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云宗之中,内门的弟子们,已经开始了晨练。
路过的绿罗裙少女对这些身姿挺拔的内门弟子,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枝枝,你看他们修仙多好啊,我也想修仙。”
沈枝枝也穿着和她一样的绿罗裙,她又长开了不少,褪去了双颊的婴儿肥,一双杏眼微微上扬,菱唇饱满丰润,不点而朱,发丝飞扬,肤色胜雪。
她身上这罗裙,料子廉价,旁人穿上,就是活脱脱的外门粗使弟子,可她穿上,偏偏有掌门明珠的气派来。
多亏了这张明媚的脸,和这姣好的身姿。
“你若想进内门,马上就到宗中考核了,若成绩好,也是可以拜入内门的。”
听她这样说,方才艳羡内门弟子的女孩儿“啊”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那考核多难啊,我不行的……”
听她这样说,沈枝枝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头,她不理解为什么她那么羡慕内门修习的机会,却不自己去争取。
沈枝枝暗暗下了决心,这次她的年纪到了,也能参加宗中考核了,她一定要拜入内门。
距离儿时的痛苦回忆,已经过去五年了,她上山的时候磕了脑袋,对以前的事情,忘掉了一些,记着了一些,记忆在某处,是一瞬的空白。
这段空白,她也没再刻意去想。
那些人,那些事,已经离她很远了,她再也不是那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她的命运,会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只有变得足够强大,她才有能力,承担自己的每一个选择。
今日是沈枝枝的休沐日,她早早起床,提了剑去山门外练。
考核越来越近,饶是她这几年不间断地勤加练习,可还是不能叫她安心,毕竟名额有限,她所要争夺的,不止数量庞大的外门弟子,还有每年要拜入轩云宗的世家弟子。
那些世家弟子,先天便占了家族的优势,只有她足够强,才能争得过那些人。
随着考核日期的临近,她练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考核日那天,她发挥得不错,所有外门弟子都说她稳进内门了,她自己也这样以为的。
可最终,名单里没有她。
内门破格收了一名弟子,那弟子是新来的,不必说,一定又是世家送进来“镀金”的孩子。
她心中难以克制的,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生了怨怼。
她一直以来渴望的,努力了这么久想要得到的,就这样轻飘飘被别人拿走了。
而那个人,什么都没付出。
虽然没能拜入内门,她还是没放弃,日复一日地得了空就来修习剑道。
最终,她被杜长老收归了门下。
杜长老是轩云宗“最不正经”长老之一,他门下如今只有前不久收的一个弟子,其余弟子都以学成下山。
她那位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师兄,据说是杜长老的关门弟子,如今,倒是又收了她这个“关二次门”弟子。
不论如何,沈枝枝对杜长老,还是很敬重的,因为他给了她正经拜师学艺的机会。
“好了,你不必每日来同我敬茶了……”杜长老打着哈欠道,“你看,你师兄就从来没给我敬过茶。”
说起她那位师兄,她入门这几天,连他的影子也没能见着。
沈枝枝不动声色地将沏好的茶奉给了杜长老,“师兄不知礼数,我却不能学他。”
她“坏话”刚说完,门忽然被推开了,自外面进来了一个人。
沈枝枝下意识回过头去看。
只见来人一袭深衣,身形瘦削挺拔,三千墨发尽数束起。
他的脸泛着病态的白,眸子很黑,眼睫很长,微微垂着,轻易就盖住了眸底的大半情绪。
他身上,好似只有黑白二色,唯一的鲜活,是他浅浅抿着的薄唇,泛着点红润,给他添了些人气儿。
沈枝枝的动作僵在原地,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师父,眨了眨眼:
他是谁?
她无声道。
杜长老看懂了她的疑惑,像是最无情地宣判官一样眯眼笑道,“快叫师兄。”
沈枝枝,“……”
“师兄。”她别扭地唤了一声,师兄没理她,径直越过她走到另一个位子上坐下,顺手拿起沈枝枝方才奉给师父的茶喝了一口。
沈枝枝:好生傲慢的花孔雀。
他将茶杯放回桌子上,对杜长老道,“师父唤我前来,是有何要事?”
杜长老笑得和蔼,“确实有个十分紧要的大事要你来办。”
听他这样卖关子,沈枝枝也悄悄竖起耳朵听。
只听杜长老道:“友人邀我一同去云游,实在是推脱不得,可我又收了你师妹,你拜入为师门下,深得为师真传,为师决定,就由你来教导你师妹罢。”
沈枝枝眼睁睁地听着杜长老把话头引到她头上,又眼睁睁地听着他说让这位“便宜”师兄来教导她。
她才刚说过他的坏话,然后就被送到他手上……
沈枝枝登时有种“天要亡我”的感觉。
沈枝枝看他,觉得他这个样子,应当是个不爱麻烦的人,她以为他会开口拒绝她这个麻烦。
谁知,他唇角一抿,竟点头答应了下来。
杜长老很满意,他看起来也很满意。
沈枝枝: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样安排不大妥当的吗?
翌日,杜老头就去赴老友之约了。
杜老头是轩云宗入门还算早期的一批弟子,熬成长老之后,分得的这个山头,不算小,可他门下弟子都出师了,唯有沈枝枝和她那位便宜师兄两个人住。
白日还好,入了夜之后,越发宁静的气氛,叫沈枝枝好生不习惯。
她从没觉得夜竟然这么黑过。
偌大的山上,只有她和一个功夫不知深浅的便宜师兄,这让她十分不安心,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她翻身下床,提了剑去外头练。
周遭静悄悄的,月色格外朦胧,外头还有萤火虫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微芒,比她那黑漆漆的屋子,实在是要好上太多了。
她找了一处空地,起了剑势。
抬腕,勾腿,转身。
一抬眼,她冷不丁地瞧见,她身后的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面无表情,衬着这个背景,带着点森然意味。
沈枝枝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吧唧”一下,身子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结结实实地摔倒之后,周遭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在这寂静之中,她听见那人噬笑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可是侮辱性却极强。
沈枝枝咬牙,忍辱负重地爬了起来,她看见那人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没打算过来。
沈枝枝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垂着头,模样乖巧地唤了一声,“师兄。”
赵遇看着少女垂着纤细的脖颈,那脖颈的肌肤细腻白皙,在月色下泛着莹莹光泽,仿佛轻易就能折断。
她叫了一声,便宜师兄却毫无反应。
就在沈枝枝以为,他是不是已经走掉时,忽然耳畔传来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等她反应,他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枝枝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他,竟然连同门师妹的名字都不知道,吐槽完,她猛然发觉,自己似乎……也不知道他名字的。
“沈枝枝。”她轻声回答道。
沈枝枝,她是小枝吗?
他还在思索之际,又听她追问道,“那师兄的名字,是什么?”
他有心试探她,便同她道,“赵遇,字子逢。”
和那时他说的分毫不差。
他说完,紧紧盯着她脸上的神色。
“师兄这名字,寓意倒是极好……”
她的神色自然,丝毫没什么变化。
不是她,他有些失望。
小枝不是她。
“师兄你……还有什么事吗?”
见他这样盯着自己,沈枝枝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的剑招,练得不好。”他忽然道。
沈枝枝的招式,大多都是从典籍上或者是偷偷瞧别人学来的,她自己虽努力,却也不知道哪些错了,哪些对着。
她想要靠自己的本事,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如今他忽然指出她的错误,沈枝枝一时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登时也忘记了方才的尴尬。
她挥剑又起了一个剑势,“是这个地方不对吗?”
她自己也隐隐感觉,可总也不得要领。
此刻,她微微侧着身子,露出纤细的腰身,回首望着他的时候,一双杏眼明亮而单纯。
赵遇上前一步,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抬了抬她的腕子,“这里太低了……”
说罢,他似乎又笑了一下,“手腕发力。”
沈枝枝听了,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凝聚在手腕处,可即使是这样,却依旧被他两根指头给挪了位置。
他力气怎么这么大啊,沈枝枝有些迷茫。
她一直在外门做活计,力气在女子之中,决计是不算小的,可如今同他一比,倒真的是差上太多了。
她这样想着,他又道,“你力道不够,习剑便习的是花架子而已。”
沈枝枝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他看了她这倔强模样,继续道,“从明日起,你便每日从山下抬水上来,将鲤池的水换一遍。”
鲤池是个很奇特的池子,每日水都会一点点干涸,需要定时注水来保持它的水位。
若要每日保持一个水位,至少需要抬十担水。
这任务确实有些重。
但沈枝枝要强,没再多说,当即点头应下。
赵遇意外地瞧了她一眼,他原以为她会反驳他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干脆的就答应了下来。
他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翌日,沈枝枝起了个大早,她拿了水桶和担子便下山了。
途中,她碰到了原来在外门时候的弟子,沈枝枝记得她,她是之前同她说羡慕内门弟子生活的女孩儿,名叫锦春。
锦春看见她,先是一愣,沈枝枝对她点点头,正要离去,锦春忽然喊住了她,“枝枝,恭喜你进内门啊。”
沈枝枝礼貌地笑了笑,“谢谢。”
她说完,瞧见沈枝枝手里拿的东西,“你不是已经入了内门了吗,如何还做这些事?”
“哦,这是师兄给的训练。”沈枝枝说完,感觉气氛越发尴尬了,她有些苦恼,因为自己实在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她只想尽快去训练。
殊不知她这个样子,落在锦春眼中,就以为是她挨罚了,锦春当即伸出了手,“那我帮你吧。”
沈枝枝眼疾手快地躲了躲,锦春的手扑了个空。
沈枝枝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她说完就要越过锦春往山下走,锦春忽然拉住了她,“枝枝,我……”
沈枝枝的步子停在了原地,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锦春支吾道,“你之前,不是落选了吗,后来又忽然进了内门,他们都说,都说你是用了别的法子,你能不能也教教我……?”
沈枝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难以置信,她靠着自己的努力拜入内门,那些人却以为,她是走的旁门左道吗?
她忽然笑了一下,见她这样,锦春以为有戏,当即也赔了笑。
只见沈枝枝笑着甩开了袖子,这笑中忽然夹杂了几分不怒自威在里面,“这法子我自己藏着还来不及呢,又凭什么教给你?”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留在原地的锦春彻底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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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枝咬牙挑着水,对于这种误解,她从不会多费口舌去解释,用实际行动证明,才最有力道。
她自己的修为本事,是谁也夺不走的。
第一天,她咬牙挑着水,一直到深夜才完成赵遇规定的任务。
她浑身都是疼的,连沐浴的力气都没有,头一挨着枕头,立刻就睡着了。
第二日,第三日皆是如此。
第四日清晨,她的手痛到拿不起筷子。
见她只是喝粥,不曾动过筷子,连她最爱的莲心酥都不吃了,赵遇心中奇怪,便将那盘子朝她那边挪了挪。
沈枝枝见状愣了一下,很快便客套道,“多谢师兄。”
依旧没吃。
赵遇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合胃口?”
沈枝枝没防备,下意识道,“我的手拿不起筷子了。”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忽然有些别扭,这么同他说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撒娇的意味。
赵遇怔了一下,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沈枝枝说完这话之后,便恨不得将脸给埋进碗里。
碗里忽然多了一片莲心酥。
赵遇用公筷给她夹了几片,“吃吧,今日可不练了。”
她应该休息一下。
沈枝枝眨了眨眼,小声道,“谢谢师兄。”
自从娘去世之后,就再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了。
沈枝枝第一次隐约意识到,师父和师兄,也变相的是她的家人。