑰没送出去,只好一并插回花瓶里。
她在床边的小沙发坐下,咖啡里的冰块差不多化了,只有薄薄的几片漂浮在上方。
盛明澜想了想,摸出手机,登进医院手术行程安排系统。
看到顾老师周六连排的三场手术,总算明白他刚才说的那句“有点难度”。
所以“有点难度”不是拒绝,而是解释。
摸她的那两下脑袋也代表道歉?
盛明澜轻嘁一声,唇角不可抑制地向上勾起。
她打开社交软件,点进顾清延的聊天框,非想从人嘴里听到答案:
【刚摸我头是什么意思。】
顾清延看到这条短信,几乎有点怕了这种另类独行的澜式直言直语,脑子里只闪过三个字“又来了”。
盛明澜看聊天框上显示了两秒的“正在输入中”,嘴角上翘的弧度加深,又故作矜持地稍稍收敛,最后形成欲扬未扬的一撇,反更掩不住愉悦的小心思。
但等半天没等到回信,不禁怀疑刚才的“正在输入中”是不是看花了眼。
于是有点按捺不住地再发去一条信息:【?】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屏幕上多出一个“红色惊叹号”。
底下还弹出一行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盛明澜:“……”
盛明澜瞪着屏幕,莫名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什么啊,竟然把她拉黑名单了。
————
盛光惜坐在盛兴学的病房里。
自盛兴学住院起,盛光惜其实很少到医院看望他。
她对这个爷爷怀有的心情很复杂,可能也源于盛兴学对她的态度十分阴晴不定。
盛兴学时而对她好,时而对她冷漠。
对她好时隐隐让她觉得就像是想透过她去完成某件他未能做到的事,对她冷漠时,则像从根本上对她的存在感到厌恶和否定。
上次请大家去君临天下,因为信用卡冻结,她知道身后有很多议论的声音。
但方才走进盛兴学病房,过路护士对她投来羡敬的目光,又让她挺直了脊梁。
盛兴学今天似乎心情不错,问了她一些学习上的事,得知她生日到了,让管家帮她置办礼物。
盛光惜经常听母亲说老爷子像防狼一样防着她们母女,但每次遇到这种似乎能与“温情”搭上点边的时刻,又会觉得老头人不错。
手机弹进一条简讯。
盛光惜点开检查。
盛明澜破天荒地给她发了信息,只有一张图片,却挑衅满满。
是咖啡完好无损落入垃圾桶的照片。
仿佛宣示主权。
盛光惜想到第一次见到盛明澜和顾清延交集是在酒吧的卡座上,顿时有些愤愤不平。
她几次三番想让大嫂帮忙约顾清延出来都无果,谁知最后会是谢听然拉线让盛明澜与顾清延认识。
谢家是高门,她借着近邻之便,逢年过节拜访与送礼从未落下,但谢家姐弟始终只与盛明澜玩在一处。
若非谢顾两家关系亲厚,盛明澜根本没有和顾清延认识的机会。
盛兴学看盛光惜盯着手机出神半天,问道:“谁发的短信。”
盛光惜愣怔一瞬,恢复自如:“三姐。”
她将手机熄屏,放回包中,道:“对了,刚在走廊上看到三姐,手上抱着花和果篮,她没来看爷爷您吗?”
盛兴学眉间一动:“她来医院了?”
盛光惜以为盛兴学是要生气,露出无辜不解的表情:“是啊。”
盛光惜绝对没有想到,此刻对她温言善语的盛兴学,内心会是在为盛明澜将她母亲沈云赶下副董一职之事而思考,要如何奖赏。
盛兴学道:“你出去看看,她人去哪儿了,是不是找错病房了?”
盛光惜嘴角笑意微僵,看盛兴学这副样子不像在说笑,只好起身出去。
找是不可能真的去找的,盛光惜坐电梯下了一楼,便给盛兴学发去短信,借口自己学校有事,要先走一步。
盛明澜中饭是和苏奶奶一起在医院吃的,苏梨上了半天班,说老总突然给她批了一礼拜带薪假期,便回来了。
盛明澜在公司有萧宁盯着,虽然也没什么重要的活,但一天文件不签,便能堆成一座山来。
离开时经过住院部一楼的花店,想到自己还被某人关在黑名单里,想了想,走进一家,买了束小雏菊出来。
盛明澜向老板娘要了卡片,认真趴在柜台上写字。
少了玫瑰的暧昧,这回总不能不接受了吧。
盛明澜坐电梯,一天里第二次来到14楼,恰巧“偶遇”由管家推车打算去花园晒太阳的盛兴学。
盛兴学往她手侧的方向瞥了眼,轻哼道:“来啦。”
盛明澜发现盛兴学盯着自己手上的小雏菊看,默了默,道:“放心,不是来看你的。”
她说着走出电梯,将空间给人让了出来。
盛兴学有些不敢置信地扭头盯人走开的身影,像噎着口气咽不下去,对管家道:“看看她目中无人的样子,是一个孙女对爷爷该有的态度?”
管家缄默片刻,蓦地道了句:“老爷,那是三小姐。”
三小姐哪天眼中有您,那才是古怪的。
盛兴学语噎,气呼呼地滚过轮椅,朝电梯内驶去。
盛明澜找到心外科办公室,踮脚通过门上的玻璃框,往里张望了眼。
午休时间,大办公室里没几个人,一部分医生去了宿舍,一部分则将就在办公室摊开躺椅小憩,一片安静。
“理,理,理事长。”
边上突然冒出个人,吓了盛明澜一跳。
她尴尬地冲人笑笑。
男生的长相有点偏娃娃脸,紧张地将手在白大褂上揩了揩汗,才冲她伸手道:“理事长好,我是纪臣,刚在心外科工作一年的住院医,我伯伯是纪韩。”
“啊。”盛明澜没少听纪韩夸过这个侄子,顿时想了起来,“你好。”
纪臣在大学其实是比盛明澜小两级的师弟,读书时代几乎是听各种有关盛明澜教科书般完美的履历过来的。
以前他只听过有关师姐的传说,未见过真人,也是前阵子在大伯办公室意外看到文件上理事长的全名,才将两个人对应在一起。
他道:“理事长是来找人的吗?”
盛明澜点头:“对,我来找顾医生,方便进去吗?”
“当然当然。”纪臣帮忙推门,他看向靠墙那侧工位,顾清延戴了眼罩,正躺在靠椅上休息。
他偏头对身后的盛明澜道:“顾哥睡了,我去叫他。”
他说着就要迈过地上的一些文件纸箱,去把人叫醒。
盛明澜连忙把纪臣拉着,小声道:“不用,不用,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噢噢。”纪臣将脚缩了回来,靠墙干站,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
办公室里早上刚清理了一波陈年旧文件,地面有些乱,盛明澜小心迈过障碍物,来到顾清延工位旁,将小雏菊放到他的办公桌上,然后在纪臣满脸暧昧的笑中走了出来。
盛明澜不自在地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对他比了个“懂?”的反问手势。
纪臣连忙冲她比“ok”,低笑着应道:“懂懂懂,保证不说出去。”
纪臣屁颠跟着她,有点羞涩地道:“理事长,其实我跟您是京华校友,小您两级的师弟,仰慕您超久了。”
他说着把内心好奇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这几年都没听说您的消息,您现在是去研究所搞研究了吗?还是在哪家医院高就……啊,不对,明协就是您的医院……”
盛明澜眼睫轻顿,将异样都敛了下去,故作轻松道:“没,现在不干这行了,忙着继承家产呢。”
“啊……这也太可惜了。”
纪臣送盛明澜出去,回来时脸上依然挂着惋惜。
他注意到顾清延摘掉眼罩坐起身,拿起桌案上的眼镜戴上,惊讶道:“咦,顾哥你没睡啊。”
顾清延道:“刚醒。”
他视线扫过桌沿开得鲜艳的小雏菊,从里面拿出白色卡片来。
【大不了不问了,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呗。】
很端正秀气的字迹,这回倒是连署名都省去了。
顾清延盯着末尾的语气词,心想自己最近一定是魔怔了,竟然连这种流于字面形式的撒娇,都丝毫经不起敲打。
————
周六晚,盛家老宅。
宽大通明的庭院,连廊处错落有致地挂着玲珑的方形木框玻璃灯,两道长桌摆满精致的菜肴甜品,圆形桌上堆砌起晶澄透亮的香槟塔,流动的液体将酒气的芬芳弥洒在夜晚的空气中。
佣人端着酒水点心来来往往,绿荫旁三五成群地站着一簇又一簇衣着鲜亮的男女。
生日晚会时间还未开始,盛光惜和姐妹淘们坐在室内的客厅,大茶几上堆满未拆封的礼物盒。
“诶,光惜,谢家大宅院跟你家离得那么近,你和谢听然关系熟不熟呀,晚上能不能把谢听然也请来?”
有人带头提了谢听然一嘴,旁边几个女生不由纷纷红脸,起哄道:“对啊,对啊。”
“话说我之前和几个朋友去玩三天两夜沉浸式剧本杀,碰巧遇到谢听然和晏守,本来想跟他们搭场子一块儿玩,不过他们好难接近啊,连搭伙都不同意。”
“拜托,他们是京圈的最核心层,圈子固定的要死,压根不往外发展,能答应才稀奇吧。”
“这么说来,我们这儿也就光惜算跟他们一个圈子的吧。”
几个女生晃盛光惜的胳膊,面带希冀道:“光惜,要不你去试试把谢听然请来?人多热闹嘛。”
“是啊是啊,还有你两个哥哥,我记得你二哥就跟谢听然很熟吧,要是能把他们还有晏守一块儿请来就好了。”
盛光惜脸上盛满笑意:“你们这帮花痴啊,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两个哥哥工作太忙,之前已经给我祝过生日了,晚上抽不出空来。谢听然的话……他姐姐是我大嫂,我一会儿给我大嫂发个短信,问她有没有可能把人带过来。不过我事先把话说好了,可能性不大,你们一会儿别太失望。”
“哇,光惜你最厉害了。”
盛光惜在一帮人的起哄称好声中,拿起手机走出客厅,脸上的笑也随着走到阴影处,褪了下来。
她表情淡漠地在手机上佯装编辑短信,等时间过了一分钟才往回走。
她对朋友们抱歉道:“谢听然晚上有事,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众人惋惜,但也体谅。
管家抱着一个礼物盒从庭院一路穿堂走过,他自盛兴学住院起就一直呆在医院照顾,此次老宅举办宴会,才回来帮忙统筹料理。
到客厅找到盛光惜,低身覆人耳侧道:“三小姐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
盛光惜接过礼物盒,面露讶异。
边上朋友等管家出去了,纷纷凑近问道:“什么礼物啊,还劳烦你家大管家亲自送过来。”
盛光惜不自然地笑笑:“一个朋友送的。”
“拆开看看是什么。”
在场都是群不拘小节的千金小姐,说话也没顾忌,不觉得提议哪里出错。
盛光惜脸上的笑开始有些勉强,因为她也料不到盛明澜会给她送什么,是否会害她当众出糗。
不过推不过大家的好奇,只好拆开礼盒。
盒子掀开,入目的是一条精致璀璨的水晶项链,与客厅的灯光交相辉映,熠熠生光。
盛光惜看礼物正常,顿时松了口气,边上朋友惊艳出声,相继夸赞。
过了几秒,有人觉得不对劲地古怪开口道:“这不是施华洛世奇吗,玻璃制品,人造假水晶,怎么会有人送礼物送这个。”
盛光惜脸色随之一白。
礼盒在大家手中传阅,玻璃的光泽随之一晃一晃,在盛光惜脸上划过。
好像在嘲笑她同样是个假货。
好在立马有人不以为意道:“天鹅家的东西本来就是主打工艺和设计,我就感觉这款挺大气的。”
另外有人意见相同地应和:“对啊,好歹是小奢品,当礼物收到怎么样都算赚好嘛。”
盛光惜神色稍稍恢复正常,将礼物盒盖上放回茶几上,扯开笑容对大家道:“好了,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我们去外面吧。”
一帮人蜂拥往外挤,夜色笼罩下来,是个难得清朗净透的夜晚,还能看到点缀的繁星。
池塘边的乐队奏起布鲁斯蓝调,悠扬婉转。
盛光惜拿过一杯香槟,远远听见大门的方向传来热闹声响,不少人围拢而去。
几个颀长的身形穿过庭院婆娑的绿影走近。
盛光惜隐约听到几个金属勺落在盘子上的声音。
“艹,光惜你不是说你两个哥哥工作忙,晚上不来了嘛!”
“啊啊啊!谢听然和晏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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