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醒了?”
小枝将枕头给她垫上,将勺中的粥仔细吹了吹。
沈夫人伸出手接过碗,“我今日身上有些力气,还是自己来吧。”
小枝很高兴,“娘,我看你今日气色很好,不如咱们一起出去逛逛?”
沈夫人点了点头,小枝从衣柜中给她找了一件妃色的衣裳,“娘,穿这件吧。”
这衣裳一上身,沈夫人的颜色果然好了几分。
小枝扶着她走了出去,两人刚进了院子,小枝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子逢抬眼时候愣了一下。
少女的侧脸上刚好落了一抹初阳的光,给她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烟火气最是动人。
小枝只顾着开心娘的病终于有了些好转,全然把子逢这档子事抛到了脑后去。
如今刚好被娘看到,娘会不会误会她?
小枝有些慌张,“娘,我不是……”
解释的声音越来越低。
沈夫人笑了下,“我的小枝终于交到朋友了,娘很高兴。”
子逢走过来,对沈夫人微微颔首,“晚辈叨扰了。”
沈夫人和蔼地点出,“我看你口音,不似此处地人,倒像是……京城?”
子逢心中不是不诧异的,他飞快抬眼看了沈夫人一眼,心中警惕顿起。
沈夫人好似没觉察出一般道,“说起来,我也曾在京城待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出了些意外,我便独身回来了。”
这些事,小枝从未听她提起过,不过,她只这么怀念了一下,便咳了两声,“我累了,今日镇子上有集市,你带这位小公子去逛逛吧。”
小枝不想去,“娘你的身体……”
沈夫人摇摇头,坚持道,“听话,不可懈怠了客人。”
小枝从来都很听她的话,见她坚持,心中仔细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去镇子上要坐隔壁铁牛哥家的车,小枝对子逢道,“你放心,铁牛哥人很好。”
她答应带子逢去镇子上,还有一个原因:去了镇子上,说不定还能联络到他的人。
昨日路上,小枝曾问过他,如何和那些人联络,他说有种烟火信号可以,只是叫他弄丢了。
为了更有保障,小枝还翻翻找找出了一个帷帽,给他带上,遮住了脸。
子逢撩开前面的纱帘,美人身形挺拔,眼鼻精致,倒真有几分意思。
只是这“美人”的心中,还有些别扭,“这都是姑娘家戴的。”
小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让你仇家多呢?”
她想了想,又有了主意,“不如我再给你找一身裙装吧!”
子逢气她竟然还这样笑话自己,一放纱帘,彻底不理她了。
小枝憋着笑等来了铁牛哥,铁牛哥人如其名,很是憨厚老实,看见小枝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人戴着帷帽,身形瘦削挺直,这么一看,衣裳也瞧不出男女。
铁牛哥不由地愣了一下,不解道,“小枝啊,这是……?”
小枝抿了一下嘴,“铁牛哥,这位是我远房表亲。”
铁牛哥点了点头,憨笑了两声,“表亲好,表亲好。”
子逢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两人一同上了车,铁牛哥赶车很稳,一路上,小枝同他随口聊着天,子逢侧目,隔着纱帘,小枝的面容轮廓有些朦胧。
他的目光不禁跟着她而动,她眉眼弯弯,鲜活又明快。
他发现,她浅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会露出来两个小梨涡。
腮边的碎发被风微微吹起,似乎弄得她有些痒,她伸手随意地拨到了耳后。
那一瞬间,子逢觉得自己的心中无比的安宁,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有些贪恋的,安宁。
这种无法解释的情绪,就好像昨日,小枝问他联络的烟火,他说弄丢了一样,都让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这镇子比之京城来说,并不繁华。
但人却很多,小枝怕将他挤丢了,伸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
没逛多久,他感觉到了一阵异样,他侧过头,瞧见一个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小枝。
他心中不悦,但不欲惹事,只侧过身来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恼怒,扑过来要推开他。
他反手将那人的手拧了过去,那人忙不迭地求饶,小枝对他摇了摇头,他嫌恶地将手放了开来。
小枝没瞧见方才的经过,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子逢不想让她知道这些放不的台面的事,只摇了摇头,小枝的视线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
没想到,方才那人,竟会带了些家丁回来报复,一时动静闹得有些大,两人无法硬碰,又开始了逃窜之路。
逃窜的路上,小枝瞧见了暗处一个眼熟的身影,她心中暗道不好,昨日的刺客竟然真的也在这边。
她拉着子逢左拐右拐,偷偷溜进了一家医馆后院。
子逢抱着小枝,把她先送了进去,自己也撑着窗户轻盈地跳了进去。
然后他反身关上了窗。
这医馆今日没开业,后院也静悄悄的没有人,他们俩刚关上窗户,果然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小枝屏住呼吸,她能听见心跳声敲击着耳膜的“砰砰”声。
那脚步在窗外停住了,他们若进来,一定就会发现她和他藏在这里。
小枝的眼眶慢慢溢出了泪,她伸手抱住了子逢,将脸紧紧地埋在了他的胸口,子逢用力回报住她。
就在小枝的紧张达到了顶峰的时候,外头的脚步声却渐渐走远了,她抬起尤带泪痕的脸,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没进来?”
那些人彻底走了,子逢推开窗户,指了指窗台,“我进来的时候没动窗台落下的灰尘,他们便以为我们没进来,而是逃去了别处。”
小枝望着那窗台,惊觉子逢的心思,竟如此缜密。
正这样想着,她眼前忽然多了块帕子,她不明所以地抬头望着他。
他长指一动,将那帕子一折,轻轻地拂去她双颊的泪痕,温柔又无奈低声道,“擦擦脸,小哭包。”
小枝忙接过帕子自己擦,心中暗道,此人怎么如此多变。
一会儿让她觉得运筹帷幄,一会儿又来逗弄她。
“他们或许还在这四处搜寻,我们怕不能继续久留。”子逢道。
小枝点了点头,“嗯,咱们回去。”
她刚一转身,心口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那痛来得毫无预兆,且又快又烈,她有一瞬间的慌乱,“回家,我们回家吧?”
她不知是痛的还是急的,声音都染上了些哭腔。
子逢抱着她出去,两人没再敢找马车,摸了条隐秘的小路往家的方向赶。
不知跑了多久,小枝只觉得心中无比煎熬,她只有见到娘,才能真的安下心来。
一进村口,有大婶瞧见了她,慌忙上前,“小枝,你家出事了!”
小枝的脑袋“嗡”得一声,她拔腿飞快往家中跑去,是娘怎么了吗?
是娘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她焦急地抬眼朝家的方向望去,却忽然发现,怎么又滚滚的黑烟冲天而上呢?
她跑啊跑,她从没有任何一刻觉得,从村口到家门的这条路,竟是如此的长,好像长的没有尽头一样。
她终于还是把这条长长的路走完了,她看见了。
她看见,她的家,那个自从她过来住之后,一直被沈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家,此刻被火舌无情地吞没。
她眨了眨眼,这是梦吗?
好残忍的梦啊,她不要继续做下去了,她想醒过来。
她抬步就要朝火光之中走,被人拦了下来,她慢慢转头望去,看到了一双忧虑的眸子。
如果可以,她宁愿这都是一场梦,包括他,也都是一场梦,让她醒来吧,什么都不记得,那也没关系。
总比现在这样糟糕的境况要好啊。
她开始挣扎,她开始问身边的村民,“我娘呢?”
那些人看她的目光,有不忍,有漠然,还有的视线逃避。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可是她懂了,她懂了。
娘还在家里等我回来呢。
娘的身子好些了,前两日我晒了些腊肠,想着终于能做给她吃了。
娘你等等啊,这道菜你爱吃,所以小枝最拿手了啊。
你不是说要陪着小枝长成大姑娘吗?
小枝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努力长大的,娘……娘,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以后会更乖的。
“哭出来,哭出来你会好受些。”
子逢紧紧抱着她。
看她这个样子,他的心脏好像也被人紧紧攥住了一样。
为什么要哭呢?
娘说小枝笑起来最好看,像漫山遍野最灿烂的小雏菊一样。
雅致,明媚。
娘喜欢她笑,她就要多笑笑。
她努力绽放出了一个最灿烂的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叫她挣脱开了子逢的怀抱,朝大火之中冲去。
子逢心中大惊,他忙几步追上她,手刀落在她后颈,陷入昏迷的瞬间,她的眼中映着漫天的火光,仿佛要把她的世界烧灼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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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火太大了,小枝醒来之后,她的家没有了。
娘也没有了。
她定定都站在那片废墟之前,她易碎的宛如一个玻璃娃娃一样。
她走到沈夫人的屋子那里,蹲下身子开始刨土,赵子逢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总不能……让娘的棺材里什么也没有。”
“我和你一起。”
两人一起给沈夫人收殓了骨灰,放入了棺材里,沈夫人的墓碑旁,小枝固执地种了许多的小雏菊。
安葬了沈夫人之后,小枝便开始发起了高烧。
家没有了,子逢背着她,找到了一处山洞,他在地上铺了些稻草,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铺在了稻草上,将小枝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他随身带的锦囊中,有不少药,其中便有退烧的药,他仔细将洞口掩好,去找了水源,又拾了些柴火回来,他不大会生火,弄了几次也没成功,还将山洞弄得烟雾缭绕的,小枝一下子给呛醒了。
“我来吧。”她虚弱地起了身,子逢忙去扶她,她蹲下身,娴熟地将火点了起来,又交代道,“一会儿留一些木炭来,用灰虚掩住,下次用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子逢点了点头,将水烧好之后,药给她吃了。
两人就这么过了一天,小枝的烧终于退了。
子逢出去找吃的,小枝望着他的背影,开始思虑如何劝他回去。
她是个不祥的人,那些人说的对,和她在一起,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想起娘,小枝忽然紧紧地捂住了脸,大颗大颗的泪滚落了下来。
娘也是被她害死的。
如果没有她带子逢回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跟子逢说这些,他也是不会走的。
就在小枝思索这些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有细小的响动,似乎是从角落里发出的。
她慢慢起身靠近那角落,角落里放着子逢的东西,她记得他喂给她吃的药就是在这儿拿的。
该不会是进老鼠了吧,她这样想着,伸手将那些东西拿了起来,小老鼠“咯吱”一声,飞快地逃窜了出去。
小枝被吓了一跳,“咣当”一声,手中的东西尽数掉了下来。
她忙弯下腰去捡,发现那些东西里,有一个圆柱形的长筒。
她愣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慢慢地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子逢终于找到了一些野果子,他尝了一颗,很甜。
他想,小枝一定爱吃。
他捧着那果子往山洞方向走,蓦然,耳畔传来一阵尖啸,紧接着,一道绚烂的白色烟火直冲天际,他愣在原地,那道白色烟火,他最熟悉不过。
是他的信号棒,他曾骗小枝,说被自己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